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
推开那扇有些锈蚀的铁门，呼啸的风迎面而来，吹得郑遇半眯起眼睛。
湛蓝的天幕一望无垠，秋日凛冽的风卷起衣角，郑遇往前走了几步，果不其然在水泥台前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蒋明的头发有些乱，肩膀随意地靠在一截矮墙旁，在打游戏，敲击屏幕的手指纤长，泛着淡淡的粉。
郑遇停住步子，犹豫着要怎么开口。
正午的日头烈，但也不至于炎热，空气里还带着初秋的寒意，郑遇低下头，看了一下自己脚上系着的蝴蝶结。
“来坐。”
蒋明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他腾出一只手，在身旁的空位不紧不慢地敲了一下。
郑遇走过去，犹豫半天，才缓缓坐下。
她没说话，转过头去看了蒋明一眼。
对方并没有为她的到来而感到惊讶，神情淡淡，视线集中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风卷起额角的头发，遮住了眼睛。
他没说话，郑遇也就没说话，她坐在空旷的天台一隅，眼神飘向天空，看到有几只白色的鸟掠过云层。
待在这里的时候，就算什么也不说，有时候心情也会变好。
从书山书海中爬出来，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倒真的神清气爽。
郑遇闭上眼睛，感受着风经过脸颊的感觉。
或许过了很久。
“找我干嘛？”蒋明收起手机，活动了一下肩膀。
“物理课代表要收卷子了。”郑遇依旧闭着眼，言简意赅。
从蒋明这个视线，能清晰地看见年轻女孩线条精致的侧脸，由于她闭着眼，睫毛的轻颤更加明显，弧度很小，如同蝴蝶振翅。
蒋明定定地看着她，半晌过去，开口道：“没写完。”
“那下次记得写就好了，不会的可以问我。”郑遇说。
接踵而至的又是一段沉默。
学业方面两个人差距太大，每次也都聊不到一块儿去，郑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水泥夹缝里的杂草，没再做声。
“郑遇，”蒋明叫了她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清不楚的意味，“你是不是觉得我挺颓的？”
“什么？”郑遇没听清。
“颓，”蒋明重复一句，“成绩不好的那种颓。”
“没有。”郑遇眼神平静。
“我之前认识的那些好学生，”蒋明顿了一下，“都挺看不上我们的。”
郑遇静静地听。
“怎么说呢，”他挠挠头发，“其实这没什么，人之常情嘛。”
“但就是，挺让人不爽的。”蒋明说，“我之前是觉得越聪明的人，他就是越瞧不起比他差的人。”
“但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他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你挺好的，郑遇。”蒋明闷闷地说。
郑遇呼吸一滞，拨拉草皮的手忽然停住。
“……谢谢。”过了很久，她说。
日光和煦，落在面前这张俊朗的脸上，长长的睫毛下晕开一片阴影，微微抖动。
蒋明素日里习惯冷脸，即使做表情，幅度也很浅，但在这时候，脸上忽然间出现一点拘谨，一点小心翼翼，看着她的眼神谨慎而又慌张，像街边流浪的小狗。
郑遇很少看见他这样。
蒋明一直看着她，没移开眼。
郑遇避开他的视线，赶紧低下头，把自己的头发往下拨，遮住脸侧。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又过了几分钟。
“郑遇 ，”像是鼓足某种勇气一般，蒋明出声叫她“你真的跟那个人不熟吗？”
郑遇愣了一秒，这才想起他说的是谁，顿时哑然失笑。
“真的不熟。”她说。
原来是一直在想她跟宋黎的事啊。
郑遇想。
“真的？”
蒋明又问了一遍。
“真的。”
郑遇也又回复一遍。
“为什么？”
蒋明往前靠近了一点。
“我不喜欢趾高气扬的人。”郑遇说，她蜷起膝盖，头枕在上面。
“跟他不熟，所以你也不喜欢他？”
“当然，你问这个做什么？”郑遇笑了。
“郑遇，你喜欢谁？”
蒋明问她。
郑遇猛地睁大眼，跟蒋明对上视线，她看见一双忧愁的，困惑的，小心翼翼的眼睛。
胸腔中的空气似乎倒流了出去，她感觉那里有种迟钝的难受。
“我没喜欢过谁。”
郑遇说。
“好吧。”
蒋明偏过头去。
郑遇知道他想说一些什么话，但他最终还是没说。
两个人静静坐在水泥台下的一小片阴影中，很久都没再说话，后来蒋明拎起外套站起来，远处传来生锈铁门的嘎吱声，脚步声消失在楼道。
