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吃城。
不比刚才有些冷清的网吧，深夜的餐饮区人倒不少，饭菜的香味蔓延在整个底下三层，煤气灶开火，清洗锅碗的声音彼此交错，暖气开着，比外面温度高很多。
两个人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这边饭味道可以，就是不怎么精致，别介意哈。”蒋明说。
“没关系。”郑遇说。
“吃干锅吗？这家好吃。”蒋明指向一家店。
“都听你的。”
菜品出的很快，蒋明端着餐盘过来，将郑遇的那份小心翼翼地放到她跟前。
“这个不辣，你应该喜欢。”蒋明挠挠头。
“谢谢。”
仿佛注意到她的瑟缩，蒋明皱起眉：“是不是太冷了。”
郑遇一愣，随即摇摇头：“刚才在外面是有一点，现在不冷了。”
“那就好。”
又是一阵叫人尴尬的沉默。
“你好像一直挺怕冷的，”蒋明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找着话题，“上次在山里也是。”
“我也挺怕冷的，”他有些笨拙地补充到，“我感觉那真是我短短十几年人生里最冷的一天了。”
“所以那时候你根本没有睡着吧，那么冷。”
郑遇抬起头。
“当然……”蒋明说到一半，忽然间察觉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连忙遏制住话头，“我不是怪你的意思。”
郑遇没说话。
“抱歉。”她轻声说。
“哎，我没有那个意思，”蒋明迟钝几秒，想要解释，可能时间觉得多余，他又没再多说，“我嘴笨，你别往心上放。”
时间无声无息地过去，两个人都心不在焉，话题并没有持续多久。
蒋明招呼了个跑腿小哥，把打包好的菜送去网吧，然后问她：“回去吗？”
“嗯。”
郑遇说。
一路无话。
到了距小区一条路口的地方，郑遇下了车，跟对方打过招呼过后，径直走向了自己家。
推开门，她发现家里的灯亮着。
应该是郑简在家。
郑遇有些心虚地捏了一下书包带，在客厅环顾一圈，没发现熟悉的身影，这才松了口气。
“应该是在楼上。”她自言自语。
“我吗？”
郑简的声音冷不丁响起，郑遇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她惶惶不安地转过身去，果不其然地看见她哥正不紧不慢地削着苹果。
不过没有笑。
“哥，原来你在啊。”郑遇干巴巴地开口。
“这么晚回来，干什么去了？”
郑简放下削水果的刀，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口气不咸不淡。
“我跟陈星出去逛了趟街。”郑遇硬着头皮撒谎。
“凌晨十二点出去逛街？”郑简面无表情。
“逛得太起兴，忘记时间了。”
自家哥哥还要说些什么，但郑遇已经兔子一样跳上了楼梯，脚步急促，连头也没回一下。
他轻轻叹了口气。
房间。
郑遇坐到书桌旁，抽出书包里的试卷，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些东西收好，躺回了床上。
她打开歌单，随便挑了个曲子，悠扬的乐声在耳机里回响。
嘀嘀——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在耳畔乍起，郑遇揉揉眼睛，打开消息界面。
陈星：“睡了没。”
郑遇：“没睡。”
“现在才回家？你今天晚上干嘛去了？”
“跟蒋明一起去了网吧，才回来。”
对面静默几秒钟，郑遇的屏幕上跳出一个“。”
看得出对方的无语。
陈星大概不明白她这莫名勇气的来源，郑遇也知道。
她放下手机，躺在黑暗之中，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一段记忆浮入脑海。
小雨淅沥的五楼前，陈星问她想好了没。
郑遇点点头：“想好了。”
陈星松了口气：“好。”
郑遇定定地看着她：“我不打算换同桌。”
“你认真的？”
她望向雨水连绵的天空：“嗯。”
——
几周后。
如郑遇所料，这种没什么持续热度的事续航时间并不长，很快就又淹没在各种茶余饭后的新鲜谈资中了。
今天是竞赛复试的日子，日头高照，给初秋的城市笼上一层熹微的暖意，路面上堆满垂落的银杏叶，金灿灿一片，像一条金色的河。
竞赛最后一试结束，郑遇走出考场，秋风凛冽，她拢拢脖颈上缠着的围巾，眯起眼睛。
杜岚紧跟在她身后，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学霸，那最后三个题我真是动也不敢动，这回奖项什么都肯定是没戏了。”
“要相信自己。”郑遇笑笑。
“不管了，这次回去我要猛玩游戏，我妈过去这一个月都没让我碰过手机，真是太痛苦了……”
两个人随意地聊着些话题，忽然，杜岚像是发现了什么，口气惊讶道：“咦，学霸，你跟蒋明同款挂坠耶。”
郑遇后头看书包侧边，粉毛兔子的毛发正随风飘扬，显得有几分凌乱。
她不动声色地把它拨拉到一边：“可能是巧合吧。”
“哦。”杜岚疑惑地应了一声。
两人正说着话，一辆自行车忽然从身边掠过，速度奇快，如同一阵突如其来的风。
“蒋明？”杜岚揉揉眼睛，盯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嘟囔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郑遇顿住脚步。
“每次碰到学霸的地方，蒋明也总是出现，哈哈，还真有点巧。”杜岚感慨到。
