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逃避什么呢？
现如今，她还在用自以为是的乐观和大条，逃避什么呢？
忽略许久的事情像是被深藏在永不融化的寒冰中，现在冰面已经裂出蜘网般的细纹，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冰而出了。
回家……
还有不久，一切就会结束。
……到那时，真的就结束吗？
心底质疑的声音在冥冥中响起，却又忽而消散。恍惚间，她像是回到刚刚发现自己是疏桐的岁月，巨大的悲怆和哀鸣如同从地底被挖出来，带着陈年腐朽的气息，妄图将当年失明的黑暗与压抑一同还付于她。
对啊、对啊。师爷…师爷…说过让她去寻找杀掉她的办法，可是这么多年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找不到答案…？
明明已经这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没有答案？
真的有答案么？
这个问题，真的有答案么……？
未来一切都结束了，她又该怎么办呢…？
耳边云丹在说什么，已经根本听不清了。
她暗蓝色的眼睛空洞而黯然，麻木地望着地面。
“沈南清。”
一道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她下意识地看向来源，接着抬眼望进山鬼谣沉静的眼眸里。
他站在房顶，身后是灰色的天空。她又听见他说：
“示弱结束了么？到我身边来。”
如梦初醒一样，宕机许久的肢体开始怪异地扭动。她像是旁观者般看着自己挣开云丹的束缚，恍惚着回到山鬼谣的身边。
冰凉的手腕被人握住，炽热的温度传递过来，被不属于自己的体温唤醒，她这才慢慢地回过神来。
纷杂的思绪如潮水般褪去，她慢慢地又找到了自己鲜活的呼吸。
沈南清松开山鬼谣，指了指自己的脚下：“会回家，但不是这个家。”
在她看不见的头顶，山鬼谣沉默着望向她的发顶。
良久，山鬼谣才笑着问起云丹：
“你想听什么解释呢，云丹？”
气氛又回到了初见时的剑拔弩张，纵使有人察觉出沈南清的些许异常，现下也没有功夫管这些。
——因为，山鬼谣说出了尘封多年的真相。
他用漫不经心的语调，一点一点地告诉云丹他们，他是如何给自己的老师下毒，如何渴望着神坠，如何一点点地编罗出一张巨网、送自己的师父魂归故里。
沈南清的眼尾轻轻地跳了一下。
昏暗的柴房…煎药的背影…漆黑的雨夜…抬起的左手…许多许多几乎都快忘记的记忆，一下子涌入脑海。
这些陈年的旧事也逐渐与山鬼谣的叙述对上，补全了她当年不敢细想的细节。
左师选择以燃尽生命为代价，为未完成的夙愿留下最后一丝光热，只为筑成他们信念中的远大前程。
可最大的残忍，莫过于亲手杀害自己视作父亲的师父。
那个背负最多的人明明心在滴血，却仍要戏谑着重复虚假的说辞。他又解答起他为什么要去投靠假叶，用讽刺辛辣的语气展示起自己的野心，他根本无所谓别人会怎么看他，他只想追逐自己想要的。
甚至还用同样的语调调侃起沈南清不愧是他的得意门生，连对力量的追逐都是如此的如出一辙。
沈南清目光沉了沉，没有去看山鬼谣脸上是何表情。
过去的‘真相’被揭开，宛若惊雷落下，震惊过后，只留下一片寂静。在高处的角度，沈南清可以清晰地看见云丹垂着头，地面上隐隐约约地，有两个模糊的褐色水痕。
“叙旧就到此为止了。”
山鬼谣语气平缓，打量过这一圈的人：“再说最后一次，让开。”
“风巽·万箭穿心！”
“地坤·飞沙！”
元炁凝成的侠岚术破风而来，混战再度开始，招式比起之前，掺杂了更加浓烈的恨意。山鬼谣冷笑着勾起唇角，仅只用四颗鬼尘珠将招式打了回去。
