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凡

    顾久造势后,一夜之间便有了上千户人家供奉起新花神,有一些富户豪绅也开始修建花神殿。信众们对着临时捏好的神像和写意的画像,虔诚祈愿,所愿上达天听。

    尉迟昭倚坐在亭子里,听着信徒传来的愿望。其中最多的竟是“求花神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虽然尉迟昭对此颇有微词,但继续听来,这竟然是最为正常的一个愿望!

    “求花神保佑我今天能在地里挖出金子,不求多嘿嘿,十两就好。”

    “求花神保佑,草民不求我儿高中状元,只愿他摘得探花便好。”

    ……

    尉迟昭撤了传音,揉了揉眉心。她起初还觉得做神仙有些有趣,但此刻十分怀疑自己到底是哪路神仙?

    就在尉迟昭无聊得要睡着时,灵海深处忽然传来一股焦糊的气味。她猛地惊醒,飞往灵海上空查看,只见东边一处的花草,竟像是被浓烟熏死了一般,变得焦黑萎靡。

    她打开传音,果然收到了海曲附近信徒的祈愿。

    “三十亩花田全被毁了,求花神救救我们这些花农吧。”

    “求花神庇佑啊,我家就靠那六分地吃饭哪。”

    ……

    虽然不合时宜,但尉迟昭着实大喜,当即前往海曲。

    她想过花田被毁可能与妖魔作祟有关,但她没想到,被祸害的除了花农辛苦养的花,竟然还有人——

    田地里早没有了欣欣向荣的花朵,那些干瘪残败的枯枝底下,时不时能找得见尸体,像是被活活吸干了精气,如同那些草木一样枯瘪。想来是有什么东西突然造访,将草木和在田间劳作的花农体内的灵气一同吸了个干净。

    靠种花为生的村子,如今却寸草不生,路上也是空无一人。

    尉迟昭变了男像,扮作云游的道士,敲了敲一户人家的门,却半晌没有得到回应,但尚能听见屋子里似乎有窸窸窣窣的人语。尉迟昭再次抬手,边敲门边道:“有人吗?在下是云游到此的术士,见此地妖气甚重,特来降服。”

    片刻后,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小缝,一双惊恐的眼睛从门缝里探出来,小心翼翼打量着尉迟昭,男人的声音颤巍巍响起:“你……真能降妖?”

    尉迟昭没有答话,捏了个法诀在那男人眼前轻轻一点,他眼睛下方的伤口便迅速愈合了起来。

    男人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竟是完好如初,一点感觉不到疼痛,立马把尉迟昭请进了屋。

    屋子里窗户都用黑布蒙着,只有香案上一根蜡烛提供微弱的光亮,那小小的火苗旁,似乎放着一坨捏了几下的泥巴,隐约能看见前面的牌子上刻着“花……”。

    尉迟昭嘴角抽了抽,决定移开眼,不再继续看下去。她一转身,屋里的人便一齐扑通跪在了她身前。

    “仙长救命啊!”一时之间,孩童的哭闹声,老妇人和中年夫妻的求救声直冲尉迟昭脑壳,她扶起这个搀那个,好一阵才慢慢把他们安抚下来。

    尉迟昭见两位妇人情绪不稳,便挑了还算镇定的中年男子问道:“你且将你知道的事说与我听。”

    那男人咽了咽唾沫,渐渐平复好心情,哑声说道:“那妖怪来了有十多天了,凶残无比,不仅毁了我们的花田和庄稼,还杀了好多村民。一开始,只是有农户种的花草莫名其妙枯萎,但我们只道是遭了害虫。可后来,越来越多花田都出现了大片枯萎,我们猜,是不是有什么人使坏?于是便约了几个身强胆大的,夜里蹲守花田。没想到第一天晚上真就碰见了!

    “起初我们看到了一个人影,披着斗篷,戴着兜帽,慢慢走到了花田里,我们一时恨意上头,就冲过去按住了他,可是、是空的,那斗篷下面是空的!”说到这里,男人声音已抖的不成样子,似乎不敢再回忆当晚的场景。

    尉迟昭把手放在他肩上,微微送了些灵力上去,平静道:“别慌,继续说,斗篷下面没有东西吗?”

