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郑遇真对蒋明有意思吗？”杜岚揉揉酸痛的手，郁闷到。
“又是坐自行车后座又是篮球场情缘的，我感觉八九不离十。”另一个带着眼镜的女生说。
“帖子上那些多半都有虚构成分，再说了，自行车那张照片糊的很，谁知道真假。”
“郑遇怎么可能看上一个小混混？”
“蒋明可不只是小混混。”
“混混头儿就不是混混了？”
时间尚早，周一早晨这个点来的，都是成绩比较靠前的学生，班里忽然间就谈起了八卦，众人七嘴八舌，吵吵嚷嚷。
“切，这种不入流的小混混也能分到我们班，算他走了大运。”
许嘉淳转着笔，冷哼了一声。
气氛顿时陷入尴尬。
杜岚正准备说点什么缓解一下紧张的氛围，教室门忽然被推开，她猛地收声。
几道视线不约而同聚焦到门口，而后瞬间鸦雀无声。
是郑遇。
她挑起眉毛，环视一圈，视线没停留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寂静。
方才还有些吵闹的教室倏然没了声，很快，笔尖摩擦纸张的微小声音才重新响起来。
又过去两分钟。
杜岚推推同桌的手肘，面露尴尬：“她不会听见了吧？”
“没有吧，”许嘉淳皱眉，“就算听见，再说我们也只是说了一下蒋明而已，跟她没关系。”
“行吧。”
杜岚端端不安地翻开自己的课本。
许嘉淳看向郑遇，可对方始终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时间流逝，教室里人陆陆续续来齐，各科课代表去前面组织早读，有人在收昨天的卷子，纸张交叠摩擦，发出不大悦耳的刺啦声。
郑遇把黑红笔迹交叠的试卷交上去，朝门口张望一眼。
期待的人影并没有出现。
她短叹一声。
“郑遇，”忙着收卷子语文课代表好声好气地问，“你知道蒋明的卷子在哪里吗？可不可以帮忙找找。”
这是个性格温和的圆眼镜姑娘，不像其他已经彻底对蒋明失去信心的课代表，在收作业的时候不会直接略过他，每次都会多问一句。
郑遇没碰过蒋明的东西，也不知道他会把自己的东西放在哪，呆愣半秒，犹疑地回答到：“抱歉，我不知道。”
“等等！”
带着沙哑的声音响起，郑遇讶异地转过头去。
来人一道风似的跑到桌前，从一塌糊涂的抽屉里抽出两张皱巴巴的疑似试卷的东西，递给课代表。
“我的卷子。”
蒋明言简意赅。
课代表没多说什么，把那两张不明物体塞进了卷子堆，转身离开。
蒋明似乎是从外面跑过来的，气喘吁吁，胸膛起伏，黑色的头发微卷，细碎地垂在鬓边。
今天少见的穿着校服。
他拉开椅子坐下，翻开干净如新的课本。
“你来啦？”郑遇小声到。
蒋明应了一声，解释到：“昨天下午有点事，就没来学校。”
“没事。”
那张还贴着创口贴的脸线条青涩精致，看不出半分顽劣的痕迹。
是好看的。
郑遇抿唇，翻开自己的讲义。
早读结束，第一节语文课。
语文老师拿来一沓卷子，叫课代表帮忙发下去，手里还留了两张，上面是学生的笔迹。
“这套题难度很大，咱班正确率普遍不高，”语文老师拿出粉笔，话锋一转，“不过有两位同学做的很好，我先拿他们的卷子做个范例，给你们分享一下人家的思路，没拿到卷子的两位同学就先跟同桌看一份。”
课代表走完一圈，手里卷子已经发完。
郑遇没发现自己的卷子，蒋明桌上是又一团不明纸张。
蒋明跟她对视一眼，面无表情地把皱成一团的卷子摊开，用课本压了几下，放到两人中间。
“能看清吧？”蒋明问。
“能。”
郑遇闭眼。
语文老师没点名拿了谁的卷子，班里好奇心重的探头探脑，果不其然发现了目标。
“又是郑遇和许嘉淳啊。”
“双学霸镇班，法海好大的福气。”
“上次竞赛也是他们两个一起去的，感觉有点那啥。”
“懂你，郎才女貌是吧？”
语文老师神色不悦地听着台下叽叽喳喳的声音，黑板擦重重敲在黑板上：“都安静点，吵什么呢！”
教室里霎时安静下来。
蒋明转笔的右手停住，挑起眉。
