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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少年第一次仔细地审慎着镜中的那张脸:硬朗高挺的鼻,薄唇,稍稍飞扬了些的眉略皱着,配合着那双亮得让人心惊的眼睛,显出一点执拗来。

    “你这贱种,就该滚到阴暗逼仄的地方去,竟然还敢肖想空月,妄想一步登天,我呸,你也配!”

    恶毒的话语还犹在耳边,少年面露狠戾之色,双拳紧握,今日便是和她的赌约,是生也好,是死也罢,全系于今。

    他温柔地对着看着墙上那幅画像,又抬起头看着天上一团翻滚的东西,嘴角不自觉渗出一丝笑容,嘴里铁锈味一同翻涌着,他笑吟吟的。

    今日要做之事,也很荒唐。

    *

    黎焰呢!人去哪了?六七环顾四周,又气又急。

    台下的空月不屑道:“这贱妖终于认清自己的不自量力了。”

    旁边的狐妖道:“为了要他死心,你竟下了这么大的功夫,按我说,用势力用法力,哪个不能压死他?何必要他死在台上呢?可惜了那张俊俏的小脸。”

    空月一脸嫌恶,“被这种妖看一眼都觉得脏,更何况还被他喜欢,被画下日日夜夜挂在墙上肖想,真是恶心至极,不给他点教训我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这次他死定了,来,便是当场殒命,不来,更是对妖尊的大不敬,妖香已经快燃尽了。”

    她拿手指了指台子上的那柱香,抬眼看去,它燃得只剩细细一线,空月呸了一口,妩媚的脸瞬间被厌恶打得支离破碎,“孬种,也配得上我?低贱。”

    六七就站在香旁,他一边护着妖香,一边搜寻着黎焰的身影。台下一片黑压压的妖群,个个手持着烛火,把妖城照得宛如白昼,只是唯独缺了一袭红衣。他默默在心中叹息:这家伙,当初劝他不要去这场鬼灯节,玄枵向来不会手上留情,他不听,说自己一定会赢,如今,却连个人影都不见。

    他睨了一眼玄枵,身量高大,法力高深,并未因外界争论而放松,仍全神戒备,护在自己鬼灯前,不禁感慨道:“不愧是妖界年轻一辈的翘楚,好强的心性。”

    端坐于城中最高处看台上的摇着扇子的妖尊,见状站起了身,“既然参赛者久候未到,那本座宣布…”

    六七捂住了脸,不忍再看。

    手上突然飘来一阵凉意,轻柔如纤羽。六七松开手,好奇地往天上张望。

    难道是雨,可...妖界向来无光,也从不落雨。

    仿佛验证了他的猜想,片刻,一场瓢泼大雨落下,灯火通明的妖界中,刹那间只留下了小半用术法护住了的烛火。

    大雨之中,妖族众人齐齐惊异地看着天空,连向来波澜不惊的玄枵,都顿了一顿。

    只有六七反应了过来,他蹲在地上,把头埋进膝盖之中,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泛酸,他喃喃自语道。

    “疯子。”

    “这么心急是急着去投胎吗?”

    清脆又桀骜的声音和雨一起飘落,随之飘落的还有一袭红衣,他的头上是蜿蜒在妖界漆黑的穹宇的刺眼白光,紧跟着,是雷声隆隆,狂风大作。

    黎焰站在台上,对玄枵挑衅道:“妖香还未燃尽,不会是你怕输,才急着盖棺定论吧?”

    玄枵看他一眼,轻哼一声。

    而妖尊则道:“既香未燃尽,那就开始吧。”

    黎焰笑笑,妖尊话音才落,他便快速伸手将他的那盏鬼灯夺过,一道白光闪过,把刚才他站的地方劈成一块焦土。

    “黎焰...在渡劫!”

