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而转头看去，日光把来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那影子一步一顿、颤颤巍巍地飘来。

    等那道瘦长影子碰到瓦而脚尖的时候，她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居然是宁友灵！

    许容见到是宁友灵，急了，连忙阻拦道：“宁阿姨，你别瞎说，怎么会是您呢？”

    瓦而也不敢相信，她和山易卜隐秘地对视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事实上，不敢置信的根本不止这三个人。

    在这短短的几天之中，宁友灵表现得热情又友好。

    那种亲切感是非常难以伪装的，就像是你家楼下开小卖部的阿姨。

    小卖部阿姨从小看着你长大，等你长到二三十岁的时候，还觉得你只是个宝宝，想要给你塞糖吃。

    宁友灵就是这么一个和善、亲切的阿姨。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宁友灵的身上。

    而她本人，则看起来神态自若，没有什么紧张不安的样子。

    她非常平静地继续道：“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死的人也太多了，我晚上一直睡不好。昨天晚上，我迷迷糊糊地听见外面有声音，好像有人开门，走出去了。”

    “我出门之后，看见高领队的门微微开着，以为是早上了，想要去跑步。”

    “结果一看天色，居然还是半夜。而前面那个人，明显是个男的。”

    “我心里警觉，觉得是凶手又要杀人了，就去厨房拿了把刀。”

    南寄柳紧锁眉头，缓缓道：“宁阿姨，您是去厨房拿的刀吗？”

    大家都明白她的弦外之音：厨房现在还是血淋淋的，您就不害怕吗？

    宁友灵笑了笑，这笑容中居然显露出了几份洒脱与坦然。

    “傻姑娘，阿姨我怎么会怕。阿姨现在多少岁了？都已经是半只脚踏进土里的人了。”

    笑过之后，宁友灵又变得咬牙切齿，她恨恨道：“居然是周晓涛！他居然是凶手！”

    “我当时只是远远跟着，不敢走太近，就看见周晓涛走近了高领队。”

    宁友灵看起来很后悔的样子：“我一时之间吃不准周晓涛要干什么，就没立刻阻止。直到周晓涛把刀捅进高璇气管了，我才反应过来，赶紧冲上去。”

    “他手上有刀，还在不停地捅高璇的脖子。我很害怕，就把刀从他的背后捅进去了。”

    瓦而想到了花国芳和高璇的交易，此刻忍不住说：“那您有没有想过高领队为什么会在那个地方？”

    宁友灵则是不假思索，她回答得很快：“难道高领队还会害我们不成？”

    瓦而想：也是，如果自己没亲眼见到，并且录下视频，也很难想象背后会有这些事。

    毕竟之前的高璇，表现得认真又负责，看着也非常期望清理队能够快速到来，然后解决问题。

    谁能想到她就是制造出问题的那个人呢？

    枉顾她人性命、放弃自己的职业前途，为了换取自己儿子的性命。

    不过，瓦而还是隐隐觉得奇怪。

    她脑子里反复倒带，倒回当前的场景之中。

    当时，孙文栋与吴桐已经躺在了厨房。

    厨房门虽然紧紧关闭，但门里门外都一片混乱。

    大家都盼望着清理队赶紧到来，解决问题，把众人带离这座不安的孤岛。

    梅何易是在上午打的电话，当时已经发现了钱思纯的尸体。

    下午的时刻，她再次和清理队通话。

    这次是梅何易主动打去的，还是清理队主动打来的？

    瓦而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了。

    只知道当时的梅何易背对着众人，她站在窗边，眺望着海，接完了这通电话。

    瓦而回想了一下，如果是自己，绝对不会背对着众人，而是会靠着墙壁。

    无所谓，谁打给谁的，这已经不重要。

    这时的清理队已经焦头烂额，船翻了，人员也有伤亡。

    如果昨天梅何易没有说谎，那么只要再撑六天，清理队就会赶来。

    而那个时候，高璇急得甚至要扑到梅何易身上。

    也许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吧。

    居然真的被她装过去了，演技真不错。

    许容照例在吃东西。

    自己在和山易卜对视。

    花国芳这个老东西试图怂恿众人清理尸体，但是被自己岔开了话题。

    王智川在说风凉话。

    对了！

    那个时候，南寄柳走上前询问，问题直指核心。

    她询问梅何易：“一条船都没有吗？哪怕是把我们剩下10个人接走的船都没有吗？”

    梅何易是怎么回答的？

    “确实没有，我已经问过了。今天不仅是清理队，海上好像遭遇了什么东西，船全部翻了，坏了。”

    高璇她只是个领队。

    即使再怎么利用职务便利，她的能量又怎么会大到能够把所有船都弄翻的？

    瓦而不得不佩服，南寄柳的直觉非常敏锐。

    这是一种天赋。

    有些人看不起这种敏锐，会称之为：敏感、女人的第六感。

    但这份敏感其实并不是缺点，而是能直接点破问题的关键。

    在备忘录上记下了“船舶数量”这个疑点之后。

    瓦而继续问：“宁阿姨，那您捅完周晓涛后，就直接去睡了吗？”

    她注意到，宁友灵在叙述这件事的时候，虽然表现的是“惊恐、后悔、痛恨”这些情绪。

    但语气上、肢体语言上，似乎是带着点儿轻松的。

    直到被自己询问，才出现了抗拒不安的动作语言。

    她总有一种感觉：宁友灵杀了周晓涛不是为了高璇，而只是因为......