叮铃——
郑遇的手机铃声响了，她点开屏幕。
陈星：“中午去食堂吃饭吗？”
过了几分钟，她回复了好。
熄灭屏幕，郑遇抬起头，天空中盘旋的鸟雀早已不见踪影。
她有些烦躁地摸了摸头发。
——
已经过了饭点，食堂里人很少，回荡在空旷建筑物内的只有清洗锅炉和餐具的水流声，夹杂着一点阿姨收拾卫生的杂声。
郑遇被陈星挽着，有些心不在焉。
她们点了一份砂锅，随便找张位子坐下。
空荡荡的地方，人影稀疏。
陈星正跟她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脸色忽然一变，放下筷子，手指向一个角落，语气紧张：“郑遇，你看那边。”
郑遇困惑地转过头去，不由得一怔。
蒋明站在背光的角落，身前站着一个女生，两个人似乎在说些什么。
隔得并不太远，她看见那个女生散着的长头发，还有嘴唇上鲜艳的红，对方神色羞怯，从身后拿出一封信件模样的东西，递给了蒋明。
蒋明挠挠头，似乎在跟她说些什么，女生一直在笑，跟他聊了一阵，很快跑开。
郑遇收回视线，专心拨弄碗里的青菜，没吭声。
陈星刚想张口说些什么，就听见后桌传来的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哪个班的，这么想不开，给蒋明情书？”
“我之前在咱学校帖子上看过，说是他花心着呢，女朋友可不少。”
“不是没实锤吗？”
“哎，蒋明这人，行事张扬，干什么都不奇怪，咱学校帖子里还传过他跟郑遇的绯闻呢。”
“那个年纪第一，怎么可能？”
“我也这么想，这种层次的人，蒋明再怎么样也勾搭不上。”
“不过我看那女生长得也挺不错的，没准他俩还真能成呢，哈哈！”
“你还真别说，九班的班花，有可能哎。”
叽叽喳喳的声音环绕在周围，有些聒噪。
郑遇低着头，随意地拨拉了一下砂锅里的清汤。
陈星面露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了饭，站起回班，郑遇走在前面，不偏不倚地跟后桌那几个人对上了视线。
讨论声戛然而止。
她面无表情地离开食堂，没有回头。
回到教室是十二点四十多，人很少，外头日光炽烈，教室的窗帘被拉上，有几个同学趴在桌上休息，也有埋头做题的。
陈星见她心情不好，也没再多说什么，回到自己位置上休息去了。
郑遇坐回原位，翻开一卷新的习题册，心平气和地做了起来，一页完成，她对了下答案，发现错误率有些高。
轻叹一声。
郑遇有些心烦意燥，索性也趴下休息。
脑子里乱糟糟的，睡不着。
她脑海里始终回响着食堂里的那一幕，还有那些嘈杂的讨论声。
年轻女孩面带娇羞地把东西递给心仪的人，四周甚至还有路人的撮合。
天台上，头发很乱的男孩问她喜欢谁。
她说她没喜欢过谁。
头疼。
还是头疼。
郑遇弯下腰，像只鸵鸟一样趴在课桌上。
她在课桌里一顿摸索，最终抽出了一件东西。
那支口红。
她还没涂过，不知道颜色。
郑遇想试试。
她打开手机摄像头，对着不稳定的画面，仔细地在嘴唇上勾勒出色彩。
一点一点。
郑遇鼓足勇气，正视着摄像头里的自己，霎时有些失望。
涂歪了。
不好看，也不鲜艳。
她沉默地拿出湿纸巾，把那层化合物擦掉。
手机屏幕还亮着，之前下的消消乐还在首页，郑遇犹豫着打开，好友栏里只有一个用户，他的大眼仔头像黯淡着，显示不在线。
郑遇在手机屏幕上极其随便地划拉几下，最终关掉了游戏界面。
她胸闷，伴随着席卷而来的疲惫感，困意很快冲上头脑。
郑遇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她睁眼便看见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郑遇，”陈星一脸紧张，“你知不知道咱学校论坛上的事？”
“什么？”郑遇揉揉惺忪睡眼，没明白。
“你看。”陈星说着就要从手机里调出论坛界面。
郑遇环视周围，注意到教室里的气氛不大对头，时间接近两点，该上下午第一节课了，班里同学来的都差不多了，有人在看她，眼神很奇怪。
郑遇心中突然泛起一丝惶惑。
被刻意压低音量的讨论声在身边蔓延开来。
“郑遇，班主任叫你。”有人到班门口喊她。
郑遇迟钝地站起来。
办公室的门打开，班主任脸色也不同寻常，一脸的严肃。
郑遇紧紧攥住衣角，走了过去。
胡建伟放下保温杯，问她：“郑遇，你最近是不是跟蒋明关系挺好的？”
郑遇愣住了。
胡建伟叹了口气，从手机里调出一个画面，礼品店里，两个人离得很近。
郑遇呼吸一滞。
“这上面的人，是你和蒋明吗？”
胡建伟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