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真的好难懂

    『爱莲娜!』

    偌大校园的步道沐浴在阳光下。大片整齐盎然的绿地,在空气中还能闻到阵阵青草香。深褐发的青年叫住前方几尺的少女;一头漂亮的亚麻色直发,在自然的金光下更显得亮丽。

    她转过头,碧绿色的双眼带笑。

    『亚伦。』

    『我今天课程五点就结束;一起到外面吃晚餐好吗?』

    褐发的他一抹温煦的微笑,问着眼前的她。

    『好。』

    看着他蓝色的眼睛,她也不自觉地笑着。

    『那我们老地方见了!』

    说完,他带着更灿烂的笑容,往另一个方向去。

    她只是浅笑目送对方。

    亚伦.乔森,个性温和;乐于助人又照顾新生,对于校内的事务非常热忱──才升上大学二年级的他,就颇受同侪与教授们的喜爱;亲切和善的性格更替他的人缘加分。

    在史丹佛大学内的学子,多半都有雄厚的财力做基础;不只是昂贵的学费堆栈了学术上的研究;能让他们坐稳名校之位的,更是他们校内从不缺少的潜力人才;入学门坎严苛,成绩超群只是最基础的条件;更看重的是学子在外的任何优异表现与活动──能进入此大学的学生,都是菁英中的菁英,多半从小就具有良好的教育或者家庭背景;自然没人去怀疑或猜想同侪们的家世。

    除了她,爱莲娜。

    几年后,她叫史黛拉。

    在她认识亚伦前,她就先「认识」了他的家庭。魏斯顿.乔森,亚伦的父亲、乔森家族的大长老──因为鉅额的跨国洗钱以及过度的非法军火买卖;不只俄国盯上他,连美国也下达指令要铲除掉这个富比城邦的家族。

    没错,是家族。斩草除根。

    但魏斯顿.乔森也不是简单的人物。源源不绝的财力背后,自然吸引许多高手为之卖命。美国花了些时间,查出无数次的洗钱弊案与军武走私,都是魏斯顿一手所为。查到他真实姓名后,短时间内却对他的去处毫无讯息。

    同一个时间点,俄国掌握了另一个线索──魏斯顿.乔森的儿子,亚伦.乔森。

    如果找不到主嫌,就从旁下手吧。

    所以碧眼的她,假冒了另一名学生的身分,混进亚伦的大学里,好接近他。

    她聪明、她温柔、她带笑;她每分每秒、每个动作都尽全力投亚伦所好──不论是外表、行为与反应,为的只是让亚伦沉沦于她;只要能达到这步,毁掉他的家、达成任务只是迟早的事──

    『我爱妳。』

    一切都如她所预期的顺利。

    那天他站在大学最闻名的胡佛塔前,斜着夕阳,温柔却有力地握着她的手。语气同他手中的力道,坚定而柔情。

    『我也是。』

    她很懂自己该怎么反应──她感动,感动地笑着。她用碧色的双眼告诉他,他将是她的挚爱──直到任务结束。

    亚伦对她百般体贴温柔,时刻替她着想。

    日常的接送、从不让她在夜晚独自外出;在她微恙时全天陪在她身旁;记得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生日;偶尔忙一整天只为给她亲手弄一顿完美的餐点──也许他真像许多女孩心中的白马王子。他无微不至的细心呵护,让她真有种自己是被捧在手上宠爱的感受。

    他给她的,不同于过去的目标,一味的物质满足;这些平凡却贴心的动作,给她一股心灵上的饱满──甚至有几个瞬间她还真以为自己是那个叫爱莲娜的女子、以为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在他身上,她找到有别于她身处的世界,找到某股平静的依慰。没有权力斗争、没有利益交换。

    只是亚伦的家人却始终一面难求。

    他的外在举动、他对自己的好,她都看在眼里、放在心底──可是她知道,她并不需要那些东西;她不需要会阻碍她行动的东西。

    她不信家族如此复杂的亚伦,会是这么老实的个性。甚至偶尔她会想,亚伦这伪善的外皮甚么时候会被揭穿?就像她每天都在赌,会不会有天她的底细被发现?

    夜幕落下,才刚结束一顿愉快的晚餐;她轻挽青年的手,两人一路有说有笑──撇除她的特务身分、撇除他的家世背景;他们就像一般的年轻情侣一样。

    『呦,小哥,借点钱花花吧?』

    转角,四个看打扮就知道不是好货的少年挡在面前,打断了谈笑声。『没想到马子挺漂亮的,介意我们加入你们的两人世界吗?人多点比较热闹啊。』

    『……』亚伦把她拉到身后,警戒地盯着眼前的四人。

    『嫌人太多吗?』其中一名拿着木棍的青年,木棍在手掌上敲了敲,『你可以把钱留下离开,我们带你的小女友去玩玩。』

    『我不会丢下她的。』挡在自己面前的青年,即使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可以感觉到他此刻无比坚定的眼神。

