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无论如何,我不愿意,拿妳的希望下注。」

    蓝色的光学镜对着碧色的双眼。在黄沙漫天的这一刻,他再度接收到来自副官的内线:

    『擎天柱,我们需要支援。立即的支援──禁闭突然出现,偷袭横炮,他已经没有能力再战了。』

    『爵士,坚持住,我马上过去。』没时间给擎天柱讶异或者追问更多关于禁闭的到来;他知道当他的副官正经的时候,就是事态绝对严重的时候。

    擎天柱对史黛拉伸出手,她似乎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史黛拉,现在爵士和横炮面临苦战,我们没有多少时间考虑。」他重新确认追踪器的坐标──估计山姆很快就会出现在面前,「我不允许自己让你们独自冒险,可同时我对于无法即刻将妳和山姆送往安全的区域深感抱歉,将你们带入战区绝非我的意愿──这次,我希望妳愿意以汽车人的名义,再次加入我们的战线,与我们生死与共。」

    史黛拉微微震了一下。

    以汽车人的名义,加入战线……

    ──生死与共。

    「……你在说甚么傻话。」她慢慢地吐出这句,「遇过多少次的战争,我们不是都站在同条在线,而且,还活下来了吗?」

    擎天柱看着她。

    「不管冒不冒险,反正只要你们在,我一点都不担心。」她伸手扶上擎天柱的金属手指:「一直以来我都相信你们,愿意完全交付自己的那种相信。」

    她早把性命跟希望,全部都交给他保管了,不是吗?

    她微笑──他一定懂她这个微笑所代表的意义。而他,给她一个浅浅的笑容。

    这样就够了。

    「别浪费时间了,我们快──」

    一个细小的磁音突然擦过擎天柱的音频接收器。

    一股不知从哪来的力道打向她、那颗精巧的子弹贯穿她的眉心,在她往后倒的瞬间、她的笑容瓦解,突来的死亡宣告压缩她的瞳孔──

    她就在他面前,朝着他伸出手。

    时间忽然变得极端缓慢,所有变化他都看得清楚──向后倒去的身体、还在风中散乱的发丝,从她瞬间失去光泽的双眼,他读到了一个讯息……

    恐惧。

    蓝色的光学镜缩了缩。

    在她倒下前,那冰冷的金属手掌将她的身躯捞起。

    他想也没想,把生命急速消逝的她塞进胸口的火种里。

    「唔──」

    每个赛伯坦人最纯粹的能源──火种,点燃他们生命,赋予他们成为独一无二的个体。是他们赖以维生最基本也最纯粹的核心能量,有如心脏一般地存在。为了保护这珍贵且脆弱的核心,他们用最坚固的金属特别打造一个舱室,阻隔任何外在威胁、隔离任何损坏的系统波及这股纯能。火种,一个细微的反应都能给赛伯坦人剧烈的刺激──更别说现在,一股贪婪的能量正急遽吞噬他的火种!

    为了修补瞬间失去的所有生命机能,史黛拉体内的人造火种源正毫无顾忌地吸取擎天柱的火种源能──为了抢快时间,人造火种源更是肆无忌惮地索取远远超过所需的份量。

    「呃……」

    擎天柱难受地低下头,他得熬过去…提供人造火种源大量的能量去修复宿主──这是他唯一想到可以救她的方法!

    只是才和威震天缠斗、流失许多能量的他,在这么不稳定的情况下,还得不断抵抗那股饥饿能源。火种忽然熄灭,也是很有可能发生的──

    很难受…真的很难受……

    就像被千斤重的金属狠狠压上,每条线路越来越紧绷,紧绷到化为一股压迫的窒息感。

    擎天柱仰头大吼一声,双膝跪下,单手撑地,表情极为痛苦。

    他重新打开手掌,史黛拉胸口平稳地上下律动──额上原本要夺去她生命的那个穿孔,已经消失不见。

    轰隆──

    一颗飞弹直直地炸上擎天柱的背。在这个时候,他却顾不了自己负伤不堪的机体。

    ──横炮的生命迹象消失了。

    有那么短暂的时间,他觉得完全移动不了自己的机体。

    爆炸、炮火、崩塌声,他甚么都接收不到。

    「──擎天柱!你还好吗!」才刚追上来的山姆,就马上看见状况不好的擎天柱又被炸上一记的画面──然后他就不动了。

    「拜托告诉我你没事!」山姆对着擎天柱大吼,接着忽然注意到他手上昏迷的史黛拉,「──天吶,这到底发生甚么事?她怎么昏了!」

    接着,一直毫无反应的擎天柱快速查觉到右侧即将飞来的炮弹。他将机体更加下屈,用自己完全护住山姆和史黛拉──

    轰隆──

    被擎天柱隔绝在内的山姆感觉到外头一切正剧烈摇晃,右方不到十尺的那声轰隆巨响,震波几乎撼动心底;震撼的一瞬间,甚至数个金属零件在承受攻击的瞬间,被冲击的气浪给震落!