    不知道是谁说出了这么一声,恐惧瞬间席卷了整个妖群。

    天雷道道,每一道都向着黎焰而去。而黎焰却冲入了妖群之中,狂暴的雨浇不灭的,被术法护佑着的灯火,被闪电打得边做焦炭,而妖群七零八落,乱做一团。

    玄枵目视之处皆为白光,耳边所听全是呼啸,黎焰以天雷为掩护,使自己既看不清他的身影,也听不清他的动静,就连电光火石间留下的鲜血与血腥味,都被大雨冲刷。

    他神色凝重,他不知道黎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如果只是这种程度,黎焰必输无疑。

    妖族修炼不易,每修炼百年更会经历渡劫,避无可避。

    倘若有妖想避开一道,它必加倍奉还,所谓天雷之劫,己身为基,煅体锤意,能受者生,反抗则死。

    可黎焰用这天雷,定有其目的,妖渡劫一共九道天雷,威力成倍增长,若有猫腻,一定会藏在第九道天雷之中,否则黎焰绝无胜的把握。

    玄枵把心头积压的千思万绪压下,默默数着天雷的道数。

    天雷迅疾,不过电光火石之间,那第九道天雷便迎头劈下,玄枵浑身戒备,可黎焰却被天雷击中,奄奄一息,还未等玄枵出手便倒在地上。

    玄枵面无表情地将黎焰的鬼灯斩灭,台下爆发出轰天般的欢呼声,他眉头一皱,收起了剑,便要离开。

    谁知他却听到一声讥笑。

    “以为我会藏花招于天雷之中,于是时时刻刻关注天雷何时降下?

    可我只是借天雷之声势,为你构筑一个赢了的幻境罢了。”

    黎焰轻轻打了个响指,潮水般的欢呼便都褪去,重新现在面前的却是众人惊疑不定的脸,在他的脚边,玄枵的灯被劈了个粉碎,而他则握着这幽深黑夜中唯一的光。

    尽管那光正因他的气息不稳忽明忽暗,可他却依然径直将其举起,他默默走向比武中央,在经过玄枵身边时,悄然道:“我说过,我会赢。”

    烛火照在黎焰身上,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看着他褴褛的衣裳被血雨浸湿,衣角还滴滴答答,留下一长串的血溪。

    他几乎勉力支撑着身躯,高昂着头,对着呆头鹅一般的妖群,灰头土脸,又光彩照人地笑。

    “空月,看来——你得嫁给我了。”

    他故意拉长了音调,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快意,他只挑衅一般地睨着台下所有人,跳跃的烛火点亮了他黑色的瞳孔,诡异又妖冶。

    *

    轮回镜光华一闪,接着竟化为碎片,裂痕爬过镜面,将黎焰的脸扭曲狰狞。

    代理掌门天虚子叹了口气,“关于黎焰,最多只能窥探到此了。”

    “就这画面来看,他本是妖界小妖,但由于要赢得妖后妹妹空月的婚约,于是兵行险着,反让他被妖王选中,和玄枵来到人间,成功收集三样邪物,不仅打破了由师祖一手设下的人妖封印,还将妖尊屠杀,人间也因封印被毁而战火四起,生灵涂炭。”

    四周响起议论之声:

    “原来这就是黎焰的样子,自他打破封印以来,便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想到这么好看的人也会爱而不得,我释然了。”

    “贼眉鼠眼,登不上大雅之堂,你眼瞎了,这可是妖,你别一脸花痴的样子好不好?”

    “妖又怎么了,我又没否认他干的事,单纯美人间的情场失意,惺惺相惜成不成?”

    代理掌门亲传弟子张梁给了个中肯评价:

    “妖尊罪不至此。”

    天虚子向众人斜了一眼,四周立马静了下来。

    “不要再聊八卦了!我知道,你们年轻,会被皮囊所惑,但要认清,身为仙门,便是要斩妖除魔为己任,舍生忘死固我心,此次设置回天阵法,为的就是回到黎焰收集齐三样邪物,打开封印,却被封印反噬之时,夺取邪物,将他诛于剑下,谁可愿去?”

    四周突然安静,所有人都垂下了头,天虚子看向张梁,他虽未低头,可也一脸为难。

    纵然是被封印反噬的妖尊,可谁也说不清他的实力还有几成,更何况跟他一起去人间的玄枵也是名震一方的妖王,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回天之术上妄想逆转乾坤,本就是痴人说梦。

    一些人若不能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便难以再毁灭了。

    天虚子看着天玑门弟子眼神游离,面面相觑,气得他几乎要拍案而起,“若不是我要掌管全派...”

