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1、

    接到明天电话的时候我正要进康哲办公室去,广告投放已经开始了两周,但是价格策略在最后的阶段却面临着大的变化,张总要求营销部拿出一个全新的方案。突如其来的楼市新政下市场环境微妙,观望氛围浓郁,而项目一期交房中出现的问题也为3期的销售平添了变数。价格更保守?是不是可以考虑推迟开盘?等等,“不,你现在不用忙着跟我说你的想法,”康哲对我说,身子朝桌前靠了靠,抬手看看表,“你等我一会儿,我打一个电话,”他说,我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到我的座位上。他的电话打得很长,办公室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外面开始下起细雨,天色差不多已经完全暗下来,我看着窗玻璃上自己的身影,它与一个从窗前走过的人重叠,他似乎看了我一眼,我不能确定。我在早前的电话里对明天说我今天晚上已经有约了,是我一个攀枝花来的大学时的朋友。我不想和他多说,我的心思既不在他那边,也不在我这儿。

    从欢乐迪出来,明天就一直扶着我,木木和他那个优雅的女人走在一边。我虽然喝得很多,我的动作不受我控制,但心里清楚发生的事情,以及我自己想要什么。这是我们策划部和橙色广告的一次聚会,康哲和橙色广告的老板华浩然也参加了。明天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我和木木在工作中联系得更多,他是粘合剂和润滑剂,是必不可少的,这样说并不是否认他的专业,但这种作用在某种程度上无疑同样——甚至更为重要。

    木木离开了一阵,我和明天坐在一起。他有些局促不安,这并不像此前的他,在平时他总是公事公办,既不表现出过分的热情,也不难以接近。他分寸拿捏得当,我对此还能有什么要求呢。但是他今天显然有些心神不宁,他的眼光既明亮又躲闪,也许我永远也无法真正看清这眼睛的后面。

    随着酒精的作用,他开始变得放松,但也许并非如此,我连自己都不能肯定。事实上,我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喝。康哲唱了几首歌,所有人都为他鼓掌,他似乎不时在回头看我;我从沙发里坐起来,碰了碰明天的胳膊,“有点儿无聊寂寞,不是吗?可是既然来了,就得让自己痛快呀!”我说,向他举杯,他看着我,我朝他点点头,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我朝他那边靠得更紧,他没有再退缩,这很好,我需要他这样。我和他大概都不怎么喜欢唱歌,我不会把自己通过这种方式展现在人面前,我不需要他们用掌声来取悦我或他们自己。

    我拒绝康哲送我回家,“怎么?你不放心什么呢?”我挑衅地盯着他,希望他能采取什么行动,可他什么也没有做,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神色奇怪,让我觉得心情愉悦。这并不是酒精的作用,但那总归是最合理的借口。我从康哲旁边走过去,站立不稳,颈脖僵硬麻木试图左顾右盼,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明天的手伸过来,我意识到我的目标可能是他,我们和木木以及他的女人薇薇一起出来,走到马路对面,站在街边等薇薇去取车。包里手机在响,我翻开包拿出来,模模糊糊地听着手机那头的声音,立即挂了电话,抬起头来冲明天笑笑,他也在注视着我。我头痛欲裂,明天似乎和木木说了句什么,我带着他朝前垮了两步,我们一起钻进天语出租车,我还在朝那辆停在面前的出租车司机嘟哝着,他那样子我不禁想笑。开出去很远,我觉得整个车子都在飘,飘动的身子被一只手抱紧拉回来,我想挣开——我睁开眼,侧抬起头,一张脸截断了我的视线和幻觉,明天用手环抱我的肩膀看着我,他眼里一个影子在慢慢隐去。我顺从地朝他靠过去,半开半阖的眼皮上光影跳动,我左手抱紧他的身体。

    车子开了一阵停下来,“到了…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胸口烦闷作势欲呕,司机叫了起来,我朝他扬了扬手。下车我觉得好了一点,我走几步停下来,弗来登公寓的大门就在前面。我依在明天身上,一点儿也不去用力,我只是不想去触摸更深的夜,以及他的思想,我想要简单的方式,正如我对酒精的要求。“你要一起上去吗?不过去酒店吧,我不想回家,”我对他说,朝酒店的方向转过身,我想他是有点儿喜欢我的,这也就够了,我觉得不是一种欲望,而是一种理性在最后主宰着我,这让我满意。他看了我一眼,表情奇怪,没有回答我,“我送你上去就该回家了,”他隔了一会儿才说,眼睛看着一边。“可你是喜欢我的,不是吗?”我说,手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了他,但我语气平静,并不真正想要听到他的肯定或否定的回答。一阵风吹来,我不禁缩了缩脖子,他伸手抱紧我。

