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薄冰

    桓骥不知道说什么好,问她过得好吗?没他在的日子当然好,看着是瘦了,可是健壮许多,眉眼之间流动着神采,荆钗布衣,难掩国色。

    桓骥存着气,拉住她,把她那药篓取下来,自己背上。那竹篾勾坏了锦制的衣裳也不在意。

    俞惜吓坏了。“殿下,这不合适。”

    “你做得我就做不得?”两个人争抢之间,竹篾刺破了桓骥的手。

    俞惜立刻翻找出一颗止血的草来,捣碎了给他敷上。

    “殿下,请您回去吧。贫尼已经是世外的人了。”

    “我只送你回去也不行吗?”

    “佛门禁地多有不便,请您不要再来了。”俞惜冷言道。

    她与桓骥争抢那药篓,桓骥只是不给。

    “你忘了之前的承诺吗?”

    “对呀,我忘了,你不知道我这人一向记性不好,还最会耍无赖吗?”

    他看她生气脸红的样子,觉得生动极了。

    俞惜不理他,径直弃了药篓,一气跑下山去。

    回去自然是晚了,饭堂的人都在用饭,住持让她坐下用饭,普心师父的弟子妙珏却突然站起来反对。

    “师父,你就不问她去了哪里?”

    “自然是去后山采药。我下山时遇见猛兽设法躲避,绕路走才回来晚的”。

    “你胡说!我在这山上两年,从没听说过什么猛兽。不公平!主持,上次我回来晚了,你罚我不许吃晚饭。”妙珏怨道。

    “那能一样吗?你被罚是因为大家作证你下山去玩儿了。”

    妙珏还要闹,俞惜却说话了。

    “师姐说的对,我晚归了,自愿受罚,晚饭我就不吃了。”

    住持没答应,妙珏还要再闹,被住持喝住。

    俞惜不想生事,领了罚回房间。

    妙慧紧跟过来,递给她两个包子。

    “住持让我给你的,你别理那个疯子,她就是哪里都看不惯,大家都讨厌她。”妙珏的身世也可怜,她本是世家女,和高门子弟有婚约,奈何一时昏头,和青梅竹马的表哥私奔了。那人很快厌弃了她,将她抛弃。不久,她被家中人找到,为保名声,将她遣送到这里来。

    她不情愿,自然对这里处处不满意。

    俞惜吃着包子,感慨人生各自命运的不同。

    “师姐,以后采药我同你一起去,遇见猛兽也有人照应。”俞惜答应。两个人一起走,起码不会再被桓骥难为。她晚上抄了一段经,距离休息还有一段时间,遂去打水洗漱。换上寝衣从厨房出来,俞惜看见白日丢弃的药篓被放在门边,舒了一口气。不提防桓骥出现在她面前。

    俞惜吓了一大跳,也不敢声张,怕引来旁人。她如今身上单薄,想起那日桓骥对她做的事还是心有余悸。

    这人很闲吗?什么事都不干专门来跟她作对。

    确实很闲,不然怎么至于因为贪玩游弋被褫夺了封号。

    俞惜道了谢,无视他预备回房去。听见桓骥在后面说话。

    “那个女人,我帮你教训她?”

    “不必。我还是想提醒您一句,这里是非之地,您不该来。”

    “我来看我未婚妻有何不妥?”

    “殿下,我已是世外之人。”俞惜不再理他,径直推门进去。

    原以为昨日不过临时起意,谁想第二天桓骥竟大张旗鼓的来了寺中。

    寺中原不随意接待外男,但桓骥身份尊贵,得罪不起,住持只好隆重接待。桓骥大手一挥,给寺里捐了一万两银子,并指名道姓,是给未婚妻所捐。一时间,寺里寺外闹得沸沸扬扬。

    俞惜不堪其扰,索性装病在房间里躲着。桓骥听说她病了,叫人请了宫中御医来,送来大把的值钱药材为她养病,都被俞惜拒绝了。

    “药材我母亲送的还有,寺中也有大夫,不必麻烦殿下。”

    “你就这么看不上?看不上我送的东西?”

