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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昧谷边缘，暮色低垂。

    高耸的石山横空出世，拦住山谷狭窄的缝隙。秋风萧瑟，卷起一团飞沙，雾气未散，迷蒙的浅白笼罩着石山山脚，重峦叠嶂间，一只苍白的手蓦地从瓦砾碎石中破开，高高地昂着。

    鬼爪苍白的脸从这些破石中露出来。

    黑暗许久的视线突然被月光挤占，鬼爪微微偏头，脖颈像是老旧的齿轮，卡顿地朝向空中弯月的方向。

    他看清了是谁将头上的巨石拨开：“疏桐？来得正好，快点……”

    未说完的话顿在喉中。

    浅色的蒲履重重地压在那只伸出的手上，死死地碾向下面的碎石，像是要把他的肉碾烂一般，一点、一点地加着力道。骨头碎裂的脆响很快彻响山谷，在针落有声的寂静中，空荡地回响。

    “！”

    鬼爪的口中发出了短促的哀嚎，顷刻间，他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个侠岚丢了自己的命。”

    月光下，黑发人微笑着，左手掌中元炁聚集，一脚踩着鬼爪。她乌发如墨，自高而下地俯视，蓝眸半敛，明明嘴角勾着笑，凌厉的眼尾却带着不加掩饰的杀气。

    暗色的蓝眸像冰川九尺之下的寒冰，正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他的狼狈，散着毛骨悚然的寒光。

    “以命抵命，用你们三个的来换……是不是很公平？”

    她的声音极轻，像低低的呓语，叫人怀疑是不是自己错听。但这像恶鬼索命一样的话，紧紧地萦绕在鬼爪耳侧。

    她怎么…她怎么…

    她……！

    “哈。”

    面前兀地传来一声冷笑，刚刚还带笑的脸此刻像是凝了霜。

    掌中，绿光细碎，愈来愈明亮。腐朽的枯枝败叶蜿蜒攀上石山，伸进缝隙里，慢慢地裹住鬼爪，越缠越紧……

    裸露在外的手臂很快被牢牢裹住，腐朽的气息像盘曲的蛇一般缠上他的躯壳，带着他的血肉一起腐朽。

    “咔…咯…”

    鬼爪的喉咙深处发出毫无意义的音节，沈南清打量起他慢慢腐烂的模样，笑得明媚：

    “我怎么敢的……？”

    “——你猜？”

    想说的话被她说去，最后出现在鬼爪眼前的，是带着死灰气息的绿光。

    他曾经最爱看侠岚化作枯骨，以此为乐，现在，他也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腐烂，报应不爽。

    万籁俱寂，只有飞沙簌簌的响声。

    山鬼谣默不作声地注视她解决完三个七魄，倚靠在石壁上的身形动了动：“解决了？”

    “嗯。”

    沈南清应了一声，拍拍手上的尘土：

    “扰龙以生命为代价，他们怎么能够仅仅被山压着这么简单。”

    她决不允许这三个七魄重新爬出来，出现在眼前。那才是真正的夜不能寐意难平。

    沈南清站直身体，仰头环顾一圈，确定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后，走过去拍拍山鬼谣的肩：

    “走吧。”

    山鬼谣点头，无形的结界消失。

    他们回到假叶的窑洞，他正在若有所思地盯着地面，负手而立。

    见他们来，他问道：“如何？”

    山鬼谣回答他：“都死了，那个侠岚以命换命，没留活口。”

    “哼……这群没用的废物！”假叶冷哼一声，不过很快又变成了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胄死了，鬼爪死了，鼠尾柱纹斑狼也死了，逝炎在外生死不明，断和伤也被天净沙杀了个干净。”

    “虽然我们抢来了一颗神坠，但是我怎么觉得……得不偿失呢？”

    五败七魄，现如今只剩下假叶一个孤家寡人。

    “……好不容易捉到的那个叫申屠的侠岚，居然为了保护无极之渊的情报，不惜耗尽所有元炁，凝固血液，僵化经脉，化成没有思想的金属来阻止我！”

    “真是顽固。”沈南清点评，呼吸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所以我一拳打碎了他，”假叶勾出一抹笑来，“不过，下一个侠岚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紫光忽闪过后，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昏迷的身着墨绿衣服的人影。

    沈南清目光一顿。

    她听见山鬼谣神色如常地揶揄：“不杀了她反倒将人带回来，假叶，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假叶神色冰冷，目光凌厉，下达最后的通牒，“从这个侠岚脑子里撬出情报，或者是从破阵那里骗出情报。三日后，我闭关结束，必须知道无极之渊的位置。”

    他说着，朝沈南清走来，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她脸上：“疏桐，某种意义上来讲，我的同类只有你了——不要让我失望。”

    他目光像是阴毒的蛇，阴森地让人脚底发寒。沈南清面色不变，嘴角轻扬：

    “自然。”

    假叶凝视他们片刻，接着扭头离开。

    待他走后，沈南清飞速张开结界，二人快步走到云丹身边。山鬼谣简单地为云丹输了些元炁，对沈南清道：“这里不安全，先离开。”