    我和明天在门口道别,我看着他走到楼道那头消失,转身打开弗来登23—15的公寓,刚进门我再也忍不住,踉踉跄跄跑到厕所呕吐起来,过了好一会儿起身的时候我觉得眼前摇晃,我扶住漱洗台的边上,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我觉得那背后还有另一个面孔,但我看不清楚。我打开水龙头,用手接水在脸上抹了一下,冰凉的感觉让我确定我已经回到家,并且是我一个人。背后那个影子逐渐清晰起来,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它,它手伸向我,仿佛要从我的身体里拿出什么来,我浑身软绵,无力抗拒。它抱起我走向卧室,粗暴地撕下我的衣服,让我全身□□地暴露在空气和欲望的边缘,它满嘴酒气——可能是我的,动作有力;我即使不是它的私人财产,也不会是意外的猎物,我是准备好的。我意乱情迷,我的头顶上灯光耀眼。啊!我忍不住全身悸动,放任潮水涌上来把我淹没,我几乎不能呼吸;我浮出水面,潮水褪去的沙滩上,我再一次暴露在空气里,我用手抓向空中,但什么也没有,远处有众多目光如炬,我无处躲避。

    我睁开眼,伸手把刺眼的灯关上,屋子里暗下来,电视里无声地放着一部外国电视剧,窗户外天空暗红,我起身到客厅,在饮水机上倒了一杯热水喝,仍然胸闷头晕,但好了很多。我回到卧室在床上躺下来,白天和晚上的事情开始来到我的头脑中,我几乎记得每个细节,包括我喝醉后的细节,它们如此清晰,就像我现在感觉到的一样寂静无声,有条不紊,直到我觉得自己的脸上可能露出了笑容,我转过头望着窗户,那里在逐渐转暗、泛白,我的思想也逐渐成为一片空白,我把全身用被子裹紧后又睡着了,但我这一次睡得很放松。

    2、

    我第二天上午9:30左右到的公司,即使上午还要和工程部有一个会议,以及下午橙色广告有提案,我想康哲还是会允许我迟一点儿去,况且他也没有打电话给我,尽管我知道他自己无论如何都会按时上班。我刚进办公室在我的座位上坐下来,康哲就让我到他里面去,“你进来一下,”他在我右手边上的座机电话的话筒里说,我觉得他仿佛就悄无声息地站在我身后,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等会儿你去找工程部的赵经理,”他一边看着电脑桌面,一边对我说,神色如常,“有个业主不接房,说是防盗门什么的有问题,闹得很凶,你和赵经理再去跟他谈谈,”他从电脑上转过身来,“不过这也没有什么,你的工作主要精力还是放在3期上面,下午广告公司的提案,张总也要参加,他上午10:30的飞机到重庆。”他眼睛盯着我,欲言又止,我说知道了,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我回到座位上,接到了木木的电话,“你…下午的提案没有什么问题吧?明天还没有来上班,可是…我还需要做点什么吗?”他小心翼翼地说,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优秀的客服人员;我昨天就看过了案子,我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提出来的,而且这又不是第一次提案,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我从办公室出来,往下经过销售中心大门朝工程部走去,“…亲爱的,亲爱的,让你我,好好配合,让你我,慢慢选择。你快乐,我也快乐,你是模特儿,我是香奈儿,香奈儿,香奈儿,香奈儿,香奈儿…”销售中心的音箱里,王菲还在不知疲倦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歌唱,时间虽然是上午,但仍然开始有三三两两的人群在进进出出,主要是2期高层的购房客户,也有不少是来咨询3期情况的。我走过了还回头看他们,我虽然天天接触这些买房的人,但我今天觉得他们与此前的都不一样,这让我很奇怪和迷惑。

    我和赵经理把事情处理完——不过就是按照那个业主的说法,再去现场核实了一遍情况,他拒绝妥协,声称不更换他认为质量有问题的地方决不再谈,而且这几天耽误的损失也是要我们负责的。赵经理承诺再让建筑方来彻底检查,该整改的整改,改更换的更换。回走的时候赵经理说,这种人就得给晾起来,不能惯坏他们,以为当初看的样板间是个什么样子,现在的交房标准就应该是什么样的?