    桓骥被她气走了。

    他不会再来纠缠了吧,俞惜想。不来最好,但愿他不要迁怒寺中人和家人。躲了几头,俞惜见他不来了,暂时舒一口气,又恢复了日常生活。

    这天倩茹却来找她。

    “幼清姐,我求求你,救救我哥吧。”她梨花带雨的抱住俞惜。

    那是上巳节之后的事情了,袁家不敢得罪天家,不敢去提亲。过了几天,圣旨赐婚,袁谭更是悲痛欲绝。那日一见,他就喜欢上了俞惜,无奈慑于天威放手。他在得知俞惜断发出家的消息,却幡然痛悔,立志这辈子不再成亲。这把袁家长辈急坏了。

    “姐姐,我求你,只有你能劝得动二哥”。

    “我知道,容我禀报主持,我愿意见他一面。”

    俞惜下了早课,出寺门,到山前的竹林去等袁谭。她跟他说,缘分深长,都是彼此相看好要订婚的人了,说关系不近,其实也只见了远远的那一面。

    俞惜早年丧父,心灰意冷,可是她也不是那种无情的人。她也希望过夫妻恩爱,团圆和满的生活。面对袁谭,她不能说情根深重,是期待并相信过。曾经的人为了功名利禄弃了她,后来有人爱她怜她却不能娶她,这不是造化弄人吗?

    她收拾好心情,走进竹林,连他已经迎过来。袁谭穿一身皂色的衣服,年轻的脸上带着憔悴,他来这里也是下了很大的勇气。

    “袁施主”。俞惜向他稽首。

    “幼清,对不起,我有好多的话想同你说,可是见了你,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有对不起。”听她这么叫他,袁谭更是心痛。

    “没关系的,你并没有对不起我,不必内疚。”

    “怎么能不内疚呢?一想到你为我做的这些,我就觉得自己好软弱无用。我会弥补你,对你好的,你相信我,我带你走。”他上前去想抓住俞惜的手。

    “袁公子,我已经是世外的人了。”

    “会有办法的。”袁谭急切道,他听不进俞惜一句话,眼中含着热切和怜惜。

    “你听我说,”俞惜正色道:“如果我不想跟你走呢,如果我跟你说我喜欢这里的生活呢?”

    “这不是真的,你明明不厌恶我的,你是怕我受牵连才这样说,不是的。”

    “公子!”俞惜吸口气。

    “我见过真正的爱,那种可以生死相识的爱,才知道我们之间有多么的脆弱。浅浅的一面,你不是真的爱我,我也不是真的爱你,否则的话,你知道我脾气是好是坏,是刚是柔,你知道我喜温喜寒,我的口味爱好是什么,我人是不是真的慈善。”

    “我可以花时间,我发誓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

    “如果你花时间最后确认我不是你意中的人,你却付出了不惜一切的代价,你不会后悔吗?那种抛弃了父母、家族、前途、命运,要亡命天涯的代价。”

    “我……”袁谭眼中带着迟疑和迷惘。

    “相信如果你真的了解我,你就会明白,出家其实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我没有牺牲什么,你也不必内疚,我明白你很难过。你是个好人,过一段时间你想明白了,就会好起来的。你会再遇到真正适合你的人,你们能真正的走一辈子,我也——真心祝福你。”

    俞惜把话说完,袁谭站在原地沉默了良久。

    “我懂了,谢谢你,俞姑娘,我很遗憾。”

    俞惜笑笑跟他告别。

    那缕笑意在袁谭走后变为了苦涩,天知道她说了多少违心的话,违心到连回想也不愿想。她不想立刻回寺去,就顺着山路边走边吹风。走过了一程,觉得不对劲,一回身看见桓骥在她身后,也不知跟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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