    汗珠顺着男子的脸滑落下来,他喘着粗气,接着道:“不,不是,有东西,但不是人!那下面的东西很细很长,好像很多根缠在一起。我们刚碰到它,它就从斗篷里蹿飞了出去!我们都被吓坏了,但是看着那东西好像也怕我们,就追了上去。

    “我们跟着它到了一个山洞,里面黑黢黢的,我们不敢进,几个人一合计,干脆就往里面放了把火。本来以为万事大吉了,可没想到,我们这把火不仅没杀了它,还把它给惹毛了……第二天天刚亮,那东西就又来了。它一下子毁了我们所有的田地,有在地里干活的,也一块儿被杀了!”男人惊恐地瞪着双眼,好像他口中的“那东西”就在他面前晃荡一样。

    “你亲眼看到它杀人吗?它的样子你可有看清?”尉迟昭又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

    “看到了!我当时刚要去地里,远远就看见那些花一大片一大片地败了下去,我是听到了惨叫,才发现……那东西回来了。这次它、它没披斗篷,看着像个人形,但是没有脸,像是被细藤蔓缠满了的人!”

    只听他说,尉迟昭也只能想到那可能是个藤妖,要如果想降服它,还是得搞清楚那究竟是个什么妖怪。

    尉迟昭:“除了你,有没有从它手底下逃出来的?或者受了伤还没死的?”

    “有!胡老三!他被那妖怪打伤了,幸亏跑得快,还活着,但是他昏迷好几天了,请了几个大夫都治不了。”

    尉迟昭觉得这胡老三或许是个突破口,便问:“可否带我去看看他?”

    男人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他一路上碎步快走着,还不忘时时回头查看尉迟昭是否跟得上。但见尉迟昭不徐不疾地紧跟在他三步远内,便渐渐壮起了胆子。

    过了两条凄凉的街巷,男子停在一户人家前,敲了敲门,趴在门缝上朝里小声喊道。“老三媳妇,是我,李锁,我有事找老三,开开门。”

    木门被缓缓拉开,一张女人的脸小心翼翼探出来。

    李锁对那女人介绍道:“老三媳妇,这是来咱们村降妖的仙长,你快带她看看老三,说不定能治好他呢!”

    老三媳妇本来还有些犹豫,一听能治好老三的伤,便立马把尉迟昭请了进去。

    屋子里同样是黑乎乎一片,只有卧房里似乎有些光亮。老三媳妇引着尉迟昭进了卧房,还没踏进去,里面的味道便先窜进了鼻子。

    尉迟昭皱起了眉,倒不是因为气味腐败难闻,相反,这卧房里传出来的味道如同雨后新芽般清新,只是再仔细闻,便能察觉到其中含有淡淡的血腥气,像是……像是浇灌新芽的不是雨水,而是血水!

    尉迟昭未动声色,坐在床边给昏迷的胡老三把了脉。这人看似吐息均匀,脉搏也算是平稳,但无论是呼吸还是脉搏,都比寻常人慢许多,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游走,在代替他呼吸一般。

    尉迟昭心道不好,转头问:“他伤口在何处?”

    老三媳妇见尉迟昭脸色不好,慌张回道:“在右腿小腿上。”她身子一沉跪倒在地,接着哭求道,“仙长,求您一定救救我夫君,我肚子里还有未出世的孩子啊!”

    尉迟昭当即掀了棉被,划开了胡老三的裤腿。一旁的李锁看到露出来的伤口,竟是差点吐了出来。

    那条腿乌青一片,原本应是精瘦健壮的,但此时仿佛泡发了一般肿胀,一层皮肉被撑得接近透明,里面包裹着的似乎不是骨头,而是某种黄色的枝条!并且那枝条好像还在生长,一端从小腿处的伤口上露出来,翻搅着那里的血肉,仿佛蠕动的虫子想挤进去。

    尉迟昭也是瞳孔骤缩,但马上就镇定了下来,对老三媳妇道:“不用跪我,我能救他,但这条腿,保不住。”话音未落她便开始运转灵力,准备将胡老三体内的东西引出来。

    老三媳妇哪敢不跪,听她能保住老三的命,便哭着在后面一个劲磕头,连声道:“能活命就好,能活命就好!多谢仙长!”

    刚把那东西引出了一截,胡老三便登时抽搐了起来!他涨红着脸,不断喘着粗气,仿佛周身着了火一般。

    老三媳妇和李锁见状想上前来,被尉迟昭厉声喝止:“别过来!想让他活命就退后!”

    待他们退至远处,尉迟昭抬起左手腕,对那上面的玉镯轻声道:“去。”一声令下,玉镯便乖乖悬到了胡老三天灵盖上。这镯子正是月魄剑所化,清冷绵柔的灵力注入,胡老三便镇静了许多。

    尉迟昭抓紧机会,一鼓作气,将寄生在胡老三体内的东西尽数拔了出来。异物在她掌间慢慢团成了一个巨大的藤球,并且还在不断变大。尉迟昭掌中使力,那藤球立马散作了齑粉。

    尉迟昭捏着残存的一截菟丝子藤条,冷笑了一声:“果真是个难缠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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