他随意朝前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发现许嘉淳在看他，眼神淡淡，充满嘲讽意味。
啪。
黑色签字笔被扔到了桌上。
郑遇睁开眼睛打算看题，却发现蒋明的不对劲来。
语文老师已经开始讲题了，她连忙拉拉对方的衣角：“老师开始讲课了，你看许嘉淳做什么？”
蒋明：“看他欠打。”
郑遇：“？”
一分钟后。
她的手忽然在桌下被人碰了一下。
郑遇熟练地支起课本，挡住语文老师的视线，低声问道：“什么事？”
“我饿了。”蒋明说。
“就这点小事？”
“那你以为是什么？”蒋明故作无辜。
“没什么，你今天怎么怪怪的，谁惹你了？”郑遇蹙眉。
“没有，心情太好饿得快。”
他们的动静很轻，如果不是刻意注意，没人能发现这种小动作。
可惜，远处某个刻意看他们的人脸色瞬间变了。
蒋明轻笑一声。
郑遇想起包里确实还有一包饼干，她以前没做过这种事，笨拙地把书包从椅背上挪下来，提心吊胆地放到膝盖上，小心翼翼地拉开拉链。
金属物掠过布料的时候会有声音，她拉得很慢。
饼干包装被撕开一个小口，郑遇在里头捣鼓半天，才剥出一块完整的饼干，迎头对上语文老师的视线，她连忙点点头，示意自己听得正入迷。
语文老师满意地移开视线，继续讲课。
郑遇莫名的心虚，连忙把东西从桌子底下塞给蒋明，对方的手心温度很高，她连忙缩回手。
“怎么样？”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好吃。”蒋明说。
“这个问题回答得很好……许嘉淳，你随便点一个学号，叫那个同学讲下一道。”
“你今天早上没吃饭？”
“没吃。”
蒋明半趴在桌子上，轻轻摇了摇头。
“37号吧。”
“早上不吃饭会得胃病。”
“我知道，但是……”
“蒋明！”
桌下偷偷摸摸说话的两个人猛地一激灵，蒋明倏地站起来，满脸茫然。
“37号是你吧？为什么不起来回答问题？”语文老师厉声呵斥。
蒋明很明显没清醒，懵圈直挺挺地写在脸上：“我……”
“你刚刚干嘛呢？”语文老师脾气不好，她严肃地推推眼镜，“没听课？”
凭借多年的教学经验，她准确地判断出了对方的小动作类型。
“吃东西的都给我出去。”语文老师凌厉的眼神直射向他们的座位之间，不怒自威。
六十多只眼睛同时看向他们。
蒋明耸耸肩，一脸无所谓，打算直接站起来。
郑遇一把拽住他。
？
没理会对方惊异的眼神，郑遇收拾好课本，冷眼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许嘉淳，站起来，纵身离开教室，站到了外面。
蒋明挑挑眉，下一秒跟着出去。
许嘉淳脸色骤然间难看起来。
教室里静得落针可闻。
夏季末，走廊外刮来温凉的风，因为是早上，显得有几分冷。
“你干嘛出来？”蒋明小声问。
“吃东西了，就出来。”郑遇声音闷闷。
“我怎么没看见你吃？”
“我吃了。”
“你没吃吧。”
“我嫌里面热。”
郑遇冷漠地终结了话题。
她很讨厌别人用那种语气说蒋明的坏话，他们甚至都不了解他，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指责。
什么不入流，什么小混混。
他们根本不懂。
她是没心情在里面继续待下去了。
两个人一同站在外面，距离其实很近，但谁也没再往近一步。
“你干站着，累不累？”
“不累。”
“外头这么大风，你不冷？”
“现在是夏天。”
“站在这儿不无聊吗？离下课时间远着呢。”
“可以复习别的。”
车轱辘话循环两分钟，蒋明最终还是没绷住。
“这么站着也太无聊了，想不想出去？”
他抛出了最终目的。
“现在？”
郑遇回头扫了一眼台上的语文老师。
“现在。”
蒋明看着她，眼底的神采晦暗不明。
郑遇心说怎么可能，现在是上课时间，就算咱俩已经被老师揪出来，那也不能肆意妄为。
她向来是规规矩矩的人，从不逾矩。