    山姆本能地双手环抱自己的头,在外界稍微恢复平静时,几滴蓝色的液体,滴到山姆扬起的脸上。

    「擎天柱!我能做甚么帮你?」山姆大吼,「拜托,让我帮你!」

    擎天柱几乎是耗尽所有能源才能起身,甚至在他这么做的瞬间,他的身上多处跳出不规则的电弧。

    「擎天柱,你知道我一定不是没有原因到达这里的!」山姆对擎天柱说,「不管是来墨西哥也好,或者胡乱撞上格雷和那个女人的打斗也好──也许是有甚么冥冥之中让我又重新遇上你们!也许是我身上残存的火种源能把我引导到这,总之我出现在这里绝对有原因!我确实曾经想要逃离麻烦、远离你们的战争,可是自从你们不告而别、大家对你们的态度改观后,我才发现我多想站在你们身边!」

    「──绝对有甚么是我可以帮上忙的!」

    「山姆……」终于直视他的蓝色光源乎闪乎灭,隔了几秒才稳定下来,「是的…只有你了,山姆。我需要你的帮助……」

    「告诉我。」

    擎天柱缓缓地将掌心中的史黛拉移到他面前,「请你…替我照顾好她。」

    「……甚么?」山姆愣了一下。

    「人类现在的目标是我…我引导他们离开这里……」身负重伤的擎天柱,能量过低的警示铃不断响起,擎天柱明白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战,比平常暗了几分的蓝色光学镜又闪过几丝不稳定,「现在的我无法肯定我能够带着她安全离去……」

    山姆看着擎天柱身上不断溢出的能量液与越来越活耀的蓝色电弧,山姆甚至担心,擎天柱还有没有办法捱住任何一次人类的攻击。

    「你想要用你自己当做诱饵好让我们离开?」山姆紧皱眉头,「擎天柱,这我──」

    「山姆,拜托你……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擎天柱的嗓音依旧沉稳,只是语调还是降了几分,「趁他们追捕我的空档,带走她。去找任何可能的协助……别让有心人士找到她……」

    他把史黛拉送向山姆,山姆接过史黛拉后,伴随更多金属与零件碎裂崩落,擎天柱缓慢而艰难地站起身,甚至有些摇晃。看得山姆又紧张又担心,可是他还是坚定不疑地说:

    「擎天柱,你会活下来的。我会保护好她。」

    「……山姆,我的朋友。」他低头看着山姆,「……谢谢你。」

    然后他看向史黛拉精致无暇的脸。

    她就像睡着一样,那么平静。

    ──他会回来的,会回来带她走的。

    不让她沦为人类的实验品,不让她失去所有冀在他身上的希望;这次,他不会再让谁失望。

    ──他保证。

    重新抬头,他拉近视角环顾四周,黄尘遮蔽了大部分视觉处理器传来的画面,但他还是能够靠内件感应装置,去判断周围有多少不怀好意的敌人──最后他面对十二点钟方向的远处,缓缓转来的炮管。

    他会挡下这击,他会给山姆跟史黛拉一个机会逃走;虽然他不确定他还能承受多少损伤──但他一定得成功。

    而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赶在对方攻击前完成──

    『──汽车人,撤退!』

    *

    随着不断的爆炸声与炮火声,山姆没有看着擎天柱离去。他抱起史黛拉,拔腿就往另一个方向逃去──

    尘灰与石砾打在身上,没有衣服庇护的手臂被刮出几道血红。山姆瞇着眼,用他最大快的速度奔跑──他不知道要跑多久才能离开这片该死的遗址,地面不断地震动,爆炸和炮火的声音不断在他周围响起,他甚至可以听到天上战机呼啸而过的引擎声。

    ──他知道人类正把心力都放在擎天柱身上,可这并没有让山姆感到特别安心。

    轰隆!

    突来的高幅度震动让山姆一个踉跄,整个人倒在地上。他连忙抱紧史黛拉,就怕把她给弄丢。

    ──一定要活下来,擎天柱。

    山姆没有花时间回头或是四处张望,他重新调整,再度抱着史黛拉站起来。

    可是几乎才在他站稳脚步的瞬间,一群军武人员已经包围他。

    那些人甚至不跟山姆废话,直接一脚踹过山姆的膝盖,让他痛得跪下。而他们趁势抱起被他摔在地上的史黛拉。

    「等等──」山姆伸手要抢回史黛拉。

    啪──

    「呜啊!」枪柄用力地打向他的背脊,他痛得趴在地上。

    「不准…带她走……」山姆死命地朝抱着史黛拉的军人伸出手,「我说,不准……」

    啪、啪、啪!