    『逞英雄也没多久啰。我劝你还是快跑吧,省得弄得你自己一身伤,还得目睹小女友跟哥哥们一起的欢愉表情。』另一名少年笑得龌龊又嚣张。往前伸手就要越过青年抓向她──

    『走开!』亚伦不让对方接近她半分,一手打掉对方的手;就在这一瞬间,对方的人马也有了其他动作──

    『爱莲娜,跑!』

    他实时反应,空出的手将身后的女子往后更用力一推──突如其来的推力让她一个重心不稳、退了几步。

    『有种喔小子。』手持木棍的少年直接一击打向亚伦的腹部,『再有种也没几秒了。』

    正试着稳定摇晃身躯的她,看见青年痛苦地弯下腰。

    要她收拾这几个小混混不难──依照她经历过的受训──她唯一顾忌的,若是给亚伦看到自己的身手,她的特务身分恐怕难保,一切都将前功尽弃──所以她应该要跑,她应该要像个普通的大学女孩惊慌失措的逃跑──可她竟有些犹豫。

    『快跑,爱莲娜!』三个少年压制他。即使疼痛不断从腹部蔓延,他强忍痛楚抓住剩下朝她前进的少年。

    任务为重。她总算掉头跑走──甩开背后传来的殴打声。

    接近半年的相处,亚伦没有任何格斗能力,她知道;亚伦只是个普通的青年,她知道;亚伦只是个正值挥洒青春的一般大学生,她知道;亚伦只是个平凡的大男孩,她知道──

    从来她的目标都是在危急时,会选择丢下她逃命;那些说爱她的嘴脸,没个是真正担心她的安危;她不在意,因为她也只是逢场作戏──她只想要完成任务,巩固自己在同业中的地位。

    只是不得不承认,亚伦这个目标,有那么点特别。

    一直都是她盯着目标,静待时机,达成任务;没有猎物说要保护猎人的道理──

    当时的史黛拉只有十八岁。即使已单独执行任务三年,可理智跟情感的控制还不达几年后的她。

    所以她回头了。

    她看见四名不良少年,轮番对倒在中央的青年拳打脚踢;他的脸上都是血渍,他纯白的衬衫又破又脏;倒在地上,在他要晕过去的前刻,他看见那双碧眼──

    『呦,小妞,』其中一个少年发现她的折回,准备朝她走来,『想要回来跟哥哥们玩了吗?』

    『别碰她──』倒在地上的亚伦,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站起,扑倒那名少年。

    啪──

    几滴血液落下,手持木棍的少年一击打向亚伦的侧脸…他总算晕了过去。

    后来,她,对接下来的事没有任何印象;只记得那四名闹事的少年倒卧在四周,几个路过的路人关心围观,替他们打了紧急电话。她跪坐于地,紧紧地抱着褐发的青年,摇着他,要他醒来。

    『亚伦、亚伦,』她很着急。也许她回头是一时冲动所驱使;但此刻她更担心亚伦会因此不再睁眼,『你快醒来。』

    如果亚伦在这里出事──她就会失去接近魏斯顿.乔森的这条线。

    『…爱莲娜,』他缓慢地睁开蓝色的双眼…猛地坐起身,双手扶着她的肩,『妳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我没事。』看见对方清醒,有如重石压在她心上的不安总算释放。对方的蓝眼从担忧重新转为温柔,她没察觉自己露出一抹笑容。眼前的青年忽然紧紧抱住她。

    『害妳遇到这种状况,妳一定很害怕。』

    『……』她答不了话,因为她对他的紧张……是为了她自己。

    从小特务的训练,让她明白只有能达成任务的人,才有生存下来的价值。任何一点失误都有可能酿成大祸;小则致命、大则危害己方势力──所以失败者只有被淘汰的命运;才刚出道的她,更是不容许一丁点失败。

    『没想到让妳遇到这种事。让妳着急。』他抱着她,声音在她耳边低喃。

    他很自责。在胡佛塔前,她接受自己的那刻,他就暗地立誓,要好好保护这个愿意把所有情感托付在他身上的女人──现在,他竟连自己所爱的人都照顾不了。

    『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妳。』

    她感觉到自己全身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不是害怕,也不是着急,是一股激动的情绪在躁动。

    她不用人保护,她不用他的道歉──她的弱小、她的柔情、甚至她的外表,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个幻影,没一样是真的──如果他可以跟自己一样透彻。

    『笨蛋。』

    在他的胸膛里,她轻骂了一声,几滴泪滴却在眼眶里打转。

    等到那天她露出最真实的自己,他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喊着要保护她了──到那时,他绝对会恨她……绝对会像每个死于她手下的人一样恨她。

    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个幻影──爱莲娜。

    那双蓝色的眼睛,总有天会充满魔鬼的怨恨,一同将她拖往地狱。

    一股不明的鼻酸,已经让她分不清她到底是在假扮一个称职的女友,还是为自己预测到的结果难受。

    亚伦将她从怀中移开,双手捧着她精致的脸庞,额头靠着她。

    『我保证…以后不再让妳担心害怕。』

    *

    「史黛拉?」

    不明白史黛拉眼神中突来的惊慌,擎天柱更是担心了。他伸手,用手掌环住她。

    她用力一眨眼,回忆的画面消逝,眼前的青年不复存在;留下的是擎天柱在夜里幽幽散着蓝光的光学镜──就刚才亚伦的乍现,这样的骤变让她往后一个震惊踉跄,正好靠上擎天柱的手心,脸色苍白。