    因为什么呢，她没有南寄柳那种天赋。

    这种感觉明明摸到了关键点，但始终就差了那么一口气，说不出来。

    宁友灵不答，瓦而继续追问：“那么，您都杀了人了，又是怎么睡得着的呢？”

    问完这个问题，瓦而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了。

    这是一座孤岛，流离在海面之上。

    海岛几乎没有山，非常平坦。

    海风从西北而来，自东南而去，毫无阻拦，只留下浓郁的咸腥味道与水汽。

    一群人静默地站着，心思各异，一动不动，仿佛脚下生根了似的。

    太阳越来越亮，越来越明。

    人越来越暗，越来越黑，几乎要融入远方迷蒙的树影之中。

    那些黑沉的影子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宁友灵低垂着头，并不回答。

    最后还是梅何易出来，打破这个僵局。

    “行了大家。既然宁阿姨说看见周晓涛杀了高璇，她是因为这个才动手的，那么她也算正当防卫了。对吧？”

    梅何易搂着宁友灵，给瓦而挤眼睛，示意不要再多说。

    瓦而看见有人递上了台阶，适时道：“对不起了，宁阿姨。我也是太心急了。”

    宁友灵笑了一下，道：“没事儿。”

    瓦而突然想起那天梅何易对她说的“我们可能是一类人”。

    便把各种疑惑都咽了下去。

    等到众人散去，她还是得找一趟梅何易，好好了解了解这件事。

    梅何易和山易卜两个人，知道的东西应该要比她多得多。

    如果在一切发生之前，大家或许可以开诚布公地交换自己的信息。

    但是现在死了这么多人，瓦而扪心自问，她对所有人都生出了戒备之意。

    互换一下角色，这两人应该不会再轻易告诉自己信息。

    谁能保证对方是清白的“羊”？

    “羊”对“狼”施以援手的后果，就是被毫不留情地吃掉。

    当然，瓦而自己也是有这两人不知道的东西的。

    她想到了半夜拍下的那段视频，顿时觉得是个烫手的宝贝疙瘩。

    心中又痒痒的，直发烫，有什么东西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这种掌握秘密的感觉，有稍许的煎熬。

    瓦而环顾四周，花国芳此刻并不在现场，知道真相的只有她一个人。

    老头子半夜才睡，现在没起，这是心脏病发突然猝死了？

    此地此刻，只有她知道，是高璇和花国芳一起联手杀了钱思纯。

    那么高璇自然不是什么好人。

    所以，她并不为高璇的死而感到什么悲伤的情绪，更多的是好奇。

    相比较而言，她更在意的是周晓涛。

    普普通通的名字、平平淡淡的性格、丢进人堆里就找不到的脸。

    太适合隐藏了，如果不是宁友灵，可能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他。

    他杀死高璇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他真实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平时不声不响的周晓涛，悄悄地混入了这个旅行团。

    在几次事件之中，这个沉默寡言的人存在感一直都很低。

    甚至连倒带回忆的时候，都会不小心把他遗漏。

    还算是合群，不会跟别人争吵，也不会帮助别人。

    没有个人特色，大众脸。

    下手却非常狠辣。

    瓦而仔细回想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甚至不能说出他的年龄范围、工作范围。

    因为周晓涛经常保持驼背的样子，自己甚至对他的身高也难以估计。

    只有一个非常模糊的印象，也就是知道有这个人存在。

    那么，这样一个神秘的人、躲躲藏藏的人，他又是为什么要杀了高璇呢？

    想到这里，瓦而走近了山易卜。

    凑到她耳边，神神秘秘地说：“要不要打个赌？”

    山易卜来了兴致：“赌什么？”

    “你没发现花国芳现在还没出来吗？”

    山易卜纳闷：“老头子也不是我负责喊的，老年人多睡一会也正常吧？”

    瓦而压低声音，十分兴奋。

    “我赌...花国芳已经死了！赌注就是一枚裂开的通宝。”

    山易卜有点讶异：“这么自信？你都还没说你的赌注是什么。”

    瓦而回以笃定的一笑：“我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