    他们带着云丹回到沈南清的窑洞，将云丹放下后，山鬼谣皱起眉：“统领没有告诉过你无极之渊的位置？”

    沈南清沉默了会：“……没有。”

    入侵玖宫岭后，假叶对昧谷被侠岚像自己家一样进进出出耿耿于怀。如今他自认为手握三颗神坠，可是说是将昧谷的一切都防的密不透风，连墨夷都被单独层层看护起来。

    假叶多疑，总怀疑破阵会在关键时候耍手段，比起破阵告诉她她再告诉他，他似乎更愿意相信自己人挖出来的情报。

    “你真的打算从云丹这里下手？”

    “嗯，等结束后，我会把她藏在万藏洞。”

    那里有能逃往外面的通道，沈南清点点头：“好，一定要确保云丹的安全。”

    地面上缓缓浮现复杂的金色纹路，沈南清将云丹扶坐在阵式中。待山鬼谣开始后，为了不打扰他，她暂时离开了这里。

    走出石窟，目及之处遍地荒芜，寸草不生。

    一种疲倦感再度涌上她的全身，恍恍惚惚的疲倦冲昏了头脑，她咬牙，让自己清醒过来。

    ……现在是她行动的最佳时机，不能再错过了。

    她顿了顿，抬脚走向昧谷深处。

    一个时辰后，沈南清回到自己的地方。

    她疲惫地轻轻地挑开门帘，里面有温暖的烛光泄出，穿过结界，山鬼谣正坐在长凳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丹已经不在这里，想来已经被安置好。她刚在山鬼谣身侧坐下，他便探究地说：

    “你最近在忙什么？”

    “嗯？”沈南清意味不明地含糊一声，拿起茶盏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没忙什么。”

    气氛陡然沉默下去，安静到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爆裂声。

    她再也没法装作没察觉到异常，微微抬眼：

    “一些准备，你以后会知道的。”

    山鬼谣依旧不说话。

    沈南清喝了几口水，等了一会儿，叹息着将茶杯放下：

    “那老师又在想什么？上次从玖宫岭回来，你一直心里在想什么呢？”

    破坏炁门，再到去往扶桑广场，甚至撤回昧谷，这么长的一段路，山鬼谣好像心不在焉。

    起初她以为是因为相离的牺牲，但后来仔细想想，更像是也有她的一部分原因在。

    沈南清抬手，轻轻抚上对方的脸颊。掌下温热的肌肤交错着粗糙的头带，她托起他的脸，与之对视：

    “老师，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他铁灰色的眼眸中忽闪着暖黄色的烛火，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她的倒影。

    明明是很平静的眼神，可沈南清却觉得仿佛有蛛纹般的裂痕，缝隙下是猩红的岩浆，随时可能破冰而出。

    像是被这样的眼神烫到，沈南清抖了抖，松开手。

    可是下一刻，山鬼谣的掌心贴住她的手背，重新让它们贴上他的脸庞。

    看见沈南清目光躲闪，他想笑，却怎么也勾不起嘴角：

    “你什么事都自己扛。怎么，我是你的累赘么？”

    这句颇有阴阳怪气之嫌的话让沈南清笑了一声，她的指腹抚上他眼下的乌青：

    “你呢？什么都告诉我的老师，你有多久没睡了？”

    山鬼谣不语，仍旧盯着她。

    连沈南清自己都没注意到，她过去不笑时都有光的蓝色眼睛，早已空洞黯淡。她看起来好像很累很累，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就连笑起来都两眼麻木，仿佛带着假面一般。

    她已经不适合再卧底下去了。

    这是山鬼谣心头浮现的第一个想法。

    “我送你回玖宫岭。”

    沈南清愣住了，皱起眉：“老师在说什么鬼话？”

    在沈南清不解的目光中，山鬼谣开口：

    “你已经不适合再待在这里。”

    “就差临门一脚，”沈南清挣开山鬼谣的手，“让我回去绝无可能，我们师徒谁都别想收手。”

    喉咙像是沉了铁，不知道为什么，山鬼谣像是隐隐有种预感。

    烛光下她的脸庞有些模糊，好像会随着烛火一样熄灭在最后的光里。

    “最后的几天了，”她像是笃定一切会在最后几天里结束，“这么多年的努力，我不想最后一刻放弃。”

    山鬼谣伸出手，抚平她紧皱的眉头。

    过了会，他轻叹一声，把她拉入怀中。

    滚烫的鼻息流转在沈南清的肩颈，像是害怕失去一样，双臂越收越紧，像是要把她揉进血肉里。

    “答应我…”

    “什么？”那声音太轻太轻，轻到她根本无法听清。

    “答应我……”山鬼谣重复着，音色沙哑，带着颤意，

    “活着……”

    沈南清许久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他的胸膛前仰起头。

    还是那么沉默，谁也没有说话，谁都没有动。

    直到沈南清像是放弃了什么一样，慢慢地凑过去。

    她凑过去，附在他的耳旁轻轻地说了什么，温热的气息吐露在山鬼谣的耳廓。在他逐渐晦暗下去的目光中，沈南清从他的怀里离开。

    烛光摇曳下，她半倚着木桌，像是在还价一样，用口型重复刚才的话：

    ‘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