可蒋明的眼神发亮，透露着少见的胆怯的期许，她之前从未在他眼睛里发现这种东西。
霎时有一种预感，一旦被拒绝，他立刻会笑称是在开玩笑，说自己没在较真。
胸中翻腾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异样感。
沉默之间，蒋明淡然开口：“我也就是开玩笑……”
“走吧。”郑遇看着他的眼睛。
“真的？”
蒋明明显愣住。
“真的。”
郑遇坚定地点点头。
手腕忽然间被人拉住，皮肤上另一个人的温度蔓延过来。
“跑快点。”
蒋明冲她眨眨眼。
郑遇认真地点头，两个人像两只猫一样压低身子，从后门溜了出去。
教室里，王颂川的眼珠子瞪得比铜铃都大，他使劲拍了拍身旁杨承旭的胳膊，满脸的难以置信。
陈星目送闺蜜离开，擦擦并不存在的泪花，一脸欣慰。
许嘉淳脸色黑得像煤炭堆里深藏二十年的锅底。
球鞋在混凝土地面上擦出声响，白色的帆布鞋步履急促，脚步声落在塑制楼梯上，如雨点滴入土壤，清脆有力。
顺着台阶一路向上，狭窄的楼道上方渗下丝丝缕缕的阳光，悄无声息地落在两个人飘扬的发丝上，远处传来几声鸟叫。
不断向上，光线越来越亮，越来越晃眼，郑遇伸出手，半遮住眼睛，手指的缝隙间，她只能看见蒋明穿着校服的背影。
楼梯尽头的铁门被拉开，风吹进来，郑遇忍不住眯起眼睛。
天台上十分宽阔，视野极好，从栏杆往下望去，齐整的教学楼，茵茵绿树，青砖绿瓦，尽收眼底。
“学校的天台可以上来？”郑遇抬起头，声音迎着风。
“不能，”蒋明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在低矮的水泥台前坐下，“我平常都是偷偷来。”
郑遇也跟着坐下。
背靠着水泥浇灌的台沿，天空湛蓝高远，白云点缀，阳光洒落脚边，空气里透露着初晨的清新味道。
这的确是个好地方。
嘈杂的一切似乎在以飞快的速度离她远去，让她想起坐在蒋明自行车后座的那天。
也是这样的感觉，一股说不出来的既视感。
“你没犯错，为什么跟我一起出教室？”
蒋明突兀地开口。
“不为什么。”
郑遇的回答带着一股浓烈的孩子气，她平常不这样。
“你有点生气？”
“我没生气。”
“生气是因为因为他们在教室里说我的那些话？”蒋明声音淡淡。
郑遇正扒拉着混凝土缝隙的幼小植株，动作滞住。
她抬眼看他，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你知道？”
“下早自习的时候王颂川都跟我说了。”
“你不生气？”
“没什么好生气的，”蒋明笑笑，“他们说的多半也没错。”
有错。
他们有错。
“我不想让他们那么说你，”郑遇闷闷地开口，“蒋明，你很好的。”
四周流动的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冷凝住了，灿烂的阳光下，她只能看见蒋明纤长的睫毛缓慢地抖动两下，像是鸟雀的翅膀。
蒋明伸出手，一点点靠近她。
那一瞬间郑遇以为他要摸她的头发。
但蒋明没有，他只是从郑遇手里取下那朵倔强的小花，把它摊开在手心。
这花生得瘦弱，跟杂草一同生长在毫无遮挡栉风沐雨的混凝土缝隙之中，枝叶细嫩，看上去不堪一击。
但它还是开花了。
“郑遇，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蒋明问她。
“不知道。”
“等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告诉你。”
蒋明轻轻地笑。
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小截白皙的皮肤，脸上还贴着创口贴，笑意澄澈干净。
蒋明的校服领子似乎有点皱了。
郑遇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