    “我去。”

    从门外突然踏进一个女子,她背负着一柄长剑,白衣飘飘,寒凉如雪。

    裴双说:“我去。”

    殿中弟子皆满脸疑惑,入教多年来,从未见过此人,只有张梁盯着她,若有所思。

    天虚子眯眼看了片刻,突然从座椅上跳了起来,他小跑至她的身边,“裴双师姐!您出关了,太好了!”

    看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依偎在一个清冷少女身边,这场景怎么看怎么怪异。

    但弟子们连忙收起打量的眼神,心中有些凛然。

    本门曾传有顶级功法,返璞归真,以此种功法为寄,剑法便会变得刚猛无比,只是此法却极难练成,更有随时殒命的可能,只有百年前,仙门弟子裴双天资卓绝,在众多顶级功法中挑选此部,并为练此功法闭关百年。

    然百年间皆未有任何消息,全派上下都觉得她已死于非命,连她的牌位都放在宗祠了,这门功法也再无人可传,也无人想练。

    想不到她竟还活着,还练成了!

    天虚子虽替她高兴,但年少同窗之谊仍在,她刚刚出关,他仍要先讲清利害。

    他顿了顿,决心先向裴双展示轮回镜,“你要杀的人是妖界妖尊…”

    裴双将手抬起,止住了他的话语,疑惑道:“师父他们是不是…”

    天虚子叹了口气,“是的。”

    裴双点了点头,“怪不得是你坐上这掌门之位,原来是派中无人了,师弟,这事儿,除了我,还有谁能担当?”

    好了,最后一点同袍之谊也没了。

    天虚子表情阴沉,转身略带夸耀般地对她展示自己所步下的阵法,“你既已决心已定,那我也不阻拦,请看这里,你要通过回天阵回到过去,这是我亲…”

    裴双好奇地看了一眼,“这阵法是哪个低阶弟子所设,太过粗糙,学艺有些不精。”

    好了,最后一点点同窗之谊也没了。

    天虚子咬牙切齿道:“是我亲传弟子张梁所设,果然很糟糕!以后张梁你记得好好向我学习!”

    张梁莫名其妙地就被扣上了一口大锅,满脸通红。

    裴双叹了口气,“也不能怪他啊,你是他师父,从小到大,你说说你,比宗门里的鸡也强不了多少。”

    看在她要去替宗门冒险的份上,天虚子咽下这口恶气,他表面点头称是,实则暗自腹诽,“倒数第二,果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嘲笑倒数第一的资格。”

    奈何他就是倒数第一,不能嘲笑回去。

    裴双随手便在身边捻出一道法诀,一道金光闪过,地下隐隐有轰隆之声。

    弟子们爆发出一阵惊叹,“不愧是裴双师叔,连代理掌门都要提前布好阵法,而她却可独力施展。

    天虚子见状冷哼了一声,“逆天诀和她所练的返璞归真功法,本来就是同源同根,讲求抛开万事万物,斩断尘缘情丝,心无所念,流转过去,未来,现在之间。你们还是要多学多练多看,省得丢人现眼。”

    裴双手中术法流转,在她身下,轰隆声如震天一般,阵法开始发出金光,她看了那破碎镜面一眼,冷道:“要杀的就是这人?妖尊黎焰?”

    天虚子点了点头,而裴双则凝视着那镜中人,转身便踏进阵法之中,光华一闪,她便消失于众人身前。

    天虚子舒了一口气,笑道:

    “太好了!裴双师姐也走了,我是名正言顺的天玑派辈分最长之人了!”

    意识到弟子们的神情有些诡异,天虚子轻咳几声,捻着胡须,“我的意思是,裴双师姐乃是天玑派目前战力最高之人,有她在,杀死一个被封印反噬的黎焰,根本就是小事一桩,而我为其守候后方,等到她杀死黎焰,再用三邪物将过往成真,人界就有救了!”

    仙门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直到——

    天虚子突然皱起眉头,“我们有告诉她穿越到多少年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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