    「史黛拉,妳还好吗?」

    金属的冰冷直袭背脊,那对让她想起亚伦双眼的光学镜──剎那的恍惚,她忽然不知道究竟眼前的是幻觉,还是刚才闪过的一切才是虚幻。

    擎天柱看着她,她现在的表情,就跟她平常从恶梦中惊醒一样──那是史黛拉最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时候。

    她的呼吸,不太规律。

    「史黛拉,怎么了?」

    重复问了一遍。擎天柱脑中考虑过几个使她失态的可能;可无论是头上的伤口、还是刚才对自己的不满、或是哪句他说错的话,都不该导致她这样的反应……

    就连背后的爵士也驶出暗巷,变形站到擎天柱身旁──他从没看过史黛拉这么惊恐又无助的表情。

    「抱歉,我…」面对头来的关切,史黛拉一时也找不到理由解释自己的失常。她的眉尖跟着碧色的双瞳垂下。

    擎天柱和爵士互看一眼。

    「妳累了。」擎天柱替她接话,「一整天下来也辛苦了。先休息吧。」

    *

    『擎天柱,我猜史黛拉可能是想起甚么不好的事情。』

    车内,擎天柱透过后视镜,看着史黛拉抿住下唇,替自己头上的伤势擦药。

    『我也是这么想的。』擎天柱回复爵士的秘密讯息。

    爵士调了纪录文件,在史黛拉反常前,老大最后那句真心诚意的「没能保护她」,分明就是个令人份外感动的话──就像他当时真是替自己大哥又上一层楼的情商感到无比动容──可怎么史黛拉会是那种惊恐的反应?

    原本应该是她跟老大更加增温的机会,好像本末倒置了?

    人类真的好难懂。

    不过爵士不能放弃;如果在情感方面,连他都觉得复杂的,那他老大肯定更是毫无头绪──他老大的情感处理器从来都没好好保养过。如果他放弃了,那谁来帮助他那个迟钝的老大跟别扭的史黛拉?

    于是,他又开启网络。其实爵士真是越来越怀疑地球上的网络信息,到底所谓的根据性有多少。

    「史黛拉,」

    擎天柱透过音响唤了声,「有好些了吗?」

    「我没事……」对头上的伤口稍做处理后,她拿了条毛巾替自己擦掉颈后干涸的血迹。

    其实每一句问候,擎天柱都知道他会得到的是这个答案。他从不强迫她多说甚么──只要她不愿说,他就不问。向来史黛拉都能把情绪照顾得很好。可这次史黛拉无预警的反常,是真的让擎天柱有点放心不下。

    「爵士也很担心。」

    「……」

    她还在想,在想怎么有关亚伦的一切突然这么清晰;从来她只会在阖眼时见到那位青年,他的脸还越发模糊……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即使她还没放下,也终究随着时间慢慢淡去。

    几年下来,他出现在梦中的次数逐渐递减;比较起来,近期对于他的回忆确实有些过于频繁──她似乎不断地想起亚伦、就好像可以感受到他在身边一样──譬如今天。那甚至是在她最思念他的那些时刻,都没有过的深刻。

    ──是从甚么时候开始的?

    『好好活下去……』

    在鬼门关前,熟悉的机器音与人声引导她走出黑暗。

    『──人类正在利用你对他们的忠诚、对他们的善意!』

    她急着要对方离开巢穴部队──只因为她不希望他交付出的所有信任,会招致跟那个他一样的下场。

    『也许背叛才真是我们的专长……』

    在她面临背叛时,她看着他蓝色的光源,轻易地对他吐露她真实的感受──她再度想起那个他,她对他的背叛。

    她一直觉得他有部分很傻,傻到总为他人而忘了自己;就跟那个青年为了她而不顾一切、连命都愿意给她一样;她一直都觉得他像那个青年一样可靠,无论甚么状况都不会丢下自己──所以这次绑架,她一点都不替自己担心。她一直知道他能够安抚她难得控制不住的情绪,所以她才能在他面前,这么容易流露她最深处的感觉。

    其实,她一直觉得在他身边很自由。

    她安心自在,她无拘无束;她不必伪装,她不必刻意讨好──

    『……我没能保护妳。』

    机器音和青年的声音重迭,他和他的蓝色双眼交迭。

    她一直害怕自己再遇到像亚伦那样傻到极致的家伙。

    可其实,她一直希望身旁还有个像亚伦那样的人在。

    她掉下一滴眼泪。

    「史黛拉…?」

    『你知道一件事吗?』

    闹铃已经超过预定时间的半小时。亚麻色长发的她,趴在深褐发蓝眼的青年旁。

    『怎么了?』

    他温和笑着,宠溺地搂着她。即使对迟到这件事有些无奈,可每当面对眼前的她,他总是不忍责怪。

    她笑得古灵精怪,用耍赖的语气,将这句实话,掩饰成一个女孩的撒娇谎言。

    『我从来都不赖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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