郑遇心里冷汗直冒，但表情依旧云淡风轻。
“我还有事，就在这里分开了。”她有些不自然地笑笑。
对方疑惑地冲她挥手告别。
街角。
蒋明把车停在马路边，身上穿着件浅色的冲锋衣，冲郑遇扬了扬下巴：“在这儿。”
“我看见了。”郑遇一路小跑过来，不时朝身后张望。
“放心吧，这个位置，她看不到。”蒋明声音淡淡。
“知道了。”郑遇熟练地跳上他的后座。
自行车的轮子嘎吱转动起来，裹挟着秋日的寒风，飞驰在银色的马路上。
这种气氛其实挺奇怪的。
好像他们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郑遇凝视着淡色的天空，心里有些乱。
——
才下过雨，路上的砖石湿泞，郑遇坐在车上，不由得裹紧身上的围巾。
乐团的位置在一家小有名气的酒吧里，郑遇听说过它的名头，但从来没来过。
路程不长，蒋明在外面停好自行车，走入大厦，按下电梯键。
一路下行，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劲爆的音乐声裹挟些炽烈的灯光扑面而来，郑遇眯起眼睛。
蒋明看她：“不舒服？”
“没有。”郑遇犹豫半秒，摇了摇头。
酒吧里人潮汹涌，杯盏交错，霓虹色的灯光从顶倾泻而下，调酒台上的玻璃杯颜色跟着变幻，呈现出一种不真实的虚幻。
正中心的舞台上有人唱歌，台下气氛热闹。
一个穿黑衬衣的年轻男生看见他们，很快迎了上来，他似乎跟蒋明认识，动作十分随意地靠在了他肩膀上。
“以前对这些都不感兴趣的，怎么今天知道来看了？”年轻男生说。
“朋友想看。”蒋明拉了一下郑遇的手，神色平静。
“这样啊。”年轻男生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身后摆弄乐器的几个人动作似乎一滞，几道视线若有若无地聚焦在郑遇身上。
郑遇微微朝后退了几步。
“他是徐闻，我一朋友。”蒋明简单介绍了几句。
两个人简单打了几声招呼。
“来了那就都是朋友，”徐闻转过身，拿起话筒，“想听什么？”
郑遇犹豫着说出几个歌名，对方比了个Ok的手势，很快安排台上换歌。
郑遇坐在台下，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有些紧张地挺直腰板。
蒋明倒是一脸无所谓，坐得很随意。
台上歌手的技巧很好，气息也足，把现场的气氛带得很高。
“蒋明终于找女朋友了？”
“哪？我怎么没看见？”
“就在那边，他俩坐一块。”
徐闻皱眉，轻声打断了身旁几个人的低声讨论：“别乱说，人家俩那是朋友。”
“蒋明从来没带女生来过，这次估计真的有戏。”
“还挺可爱的，之前都没见过。”
……
“两位感觉如何。”
一只纤细的手搭上了两个人的肩膀。
郑遇忙不迭打了个激灵，缩起肩膀，转过身，看向声音的主人。
明静如披着波浪卷发，冲她温和地笑笑，又伸出涂满红色指甲油的纤纤玉手，不动声色地拧了一下一旁面无表情的蒋明。
“打住。”蒋明蹙着眉，移开了她的爪子。
“感觉开心吗？”明静如没理他，专心问郑遇。
“还好。”郑遇局促地坐直。
“那就好，”明静如拨拉了自己那头灿烂的金色长卷发，话锋陡然一转，“蒋明，你不是也会唱吗，不上去来一段？”
郑遇一愣。
“好久没唱，早忘记了。”
蒋明不自然地偏过头。
“郑遇，你想听吗？”明静如照旧没搭理他，而是果断转移目标。
“不听也可以。”
郑遇声音很轻。
蒋明转过身去，跟一双满含期待的眼睛对上视线。
“看吧，她想。”明静如无奈地摊摊手。
蒋明：“……”
他微微叹了口气：“好久没练了，唱太难听可别怨我。”
明静如推了他一把：“唱的好不好听都会怨你的，安心上去吧。”
——
音乐声戛然而止，蒋明在静寂的霓虹灯中站上台，身上的白衬衫被染上一层精致的阴影。
“那是蒋明？”
台下窸窸窣窣，似乎有人认出了他。
郑遇面露困惑。
“蒋明以前在这儿做过驻场，后来就没做了。”没等她发问，明静如就适时地回复了她的疑问。
“为什么？”郑遇下意识问到。
“来找他要微信的人太多了，他后来不太愿意，就辞职了。”明静如轻描淡写道。
郑遇：“……”
明静如：“我这朋友性格就这样，所以女朋友什么的压根谈不上。”
郑遇想起那天在食堂的情形，长发披肩的女孩羞涩地递出信件，隔的太远，她看不清蒋明的表情。
有点难受。
她心里不舒服，但还是选择跟蒋明出来。
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缱绻的声音伴着音响，忽然间落入耳畔，郑遇微微睁开眼。
白衬衣的男孩坐在台上，手指拨动着吉他的弦，眉眼浸在暖色的昏暗灯光下，说不出的漂亮。
南方姑娘，你好
山城小镇里，第一次遇见你
长长的辫子，大大的眼睛
我想，我会不会喜欢你
亲爱的女孩，半生不长，我遇到很多人
但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亲爱的女孩，你愿不愿意拉我的手
哪怕天黑也不放开
南方姑娘
一辈子不长
可不可以请你说爱我
……
不同于有些高傲的外表，少年的音色显得十分清澈而干净，带着几分缱绻，尾音低哑，听的人耳尖发痒。
现场鸦雀无声。
一曲终了，蒋明微微抬起头，朝她的方向看了过去，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
在万千交错的绚烂灯光中，郑遇无比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