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洒在教室外的走廊上。
常元壹惶恐不安地从楼梯口转角处走过来。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令人熟悉，诸多回忆历历在目，她和林灿在这里读书、相依相伴的场景就在昨天。
“阿灿哥哥……”
方才经历过崩溃的常元壹在看见前方站着的林灿时，忽地愣住。
她知道，现在的一切定然也是幻觉，林灿不在这里，她知道，如果她一旦触碰林灿，他一定又会消失。
所以常元壹不敢再走上前去，她就站在这里，哪怕还和林灿隔着一段距离，但只要能看见他，常元壹觉得，这样也很好。
暖暖的阳光将教学楼的走廊笼罩，为这里渡上一层金色的光，少年的肩头依旧一片金灿灿。
两只手撑在扶手上的他缓缓转身，目光落在另一头的常元壹身上。
看见常元壹时，林灿忽地笑了，笑得那么柔和，那么灿烂。
“元壹，还愣着做什么，你快过来呀。”他朝她招招手，目光里皆是期待。
“不……我不要……”常元壹的内心满是煎熬和挣扎，她想过去，想到林灿身边，比任何人都想。可是同样的，她也害怕林灿消失，她太害怕了。
所以比起这些，她宁愿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他。
就算触碰不到，也没关系。
“傻瓜。”林灿蓦地一笑，有些无可奈何，但笑里又全是宠溺，他迈开脚，缓缓朝常元壹走过去，停在她的面前：“笨蛋元壹，以前你不是最喜欢跟在我身后黏着我，哪儿也不去，偏要做个小跟班吗。怎么赶都赶不走。怎么，这一次我都停下来朝你走来了，你还不愿意了不成？”
“不是的……”常元壹的眼泪蓦然流了下来，顺着她的脸颊往下，好似这些泪滴如火焰一般灼烧着她，让她难受又抗拒，她急着解释。“我没有不愿意，阿灿哥哥，我只是害怕，很害怕很害怕，我害怕你离开，害怕你不回来了，我害怕你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我害怕我再也找不到你。”
女孩心碎难过的模样映在他的眼眸里，这一刻，她就像在大风里左摇右晃的破碎小草，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将面临不确定的危险，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倒。
他缓缓伸出手，将她抱住，将她护在怀里，目光深沉。“元壹，别怕。”
林灿的声音很轻，就像一滩清泉，缓缓地流淌在常元壹的心里，这一滩清泉仿佛有魔力，正一点点地疗愈着常元壹内心的创伤。
“阿灿，你没有消失。”满脸惊喜的常元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他整个人都还在，即便她触碰到了他，他依然还在，没有消失。
常元壹是那么激动和开心，太好了，她这一次可以抱到他，肆无忌惮地……抱着他。
就这样，她依偎在眼前人的怀里，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在他的怀里时，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就会一点点安定下来。
“元壹，我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林灿收回身子，重新站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人，不想错过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一秒。“我也不想和你分开，可是……你知道吗元壹，这里根本不能停留，我最爱最爱的元壹……时间到了，你该回去了。”
“回哪？不……不要，我不回去。阿灿哥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要去的地方就是有你的地方，除了这里，我哪儿也不去。”常元壹很抗拒，她想要往林灿怀里躲，想要将脸埋在他怀里，她害怕对上林灿坚定却又不舍的目光。
“元壹……”林灿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可这道声音实在藏着太多哀伤，听者流泪，说者不舍。
外面的世界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呼唤声。
是杨培友和裴更齐的声音。
他们在喊常元壹，让她快醒醒，他们的声音是那么急切和慌乱。
林灿知道，哪怕他再不舍，常元壹也该回去了，这里……终究不是她能够待的地方。
“元壹，你看着我。”时间紧迫，林灿捧住常元壹的脸，令她与自己对视，常元壹不愿，可是在林灿灼热目光的注视下，她也只好不情愿地看着她。
她知道——前面等着她的是她所不愿意接受的选择和事实，她想逃避，想永远留在这里。
“元壹，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云朵秘密吗。我没有消失，也不会消失，我会藏在天上的云朵背后，一直……一直看着你，陪着你。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
“不，不是这样的……”常元壹在抗拒，她早已泪眼汪汪，眼眶湿润，“阿灿哥哥，我不要这样，我要你在我的身边，我想和你永远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这是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的。”
“元壹……”林灿的目光和声音满是心疼，他有多么不舍，便得有多么狠心，他必须得让她回去，回到那个现实的世界里。