    「──呜!」

    山姆多捱了几个重击,额头流出几道血迹,视力开始模糊,但他还是奋力地向前攀爬,抓住那个带着史黛拉的军人的脚踝。

    「不准……带她走……」

    如果史黛拉被带走了,那擎天柱那样冒险算甚么?那他这个身为朋友的承诺又算甚么?

    ──那他到这里的意义是甚么!

    碰!

    他被某股强劲的力道紧紧按压在地,完全动弹不得,他死盯着抱着史黛拉的军人。最后一个力道,将他彻底打晕过去。

    「E队报告,由于失去格雷队长的联系,我们按策略执行B计划:绝地重生。按照队长的B计划,我们成功带回编号11532……」

    这是山姆在完全昏过去前,听到的对话。

    直到他完全闭上眼前,他的手,还是顽固地死抓着对方的脚踝不放。

    *

    染着一层黄砂的空气混着烟硝和砂石,每一次呼吸,都让肺部感到刺痛──只是已经不见遍地可见的炮火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混浊的风砂遮蔽大战后的痕迹,还是改变不了它存在眼前的事实。

    「搜查组配合陆军部队,进行各自搜查。」

    「搜查二队,到东边五十呎处去。」

    「六队跟着墓风小队的人员,前往更深入的西区。」

    在一片风砂中,无数的小队有规则地散开,前往各自的目的去,搜集各处残留下来的金属遗骸,评估各方遭到破坏的痕迹与程度,检验各个环节所留下的蛛丝马迹。

    在能见度低的条件下,虽然行动的速度无法提升,但是所有部队都有条不紊地执行各自的任务。

    穿过黄色的尘雾,倒在眼前的是银白色的金属面孔。吹来的砂石占据了他机甲间的缝隙。

    拥有一对冰蓝色双眼的她,抬头看着那张面孔。

    「……」

    他的光学镜头还开着,只是没了光泽。

    她知道他,汽车人横炮。

    「找到东西要喊一声啊。」背后突然传来另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她只是把军帽压了压,「真是的,怎么,没亲眼看过真正的外星人?吓着了啊?哈哈哈哈!」

    「……」

    她没有回应。

    「不过找到这么完整的部位,哈,我们真是立了大功劳……」

    那个人说了些甚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正面对心里窜出那股焦躁,会不会,下一个这样出现在她面前的,就是那个她一直不断找寻的他……

    她朝混浊的天空看去。

    ──史黛拉,记得我跟妳的交换条件。

    *

    『……在特奥帝瓦坎遗址,从今日清晨开始,不断有大规模的外星人行动,据了解,联合国在第一时间内遣派精英部队前去……。』

    『……特奥帝瓦坎遗址,在短短一日之间,遭受大量外星恶意的攻势,联合国的菁英部队迅速反应。所幸事态于清晨发生,并无游客伤亡……』

    『……据悉,目前情况已逐渐获得控制,以下为卫星传送最新的现场画面……』

    红蓝色机器人的手掌贴近胸甲,他的胸甲似乎有甚么变化,下一秒像是被致命的剧毒侵蚀般,痛苦地跪了下来,然后他的手离开自己的胸口,缓缓打开,巨大的机器人看着手心,画面里看不见他到底握着甚么东西──蓝色的大眼,映着电视机上的每一幕。

    金发蓝眼的小女孩,垂着两道淡淡的细眉,目光从来没有离开屏幕。她旁边还有一个比她更小个儿的女孩,但比起新闻,小小女孩更在意地上的积木。

    他看起来很伤心。女孩看着屏幕上红蓝色机器人。

    叮咚!

