第14章

    长鸣寺钟声绵长,空气中又凉了几分,扬了微冷的禅意。

    谢卿语瞥了眼郑裴身后。

    她没有想过,会和崔柔昭在这样的场面相遇。

    本想抓住谢怀的袖袍,可又在即将触碰之际缩了回来。

    往右前侧看,林常珏虽然小却也不惧郑裴侯爷的身份,挺直身子一脸严肃貌。

    几人之间竟是擦出了些微火药味。

    “爷,这几位是?”

    崔柔昭笑着走上前,挽住郑裴的手。

    这下谢卿语才看清楚眼前这位“曾经的妹妹”,崔柔昭身着碧色软纱,发髻上缀着牡丹花金簪,面容十分艳丽,端着雍容华贵。

    她眉间微蹙,崔柔昭从前不是最喜雀蓝色么?怎么如今穿起了碧色衣衫?

    郑裴只是看了一眼崔柔昭,不动声色将挽住他的那只手移了开来,对谢怀拱手:

    “先生,世子殿下。”

    郑裴一板一眼道:“方才偶遇善空住持,说禅房外自有机缘,如今看来确实有些巧了。”

    谢卿语总觉得郑裴的视线在她身上。

    心知总不能一直躲在谢怀身后,只能低着头走出来,轻声说:“请郑侯安。”

    谢怀侧眸望向她,补了句,“那位是郑侯的侧夫人,崔氏。”

    闻言,她深吸一口气才接续,“请侧夫人安。”

    崔柔昭和从前倒是没什么差别,不过多了几分为人妇的成熟感。

    眉眼间那股高傲却是丝毫未改。

    六年后再见,不难看出崔柔昭应当是过得十分舒心。

    谢卿语想到这才抬起头,自己没必要遇到这俩人就慌不择路。如今再见,物是人非,何苦再为难自己?

    她再抬眸时早已稳了心神,青丝随风被吹起,她不甚在意,用小指将鬓发勾回耳后。

    郑裴的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谢三娘也在。”

    谢卿语心中奇怪,郑裴一向寡言。别说同郑家人,过去同她是夫妻时也是话少得可怜,仅是过了六年,竟是转了性子?

    谢怀声音中裹着夜色的凉意,“郑侯若无事,我们便先回了。”

    林常珏见状直接过来拉着谢卿语的手悄声说:“姐姐,这郑侯可不好相与,还有他身边那个侧夫人,先前还惹得我母亲不快。”

    谢卿语有些意外,不动声色地瞧了崔柔昭一眼。

    崔柔昭方才根本没正眼看过她,自从郑裴说了那句“谢三娘也在”后才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她刚想低头询问林常珏,就见谢怀将自己披着的长袍解开,转而落在自己的肩头上。

    “五叔?”她疑惑。

    谢怀并未回应,只是看了她裙上被树枝勾开的几处破口。

    这下她立刻会意过来,连忙对谢怀投以感激的目光。

    “走了。”谢怀对郑裴点头,抬脚就要离开。

    郑裴见状赶忙拧眉问:“谢三娘,可是元月九日生?”

    谢卿语寒毛直竖,纤细的手臂上泛起颗粒,她不晓得为什么郑裴会这么问。

    她刚成为王卿语的时候也内心曾感叹,两辈子的生辰十分巧合,居然是同月同日。

    崔柔奴和王卿语,都是元月九日生。

    不过对外,王卿语的生辰其实是元月十日。

    产婆替母亲接生时恰好是午夜子时之际,父亲觉得十有圆满之意,对外皆说她是元月十日生,只有自家人知道,她真正出生的日子当是元月九日。

    谢卿语没有回眸,心中却波澜翻腾,她不愿细想郑裴是因何这么问。

    越执着,心越痛。

    林常珏这下可忍不住了,他本就不喜欢郑裴,说话自然有些不客气,“郑侯带着侧夫人来长鸣寺不该是祈福的么?这般越过老师询问谢家姐姐生辰,不觉得唐突么?”

    郑裴脸色并不好看,目光却仍落在谢卿语身上。

    谢怀眯起眼,语气如坠冰窟,“郑侯,你逾矩了。”

    说罢,他再不给一个眼神,带着谢卿语和林常珏头也不回地离开。

    石子路被他们踩得发出细碎的“喀拉”声,衬得沉默更加震耳欲聋。

    崔柔昭眼神晦暗不明,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这么多年爷倒是想起要续弦了,我姐姐若泉下有知,定会为那小娘子惋惜。”

    郑裴不语,收在宽袖中的拳头握得死紧。

    像,实在是太像了。

    从头一回在郑府见谢三娘,他便察觉小娘子举手投足和柔娘有几分相似。

    紧张或思索之际,总会下意识摩挲虎口。还有用小指勾发,也是柔娘的惯用动作。

    方才他在远处就看见谢三娘温声和世子说话,还有在那人怀里的神情,压根和柔娘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若妳姐姐泉下有知……”郑裴一顿,随即转身看向崔柔昭,“妳姐姐,会开心的。”

    当初若不是柔娘的母亲同他说,柔娘气运不好,若府中能有亲妹相伴自然会舒颜展眉,他也不会同意让崔柔昭入府。

    他只想好好弥补柔娘,这么多年,他始终不曾松口让崔柔昭提了位份。

    崔柔昭一把扯住他,扬声问:“爷可是还想找人来替了姐姐的位子?”

