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洛水东,碧瓦朱甍,玉砌雕栏,巷弄小径行走皆是衣着华贵之士。

    此处乃洛水高门富户安家之地。

    一宅院门口挂了两盏暖黄灯笼,上头落的“谢”字苍劲有力。

    再往谢府内看,中庭雅致精巧,紫薇花点缀在旁,更显娉婷之态。

    连廊处,有两人并肩而行,垂柳轻摆,光影摇曳。

    男人身形魁梧挺拔,步伐沉稳如松柏,眼瞧身旁的女人有些跟不上,他放慢脚步道:“五弟本就不容易,妳何必给自己找麻烦?把母亲也惹得不快。”

    “我给自己惹麻烦?”女人骤停,右手扬起指着老宅方向,“母亲本就偏爱谢怀,当年若不是我千方百计让爷袭爵,如今这谢侯的身份能落到爷头上?”

    谢广冷冽的眉峰下镶着一双柔情眸子,汪洋似海,“让我袭爵是为了妳侯夫人的称呼,还是当真为了我?”

    “蕊娘,妳我夫妻多年,何苦每回都为了五弟争吵不休?”

    甄蕊眼中泛起水雾,“谢家大房如今别说嫡子,连个庶子也没有,你让我怎么不担心?谢怀若娶妻生子,这侯爵之位就得落到他儿子身上去。”

    似是越说越委屈,豆大的泪珠就这样含在她眼眶里。

    其实甄蕊也不想这般。

    可如果不争,洛水甄氏的面子该往哪儿放?还有她的元姐儿怎么办?

    正当她焦急之际突然感觉手腕一紧,谢广牵着她往前,续道:“五弟体弱,妳莫想得太远,反倒先把自己身子给急坏了,到时阿元入宫之事谁来操持?”

    谢广自是懂甄蕊的,几句话就将话题给转了。

    “对了,妳不是想将三娘许给郑侯做填房么?”

    “是,但阿姐觉着不妥。”甄蕊用帕巾按了按眼角:“先前说咱们昕姐儿太木讷,眼下又说三娘长得过于出挑媚人,年纪又小,当主母不合适……”

    “若是做妾室,倒是行。”她抬眸,虽心中有答案却未直言,“爷觉得呢?”

    谢广将她的手覆在掌中,多年夫妻又怎会不懂对方的心思,“三弟顺手救下长宁王幼子却没要赏赐,若哪天三娘被长宁王妃瞧见,兴许也是个做妾的命。”

    长宁王还有两个庶子皆未婚配,近日总听闻长宁王妃有意替他们选妻纳妾。

    “既然都是妾,不如挑个咱们知根知底的。”谢广云淡风轻,不甚在意。

    像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甄蕊垂眸,眸色甚深。

    眼下大房的对手只有五爷,可谢广对亲弟弟护得很,老是为了谢怀和她过不去。

    可三爷就不同了,既是庶出,仕途也不顺遂。

    若让三娘攀上长宁王那样的高枝,岂不扶摇直上,都快赶上元姐儿了?

    再说长宁王重义,到时候拉一把三爷也并非不可能。

    片刻后她仿佛下定决心,抬眸坚定道:“爷说的是。”

    谢家老宅内。

    谢卿语也同窈娘一前一后在连廊走着。

    窈娘压低声音对她说:“娘子,五爷确实有些骇人!方才就那般盯着妳瞧也不说话,也不知是何意?”

    谢卿语不知为何打了个冷颤,夜晚闷热无风,她却犹如坠入冰窖。

    “娘子可是被吓着了?”窈娘担忧不已,连忙轻拍她的背安抚着。

    “我这心不安稳。”她小脸煞白,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事。”

    谢卿语捏着裙摆,脚步虚浮,像是受到惊吓的小鹿。

    这种感觉,当年郑裴要娶崔柔昭前,她也曾体会过。

    应当是女子生来的一种直觉。

    整个人像被裹挟着喘不过气。

    窈娘想宽慰她几句,便续道:“许是五爷有什么话想对娘子说呢?”

    “不。”她几乎黏着窈娘的话,下一瞬就冲了出来,“不是五叔。”

    方才正厅那些争锋相对,大抵是五叔已经知晓了那日郑府的来龙去脉。

    就连她那平日里玩世不恭的兄长谢行都能打探到,对他而言不过探囊取物。

    多日未见,谢怀竟是全都查清楚了。

    方才他在厅堂上对自己说的那两个字,分明是--

    “抱歉。”

    她以为像谢怀这样身份的人,不会轻易低头向人示弱。

    又或者该说,从前她接触的世家贵族皆是这般行事作风,做错了事也一派云淡风轻,装瞎作聋便罢。

    思及此,脑中又浮出穗穗可人的小身影,她连忙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抽离。

    连廊的景致不停掠过眼前,谢卿语却走马观花,低声问:“窈娘,妳对大房的情况可还清楚?”