“你听我说……我们不会分开。元壹，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这个世界上，万事万物都会变化，物质无法长存，可是情感可以，永远都可以。即便我无法来到你的身边，但是我对你的情感可以一直保存在这个世界，总有一天，你会感应到，这份情感就在你的心里，它会发芽、成长，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任谁都无法撼动。”
“元壹，是时候了，回去吧。”眼前的人泪水汹涌，他心疼地伸出手，轻轻地给她擦眼泪。
“阿灿哥哥，我不要……”常元壹使劲摇头，那一刻，她是多么无力，多么破碎。
她伸出手，想要去紧紧地搂住眼前的人，可是眼前的林灿却开始像烟雾一样，缓缓消散。
常元壹开始变得慌张，“不要，阿灿哥哥，你不要走！”
林灿对着她笑，就像他身后的阳光一样灿烂，他的肩上满是金灿灿的阳光，少年的模样永远都会在她的心里长存。
“元壹，回去吧。相信我，我会化作天上的云，永远陪在你的身边，我不会忘记你……你……也要记得好好生活……”
她追上去，拼命地用手想要拉住他，可是一切都烟消云散，化作薄雾。
阳光依旧洒在这条走廊上。
常元壹惶恐不安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阳光开始变得柔和，常元壹抬起头看着天上的那一朵云。
那一刻，她的全世界正在崩塌。
思念的眼泪悄无声息徜徉在脸颊上。
她看见——看见那朵皎洁的白云上，林灿对着她笑的模样……
“医生！医生！你们快看，她的心率是不是恢复正常了！”
杨培友对着弯腰检查的医生大声喊道。
*
醒来后的常元壹不吃不喝，不管杨培友和裴更齐怎么劝说，她都不听。
每天，常元壹都把自己关在这间病房里，她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都不做，只是闷闷地抱着膝盖，任由心里的难过将自己席卷。
窗外的树叶又飘落一片。
它落下时是那么自如，仿佛一点都不眷恋天空，只身奔赴大地，可是常元壹做不到，她无论在任何时刻，脑海里都会浮现出林灿的样子。
她心里想的全是他，关于他的一点一滴。
可是无论常元壹喊了多少次他的名字，他都再也不会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
后来又一天，裴更齐将林灿几个月前写的东西拿给她。
常元壹记得，那是她曾经很不开心的时候写下的一段话。
这段话的内容是：
阿灿，时至今日，我忍不明白为何掌权的雄鸟能够在天高声歌唱，而毫无还击之力的蜉蝣只配在地上爬行，被他藐视，永远不得逃离。
我想不明白。
……
那时，常元壹还和以前一样，将自己的心事写在纸上，她会自己保管起来，若是有一天林灿发现了，他就会在纸条的背面写上他的话。
只是，常元壹一直不知道。
冷风从窗外吹进来，坐在病床上的常元壹不禁身体一寒，可是，当她看见纸条上林灿一如从前的字迹时，心底却是暖洋洋的。
纸条背后写着这样一段话：
元壹，若命运决定我们此生只能是蜉蝣，我想对你说，其实也没关系。蜉蝣亦能撼树，小草仍能裂石，你若灿烂，也会是人群之中了不起的那一个。
不过……无论你是否灿烂，我仍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你。
有时候，我也担心、质疑自己，究竟能不能完整地参与你的人生，虽然我从没对你说过，但其实……我也害怕着呢……我害怕意外，害怕明天，害怕每一个不确定。很多次我曾徘徊在原地不知所措，我看不到前面的路，可是，正因为有你的存在，我开始学着勇敢起来。
你还记得吗。
读书的时候，你说——我是你变得勇敢的原因。元壹……其实……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没有谁是天生勇敢的，每一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怯弱、害怕的自我，只是有时候这个自我藏得很好，以至于很少人会发现它的存在。
我亦是如此。
元壹，我也曾在黑夜里迷惘得不知所在何方，但我只要一想到你，我就觉得风儿是甜的，天气是灿烂的，每一个明天都是值得期待的。元壹，你一直都将身边的人看做是自己活下去的支撑和希望，但我希望你知道，你也是我们走下去的信仰。
没错，我是一个害怕意外的人。若我有一天突然不在了……很抱歉，原谅我只能遗憾缺席你的后半场人生。但是元壹，我希望你永远都能好好生活下去，我希望你拥抱灿烂的暖阳，不回头，向前走……
我不怕遗憾。
我只怕你最大的遗憾与我有关。
还记得第一次你来到家时的那个夜晚吗？
我会像爷爷、爸爸妈妈一样，在天上……一直……看着你。
对不起元壹……
对不起……我爱你。
写给元壹——愿你一生快乐，从不附属他人。
纸条上的内容到此结束，他留给常元壹的不多，但这些——已是全部。他的思念化作悄无声息的清风，在她不知道的时刻，悄然来到她的身边。
他又何尝不心疼、想念她？可是这个世界太匆忙，他还来不及说再见，如今两人就已相隔甚远，这段距离……要用一生来跨越。
病床上，她抬起头，默默注视着那片蓝天，蓝天之下，她的眼泪划过：“明明……明明你才是那个能撼动大树，还能为我撑起一片天的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必须得离开我？我不想要这样不公的命运安排……”
窗户被她推开，她走下病床，仰头看着蓝天中的那一朵白云，眼眶湿润。
“阿灿哥哥，你现在正看着我呢，对吗？”
*
如果有一天，你想我了。
我希望你不要太难过。
也不要哭。
你要相信，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伴你度过日日夜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