    郑裴一向冷静的脸庞早已崩裂,语调夹着怒意,充满警告之意道:

    “崔柔昭。”

    崔柔昭双目泛起泪花,整个人有些激动,“这么多年我什么不依着爷?爱好或是穿着,我通通都学着姐姐。如今倒好,来了个谢三娘就把爷的魂给勾走了!兴许是谢家依着姐姐喜好养出来的小娘子呢?”

    “妳可知谢五爷虽是回闽州修养,身上还是顶着太傅的位子,谢家何须折个小娘子送来郑家?圜天大祀他不点头,连我都寸步难行!”

    郑裴想起谢怀看谢卿语的眼神,心中泛起阵阵酸苦。

    可家族隔阂,即便他谢怀身居高位又如何?他总不可能越了亲族这一关,强留小娘子在身边。

    “明日妳便找时间递个帖子去谢家老宅。”

    “爷!”

    郑裴拂袖而去,心中却难得有股轻松感。

    他不信鬼神,但他这次却想赌善空住持口中的“机缘”。

    许是上天怜惜,给了他一次弥补的机会呢?才会让一个同柔娘如此相似的人出现在他身边。

    郑裴昂首望月,一轮弯月似在对他笑。

    繁星点点,微风呢喃。

    风至之处,皆有波澜。

    谢卿语三人回到老宅时,就见谢元在石阶前来回踱步,方嬷嬷和青宁也四处张望,看上去十分焦急。

    见他们缓步走来,谢元立刻就朝谢卿语跑了过来。

    “卿娘!”谢元眼眶通红,还带着点鼻音,显然哭过,“妳吓死我了!”

    “大姐姐,我没事。”她细声安慰,轻拍谢元后背。

    林常珏经过她们快步走向方嬷嬷,抓着方嬷嬷的手问:“嬷嬷是特地来接我的吗?”

    “哎!”方嬷嬷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换上笑容回道:“常哥儿真聪明,嬷嬷是来接哥儿回家的。”

    青宁也迎了上来,脸上尽是担忧,将早已准备好的手炉递了过去,“爷先暖暖手。”

    谢怀确实有些冷,接过手炉后才勉强找回暖意。

    “替谢元和常珏收拾两间屋子出来,莫要折腾,今日先在老宅歇下吧。”谢怀有些疲惫,交代完便朝着东院去。

    似是思及什么,又转头道:“我身子不适,这几日老宅若有人递帖,通通回绝便可。”

    “是。”

    青宁很快安排妥当,林常珏年龄还小身份却尊贵,被安置在东院客房。

    谢元嚷着要和谢卿语住一块儿,他没辙也只能乖乖照做。

    谢卿语回到西院时就见窈娘在院中跪着,“窈娘?”

    “娘子!”窈娘眼睛都哭肿了,像两颗核桃似的。

    “妳怎么跪在此处?”

    谢元不避讳道:“我罚的,妳也别心软。让主子落单一人,若发生什么事她可能负责?”

    “可--”她是贪看风景才自个儿走丢的。

    “大娘子说得对,窈娘该罚。”窈娘抓着她的手笑得开怀,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谢卿语垂眸,论敲打下人这块,她确实不如谢元。

    “三妹妹,心太软可不是好事。”谢元叹了口气,指着窈娘续道:“妳主子心善,一刻钟后自己起来便是。”

    窈娘伏地,额头紧紧贴着手背,“是。”

    经过一天地折腾两人都没什么胃口,索性梳洗完便躺在床榻上准备入睡。

    只是谢卿语睁着眼许久,仍是没有睡意。

    秋日的蝉鸣渐弱,偶有呼呼风声从窗沿窜入,她轻轻翻了身,屋内被月色染得温柔静谧。

    怕吵到谢元,她蹑手蹑脚地掀起被褥,打算就着烛灯再看会儿书。

    右脚方落地,就听身后传来一声“三妹妹”。

    谢卿语有些无奈,“吵醒妳了?”

    “没有。”谢元撑起身子看她,“本就没什么睡意。”

    她这才把右脚缩回榻上,背倚着床笑得温和,“今日是大姐姐第一次喊我三妹妹。”

    谢元反倒躺了回去,抬眸看她,“从前认妳是谢家人,今日认妳是我妹妹。”

    “既是妹妹,我自当会护着妳。我娘的心思妳定是知道的,她心不坏,只是把甄氏荣辱放在第一位,难免有些私心。”

    她点头,“我晓得。”

    谢元这时突然问了一句:“妳可知郑侯前夫人崔氏?”

    见她不回答,谢元又接着说,“应该说大崔氏,眼下郑侯府上还有个侧夫人,小崔氏。”

    “六年前我曾听母亲说,是因大崔氏身子不好,崔家才让郑侯纳了小崔氏给添福增寿。那时我还想,郑侯岂会同意这般荒谬之事?谁料最后还真让小崔氏进了郑府。”

    “大姐姐是说,从一开始小崔氏便氏以侧室身份被抬入郑府的么?”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