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楚醒来时，清晨的窗户结了一层冰霜，今年比往年入冬要更早，窗外灰蒙蒙一片，依旧是没有太阳的日子。

    已经三个月没有见过红炉般的太阳，没有阳光让本来就没有生气的街区显得更加死气沉沉。

    她起身活动了下筋骨，按了手表，在她面前全息投影了一个操作界面，来自联合帝国的中央媒体自动播报着今日新闻。

    机器人主持人面无表情地念着：“目前人类可居住陆地因核辐射因素和海平面上涨下降至15%……”

    叶楚在脑海里说了声“下一个”，新闻得以切换。

    “联合帝国2354年的平均生育率已下降到1%，人类的未来极其不明朗……”

    全球核战停战快百年了，十年战争带来的毁灭性灾难，是千年都难以修复的，何况，千年后人类是否还存在，都要划上问号。

    停战后各国融合为联合帝国，从前各自为政的国家现在都划为字母加数字的街区，各族后代在全球范围内流动，移居到还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

    这些每日让人绝望的新闻，叶楚听着面无表情，她暂停了自动播放，来到了当下众多人的精神家园，游戏世界《MY WORLD》。

    她登陆游戏后，进入世界地图，再定位到当前位置，街上人来人往，有人正在她家楼下的咖啡厅闲聊，叶楚径直上了楼，母亲来开的门，笑着对她说：“楚楚回来啦！”

    看到母亲的脸，叶楚的面部棱角都柔和了许多，“妈。”

    父亲正在做饭，虽然无法真的吃进肚子，但那股香味叶楚能闻得到，而且现实的家与游戏里的家布置一模一样，这款游戏足够逼真。

    她的父母五年前因低空飞行器碰撞双双离世，三年前游戏《MY WORLD》大火，全景模拟现实，用的是百年前的生态环境，一切都还没毁灭前，能够在游戏中创造死去的亲属，把亲属生前的记忆信息录入后开启智能模式，亲属就会按照过去的逻辑在游戏里生活，甚至连年龄都会随着时间变化，这让还活着的越来越孤独的人能够得到慰藉。

    和父母吃了一顿“饭”后，叶楚下线了，回归现实，所谓的“家”又只剩她一个人，空荡荡，说话似乎都有回音。

    她随便在床上捡了一件紫色毛衣下楼，与游戏里的生动不同，现实中这条街道上放眼望去，叶楚是最年轻的那个，确实，她就是所住的街区最年轻的人了，还有一个比她大一岁的女孩，去年开始有点疯疯癫癫的，经常在街上到处游走，附近的老人都会让着女孩。

    叶楚往东边走，路过一家面馆，座位上冒着白白热气，热气之后笼罩着的是一个个银发苍苍的老人们，普遍60岁以上，偶尔有几个黑发的中年人。

    “人类正在失去生命力，并走向灭亡。”

    去年一个科学家的话广为流行。

    面馆的老人们见到叶楚，都抬头向她打招呼，叶楚点点头浅笑了下。

    她双手交叉在腋下，低着头将下巴埋进衣领，走向一栋公寓楼。

    电梯搭乘到6楼，门开后一阵闷久了的潮湿味道扑鼻来，有一个穿白衣的人走来，他面前有一张自动行驶的移动床，床上放着一块白布，下面大概躺着死去的人。

    白衣男子经过，朝她耸肩，“应该是这几天走的，还好天气冷了没有臭味。”

    叶楚没有应声，来到606房，叶楚才进门，坐在轮椅上的马姨已经等在玄关，她的后背光亮很大，好似背着一个手电筒，看不清她的脸。

    “闺女儿，早上好呀。”

    “早，妈，给你带了一份小米粥和凉菜，趁热吃吧。”

    “好。”

    马姨终生没有孩子，丈夫在她42岁时去世了，如今她63岁，由于没什么亲人还在世，又觉得孤单，她认了叶楚这个女儿。曾经不是没有努力过生上一女半子，可惜根本生育不出了，她和丈夫的基因已经遭到破坏。

    马姨上了餐桌，吃着叶楚带来的早餐，她喊了声：“多米，过来。”

    多米走了过来，是个家用机器人，负责照顾行动不便的马姨。

    “多米在。”

    “把那张电子邀请卡给楚楚。”

    “好的。”

    多米伸手，掌心朝上，一张电子卡的投影在空中旋转，卡片上有两行字，上一行“沙漠探险之旅”，下一行“特等奖”。

    “这是？”叶楚盯着卡片问。

    “这个是我前天在信箱收到的，好像是我之前去购物结算后报名了什么抽奖活动，居然中奖了呢！是到C26区沙漠旅行。”

    多米自动搜索补充解释：“C26区，曾经的乌尔禾风城，俗称‘魔鬼城’，典型的雅丹地貌，位于佳木河下游。”

    马姨牵住叶楚的手：“闺女儿，你去吧，妈腿脚不便去不了。去看看吧，说不定未来连那里也淹没了。”