数以百计的利剑在飞沙走石中急转方向，急急地朝着独龙而去。眼见三人还未反应过来，地连发动侠岚术，接下万箭穿心，顿时飞沙走石，烟尘四起。
沈南清接着左掌拍地，房顶顿生藤蔓，缠住那四人双脚，旋转了几圈将人丢飞。
身后突然传出异响，她回过头，看见白发青年被申屠的侠岚术擒住。下一瞬，白金的色结界拔地而起，将她盖了个结实。
沈南清皱起眉，纳炁在手，对着结界便是重重一拳。脚下屋顶都震了震，它还是纹丝不动。
“没用的，你打不碎的，”云丹跃上房顶，“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闻言，她眨了眨眼，沉默地笑了一下。
“别执着了，我再说最后一次，让开。”
“山鬼谣，他们是不会让开的。此时此刻就算是你，也不会为了一个炁门赌上性命，去面对这么多对手吧？”
云丹看向她身后的学生：“对他们而言，这已经不是保护炁门这么简单了。”
“……尤其是他们三个。”
地面上，刚刚被甩出去的三个孩子正紧紧地盯着山鬼谣。
“山鬼谣，沈南清，你们说要追寻极限和尽头，不管是真是假，你们的所作所为，已经给他们留下了难以抹去的阴影。对于他们而言，你们两个就是无情夺走他们尊严，伤害了他们的人。”
“沈南清，那年两仪升太极的比赛，你控诉玖宫岭的不公，愤然离去。可我怎么也不愿意相信，相信你居然会投靠假叶。你的离开，难道不是将无数个像你一样的人，推向一样的深渊？”
“这场战斗对于他们而言，更是一场夺回尊严的战斗，所以他们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最后说一遍——”
“投降吧。”
云丹目光如炬，剩余七人的目光亦从四面八方投来。在这样的注视下，山鬼谣莫名开始长笑——像是在笑云丹的自不量力，笑她的痴人说梦。
接着，沈南清就看见，那根金色的光柱穿过了山鬼谣的心口，穿出了他的后背，消失在另一侧。
而他的头颅，像是断了线的木偶，重重地垂下去。
沈南清的呼吸一滞。
一时间，像是什么都暂停了一样。
直至云丹收回自己的元炁，神色复杂地低下头。
“……云丹。”
面前那个本该死去的人，又慢慢地抬起头来：“你们好受些了么？”
“……”沈南清呆了一瞬，没忍住，垂头笑着长呼一口气。
以山鬼谣为中心，霎时爆发出猛烈的冲击，金属性元炁将周围的人都掀翻在地。沈南清配合着冲击，又狠狠砸向结界，结界震动了两下，仍旧没破。
山鬼谣瞥她一眼，直接来到炁门旁。他这次不再想玩什么猫和老鼠的游戏，靠近他阻挠他的人都被毫不留情地打开。
他抽出炁门内的元炁用作结界，云丹和申屠顾及着炁门内的元炁稳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炁门崩溃，其中的精纯元炁弥散在空中。
血红色的天空中，炁门半腰处的古老纹路急剧收紧，最终相撞在一处，爆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轰——
炁门破了。
沈南清站在屋顶，和白发青年隔着结界遥遥相望。
地面散开紫光，霸零慢慢地从地底钻出来。昧谷传来的第三波霸零在这里聚集，一边嘶吼，一边摩拳擦掌，对接下来的战斗跃跃欲试。
又是一声轰鸣。
山鬼谣抬起头，笑了几声：“这次好像是朱雀炁门呢。”
不顾及被他打趴的一地人，他回头遥遥地望向屋顶的方向。
“划水也该有个限度吧？不要什么事都丢给我做，”
白发青年侧过头，双眼望着她，
“走了。”
沈南清笑了一声，掌下释放出侠岚术，将脚下的屋顶轰出一个洞来。碎瓦噼里啪啦地落下，她也像条滑不溜秋的鱼一样跃进洞里，“啪”的落地的一声闷响后，沈南清从房间里开门出来。
她拍拍双手，信步走至山鬼谣身旁：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