    她总觉得,漏了什么。

    好似即将抓到猫尾巴,最终迈不出步,只能眼巴巴看着。

    窈娘是家生子,只长她一岁。年幼时在谢家老宅待过一段时日,后来才被拨给三房,五年前跟了她。

    她进谢家那年恰好谢怀上京,两人算是擦肩而过。

    窈娘见她安定下来了才提醒,“娘子,老夫人指了嬷嬷过来,这会儿该在西院等着了。”

    “妳且安心,今日说的话就留在这儿了,我不会再说于旁人听。是怕之后在老宅的日子不好应对,只能依靠妳。”

    谢卿语知窈娘心细,这儿毕竟是谢家老宅,从前她两耳不闻窗外事,对谢家各房不甚了解,顶多听父亲提过几句,未曾放在心上。

    “娘子说这什么话。”窈娘有些无奈,“奴婢说过很多次,娘子将来定是一方人物,终究要走出洛水,活个灿烂无度,万万别困死在谢宅。”

    闻言,谢卿语轻捏她的脸,眸中透亮澄澈,“我们窈娘的小脑袋瓜子一天天都在想什么呢?”

    “快些从实招来!”

    两人许久未如此嬉闹,倒像是回了幼时天真模样,有些不亦乐乎。

    “娘子!”窈娘正色,先拉开两人距离,清了嗓子又贴近道:

    “若真要说大房最近有什么不同之处,可能和贵妃娘娘有关。”

    “贵妃娘娘?”谢卿语手一顿,偏头思忖。

    大庆帝后年少夫妻鹣鲽情深,曾为百姓津津乐道之事。

    可惜这样的佳话就停在了贵妃娘娘入宫那一年。

    连氏清冷高雅,是众多高门阔族中意的女娘,但她却只为陛下盛放,饶是帝王也禁不住这般甜头。

    然,世间一切都有定数,这么多年下来,贵妃娘娘膝下仅有两位公主,偌大的后宫寥寥两位皇子。

    太子由皇后所出。

    五皇子生母是个美人,月余前刚出生,一直养在皇后跟前。

    谢卿语蹙紧眉间,笑意顿失,“妳是说,谢元入宫……”

    是为了帮贵妃娘娘争宠?

    她没有问出口,窈娘却懂了,默默颔首。

    谢卿语只觉荒谬。

    内宅女子本就身不由己,但替人做嫁衣这事,谁会真的心甘情愿?

    谢家侯爵之位已传三代,“开国侯”的封号就摆在那儿,谢元若非进宫,定能在闽州选个自己心悦的如意郎君。

    “奴婢还听闻,侯夫人曾带着二娘子去了郑府好多回。”窈娘见她额角沁出汗珠,连忙拿着绢扇替她扇风,“大抵是郑老夫人没瞧上。”

    “二娘子--去年嫁去清河的谢昕对么?”她问。

    “是了,二娘子是正头夫人。夫婿虽非世家大族,不过祖上曾当过官,如今也是富户,算是挺不错了。”

    这般看来,侯夫人是个有底线的,虽是庶女却也没让谢昕低嫁。

    百年世家难逃权贵纠葛,利益欲念。

    从前崔氏如此,如今谢氏亦是这般。

    过去的崔柔奴,圣旨一下便再无退路。

    可她眼下不仅身处谢家庶出的三房,还是过继来的嫡女,跟这些弯弯绕绕又有何瓜葛?

    迷雾未散,反倒越发浓烈。

    额角阵阵抽搐,细微的疼痛使她无法集中。

    两人沉默之际,才听清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越发靠近。

    “回了。”

    谢卿语反应迅速,当即抓着窈娘往西院走,步伐小且密,踏得坚决肯定。

    窈娘有些踉跄,连忙调整步子跟了上来,疑惑问:“娘子为何走得这样急?”

    “别回头”瞧窈娘还想回眸,她手下用力阻止道:“是五叔和青宁。”

    “啊?”窈娘不解,“怎么又是五爷?这老宅也忒小了吧!”

    她同样想问,老宅占地广阔,怎么才第一日就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着实是,冤家路窄。

    “……”

    谢怀才抬眼便攫获连廊转角处逐渐远去的身影,他薄唇微抿却未开口。

    面上淡然无波,直至眸中再无他人。

    身旁的青宁手中还抱着刚从库房拿来的被褥,探头探脑跟着谢怀看过去,直到被褥都歪了他依旧不明所以。

    “爷,您看什么呢?”

    谢怀收回眼神,侧眸道:“兔子。”

    “兔子啊?”青宁有些雀跃,颠了下被褥,稳稳摆正,“我回头便差人去找找,给爷逗着玩也舒心。”

    “不必了。”谢环见夜色垂落,徐徐风起,拢了拢身上的薄袄,“去将被褥交给三娘院里的嬷嬷,顺道替我带句话给她。”

    “哎!爷说。”

    夏日里他仍觉得凉意刺骨,就这身子,也不晓得何年何月能返京。

    既然他在,便多照看着些。

    “同她说,在老宅大可安心,只需好好向常嬷嬷学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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