    叶楚沉了沉，是啊，她小时候听父母说过他们幼年时呆过的家乡，好像是福建还是广东吧，现在那里都已经成为海下城了，如今最近的沿海线在过去称为湖南、湖北的地方。

    一切早已不复从前。

    一切都在不断恶化。

    叶楚伸手，手表自动接收了卡片，已经转移到她的个人信箱。

    “一定要去啊。”马姨再次叮咛。

    叶楚回家后翻出信箱里的旅行体验邀请卡，旅行什么的，她本没有多大兴趣，过去奔波的日子早过够了，不过马姨给的一番好意，她还是联系了旅行的组织者，是一家叫“一路”的旅行社。对方的业务员给她安排了这周日早上九点的车票，是磁悬浮列车。

    行李很简单，一个背包就搞定了。

    周日早上7：30，叶楚来到车站，到行李集中收送区递交了背包，来到座位，靠窗，她喜欢。

    坐下大概10分钟，旁边的空位来了一个男人，阴天还戴着墨镜，叶楚瞥了一眼，他没带导盲机器犬。

    叶楚打量了一下，他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现在要在路上看到同龄人不容易。

    列车启动，迅速破空而出，900公里每小时的速度，一小时多就能到达目的地了。

    窗外的景色不断变幻，盯久了有些视觉疲劳，叶楚转过头靠在椅背枕上，捏了捏眉心，她瞟了眼隔壁，男人的手表投影盘上显示的正好是游戏《NY WORLD》，他也有玩呢。

    也是，现在谁不玩这游戏。

    叶楚见到他的游戏街景经纬度不在本地，好像是在F18区，大概是原德国柏林，很快，他将内容切换到一串串复杂的数字代码，忽然间，全息投影界面一片灰黑，叶楚什么也看不到了。

    该死的家伙，居然还对她开启防偷窥。

    她也没多感兴趣好吧！

    叶楚不爽地转头，继续看窗外快速闪过的景。

    现在经过的是一片无人区，过去曾遭到核弹攻击，如今寸草不生。

    她迷迷糊糊地睡着，梦里她回到了儿时，坐在父亲的肩膀上，看雨后的彩虹，到站提醒后醒来，她回想梦境，才发现她和父亲从没一起看过彩虹。

    旁边的男人已经走了，她起身走去服务站拿行李，拿到行李推车后直接推去了低空飞行器的租赁点，把行李提取出来时，她才发现这个背包不是她的。

    叶楚只好又回到服务站询问机器人，查了编号才知道她的行李已经被取走了，得等人工客服过来处理。

    五分钟后，穿着制服的灰发伯伯走来，“您好，女士。您的行李已经查了，很抱歉是工作人员的失误，导致您的行李和另一位先生的编号重复了，所以他取走了您的行李。”

    叶楚抱手：“联系那位男士了吗？”

    “正在联系，让那位先生马上返回。”

    叶楚只能坐下等待，灰发伯伯拿了一份点心过来，“叶小姐，为表歉意，车站给您一份点心，吃着等待吧。”

    她接过点心，啃了几口红豆糕后，身后传来声音，低沉，有磁性。

    “行李还回来了。”

    她转头看去，原来就是她那个阴天室内戴墨镜的邻座，上下扫一眼，还挺高壮，估计有一米八五。

    “谢谢文先生，真的麻烦您了，是我们工作人员的失误。”灰发伯伯不住鞠躬点头。

    “没事，换回来就好。”

    叶楚不知道这男的是不是在看她，他的脸是朝着她的方向。

    她拿了行李再次往租赁点走，通过一道玻璃门时，在反光的玻璃中发现男人一直跟在她身后，并且一起来到了低空飞行器的租赁点。

    她给店员出示了飞行器预约信息，店员一脸抱歉道：“叶小姐，不好意思，我们店里今天有一台低空飞行器坏掉拿去维修了，仅剩的一台已经被人取走了。”

    叶楚啧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今天是出门没看黄历？怎么走到哪都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在阻碍她的旅程？

    店员建议：“或者，我帮您问问那位先生是否和您顺路，搭您一程？”

    叶楚问：“这附近没有别的点可以租了吗？”

    “最近的点在100公里外。”

    这个旅程是旅社提供的，不能由她随意修改行程，果然免费的午餐不会太好啃。

    “那你帮我问吧，我要去C26区。”叶楚不是喜欢跟陌生人搭伙的性子，除非在特殊情况，她更喜欢单独行动。

    店员很快回来，高兴道：“叶小姐！文先生也要去C26区，你们可以一起过去！我来帮您拿行李。”

    “不用了。”她在店员动手前，率先把包甩到背上，一个背包而已。

    叶楚来到男人面前，依旧看不见他的目光，既然要同行，她也不是扭扭捏捏的人，伸出右手，“你好，叶楚。”

    “你好，文煜。”他的右手，温热，有力。

    上了低空飞行器的副驾驶位，飞行器是椭圆形的，两人座，操纵台就在面板上，行李仓比较宽敞，还能躺下一个人。

    文煜按了启动键，低空飞行器的四个机械脚收缩回机体，在距离地面1米高处行驶，出发点地面的灰尘被扬了起来，在空中打了个旋。

    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人从原本应该租给叶楚的飞行器里走出来，进了租赁点。

    店员说：“已经按照您的指示做了。”

    “嗯，我看到了，很好。”

    皮衣人的耳麦传来讯息：“怎么样，办好了吗？”

    皮衣人回复：“请您放心，两人已经完美相遇，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那头挂断了通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