    下午橙色广告的提案准时进行,我进会议室的时候感觉得到明天的目光,他(还有你)看我的目光变了,但我不会变,你看到的仍然应该是原来的我。所以当我对案子发表意见的时候,我仅仅是说出了事情的本身,广告本身有问题,错就是错,对就是对,我就事论事,不偏不倚。你说我昨天是已经先看过案子的,是认同方案的,可是一个晚上既然什么也不会变,那就什么也可能改变。

    “你今天…能给我一个解释吗?”康哲在会后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关上门问我,看得出他脸色阴郁,表情不快,“你不能把自己的个人…我不知道昨晚…”他稍微犹豫了一下,我打断他,“这与任何其它的事情无关,难道你认为,我今天对案子的意见,不是一个正常的作为开发公司的立场应该有的表现吗?我们与橙色广告的关系是不错,前期的合作也是愉快的,但这不影响到我对他们工作的判断,而且,你…”我看着他,停顿了一下,“我不认为你今天没有个人的因素在里面,”我继续说道,对自己的态度开始有一点儿不确定,但我不想去管这些,我不想在他面前谈到我个人的事情,那就得用这同样的方式对待他。

    实际上,等到下班的时候,我差不多就把这个忘记了,我心里想着的是另外的事情。我加班到20:00左右,背上包正准备离开办公室,接到了木木的电话,说他在较场口真爱酒吧等我,“你一定要来啊,我有事情要找你,”他在电话里说,语气轻松愉快,仿佛只等别人去分享他的夜晚。我看了一眼里面,康哲的办公室还亮着灯,门虚掩着;我正要对木木说我晚上有事情,但是嘴里说出来的却是:“好吧,我一会儿过来,”我提高了声音。我一直在等待,可是我越等就越空虚,我几乎感到绝望,我必须要有什么来使我能够忘记这种绝望的情绪,即便是暂时的。

    我打的到了较场口,木木在真爱门口接我,我跟在他后面朝里走。来到一张桌旁,一个女孩子从座位上站起来,——是木木的那位女朋友薇薇。我疑惑地看了看木木,坐下来,木木为我倒上威士忌,“来,我们先喝一杯,等会儿还有人来,”他举杯说道,我瞪着他,“不,你不用感到奇怪,我不是为了下午提案的事情,我只是…我今天很快乐,”他头转向薇薇,薇薇朝他笑了笑,在手边的烟缸上弹了弹烟灰,眼睛在轻捏着烟的那两根纤细的手指上面停留了一会儿。

    我开始不停地喝,几乎不理木木和薇薇,“哎,我说…等会儿…”他停下来看着我,我乜了眼他,他那笑着说话的样子明显过于夸张,我不禁有点儿厌恶,但我立即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歉意,“谢谢你…可你不用…”我下意识地朝他举杯,“喝…来,薇薇,很高兴能够和你…”我和她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明天到的时候我大概已经喝了很多,他在我旁边坐下来,对木木说不喝酒;我侧头看了他一眼,心想不喝酒你来干什么,不过你喝什么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既然如此,那么我们来继续喝,”我对木木和薇薇说道,酒意涌上来,酒吧里的菲律宾驻场歌手的歌声在我的头上跳动——。我和木木玩着游戏,不断地喝着,和他碰杯,他也显得很兴奋,薇薇始终保持着适宜的姿态,既不冷淡,也不过于热情,使人能够相信她的外表和内心永远是统一的。

    明天几乎坐在那儿不发一言,木木煞有其事地要他填一张交友纸片(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看了他一眼,他也正好看着我),被他冷漠地认真地拒绝了;我认为自己一点儿也不在意他,但老觉得有谁的眼睛在盯着我,我在这双眼睛和他之间产生了错觉,我不禁对自己怀疑起来,但我感觉得到,我如果不是在躲避这双眼睛,也是在躲避我的内心——我的错觉和真实感的意义可能都来自这儿,所以当明天接了一个电话要离开的时候,我不再怀疑自己了,我确信了我内心的真实。我一直在等待的,也就是这种内心的真实,明天以及像他这样的人的偶然出现,原来只是为了印证我内心的等待。我不再等了,所以我决定打一个电话。

    “你明天回来是在上午还是下午?我好到江北机场接你,”我在电话里说,我站在真爱的卫生间外面洗手台旁边,用手扶着墙壁,很自然的样子对一个在旁边洗手的女孩子点点头。

    “我…不是说不用来接的吗?而且,这边临时有一个议程,可能…还要耽误一天,也说不准…”电话里说。“临时…你永远就不能有一个肯定的回答吗?我对你就只是临时的吗?那么你有什么不是临时的?!”我听见自己喉咙里这样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好吧,既然如此,那么我也不是没有临时的!我狠狠地盯了那个在玻璃镜子里看着我的女孩儿一眼,她没关好的水龙头还在滴着水,滴…滴…答…滴…就像一个小偷的脚步;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我听见自己的心跳仿佛是在配合这沉默,这让我越发绝望。

    “那么…好吧,明天早上我再给你电话,如果没有意外,我想…晚上应该能够赶回来…”声音终于安慰地说道,我觉得自己身上再也无力支撑,背靠着墙慢慢滑下来,我蹲在地上,手机里的声音还在说着什么,但我听不见,外面的音乐声传进来,就在耳边,又有人走过来,走进洗手间,以及从里面出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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