    女孩的注意力马上转向门口,一位穿着浅色连裙的女性走去开了门。

    「你们来了呀。」面前站了一对夫妇,开门的那位女性和蔼地说。

    「蓝诺斯太太。」那对夫妇向开门的女主人微笑。

    一听到门口传来温柔的声线,女孩完全顾不得电视机,就嘣地一声跑到门口,张开双臂大喊,「妈妈!」

    「小乖,有没有好好听莎拉阿姨的话?」站在门外的女性,温柔地抱起小女孩,亲吻她的额头。

    「有!」

    「小女娃,妳这举动真是伤透了爸爸的心。」一旁穿着军装的中年男子,脸上温柔的弧度,柔化了岁月的痕迹,假装难过,「爸爸这么大个人站在这,妳也不分一点热情给爸爸。」

    「谁叫爸爸不先出声!」

    「小丫头,倒是越来越伶牙俐齿了。」男子的笑容更深,轻捏女孩的小鼻头。

    抱着女孩的女性轻笑了下,视线放回开门的女主人身上,「蓝诺斯太太,希望吉儿没有给妳添麻烦。」

    「她乖巧的很。」女主人回复,她重新看了身着军装的男子,尽量不带任何情绪,轻轻地说:「你们也要去了?」

    「是的,蓝诺斯太太。」军装男子褪下了对女儿溺爱的笑容,表情严肃却不至于让人感到压力,「现在是他们最需要我们这些军人的时候。」

    背后的新闻还在重复播映。一道道国际头条,一幕幕闪过墨西哥的惨状。

    「如果见到威廉……」女主人总算藏不住眼中的担忧,小小女孩跑了出来,抱住女主人的大腿,她紧紧搂住大腿旁的小小女孩,「请告诉他,我和莉莉很好。」

    「我会替您转达的,蓝诺斯太太。」

    「蓝诺斯太太,请妳不要担心。」女人温柔地放下怀中的女孩,握住女主人的手,「我会尽我最大的职责,让他完好无缺地回来。」

    「谢谢。我相信妳,妳一直都是最有办法的护士。」女主人笑得欣慰,也有点悲伤。

    「哪里。这都是答谢妳在我们不在时,替我们照顾吉儿。」女人右手轻轻盖上女主人的手背,「我们互相照顾。」

    「别担心,吉儿很乖巧,乖巧到我都快忘了她不是我的孩子。」忽略女主人眼眶里的泪珠,她笑得很美丽。

    「谢谢。这次也要麻烦妳了。毕竟我们曾经在意大利失去过她一次……」女人想起那桩绑架案还心有余悸,不过还是露出微笑面对眼前的女主人,「妳是我们少数可以信任又值得托付的人。」

    「爸爸、爸爸。」被放到地上的女孩拉了拉军装外套的下襬。

    「小宝贝,怎么了?」军装男子两手撑起她的腋下,有些缓慢地将她抱到胸口,「唉唷,小姑娘,妳变胖了不少。」

    「爸爸,你知道他们不是坏人对吗?」女孩对爸爸的玩笑没有回应,皱起小小的眉头,「──至少大个儿不是。」

    「……」军装男子看着女儿纯净的大眼。一时间,没有人响应。

    「不管是甚么,世上都有好坏之分。」军装男子将小女孩的头,按在自己胸膛里,「我们都是为了保护我们自己。吉儿,小乖、我的宝贝,保护妳是爸爸这一生最大的责任。」

    她睁着清澈的蓝眼,对一个八岁的女孩来说,要明白这个男人言词里潜藏的无奈、矛盾或是坚持,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也许这个时候,她只要理解这个男人对自己满满的爱就够了。

    「爸爸跟妈妈又要出发了,妳一定要好好听话。」军装男子低头,看着女儿那对跟妻子一样美丽的蓝眼,慢慢放下她,「别给人家添麻烦。」

    「好,爸爸妈妈要快点回来!」女孩用力点了点头,然后调皮地往回跑进屋内,「莎拉阿姨家有好多好吃的饼干!」

    听到女孩的大喊,原本还倚在女主人身边的小小女孩眼睛一亮,跟着跑回屋内,用更稚嫩的童声大喊:「我也要吃!妳不可以吃完!」

    三个大人站在门口,看着两个小孩钻回屋子的身影,各自微笑摇头。

    然后,他们一个个拥抱,道别。

    「饼干、饼干!」

    小小女孩才跑到厨房,放在橱柜下的椅子还在,倒没看到那个高她几公分的女孩。

    ????

    她左看看右看看,就是没看到那个女孩。吃饼干的兴致也没了,她走出厨房,看见女孩又坐回客厅的电视机前。

    她今天老坐在那里…好奇怪,她今天都不玩鬼抓人、躲迷藏、警匪抓强盗,都不陪她跑来跑去──然后再被妈妈念一顿──她一整天都不理她,不管她怎么吵怎么闹都一样,害她只能在旁边自己堆积木。

    跳动的屏幕上,全部都是特奥帝瓦坎的消息;断垣残壁、爆炸火光、军队炮火,画面不断重复,一直到一个屈地的高大金属造物……女孩再度睁大双眼,蓝色的眼珠倒映那个红蓝色的机器人。

    「──大个儿,我们会再见面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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