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开学典礼的前一天，谢桥找到刘韬，皱着眉头说：“三殿下，还有一人没来报道。”

    刘韬看了谢桥一眼，又接着看书，毫不在意地吐出一个名字：“胡漠。”

    与此同时，刘开颜也第一次听到了“胡漠”这个名字。

    “你是说，他就是我一直没露面的室友？”刘开颜手里拿着一块烤红薯，惊讶地看向萧忱。

    萧忱点点头：“整个书院，只有他还没来报道了。”

    刘开颜忍不住问道：“可是明天就是开学典礼了，按书院的规矩，所有学子都需要在开学典礼完成入学。他到现在还没来，是不是今年不来了？”

    萧忱正慢条斯理地吃自己手里的烤红薯，没搭理刘开颜。

    倒是阿乙热心地为刘开颜解惑：“胡漠可不是能按规矩处罚的人。他是西域国送来的人质。他的父亲是西域战神胡不为，战功赫赫，跟西域王拜了把兄弟。因此他儿子胡漠，虽然不是西域王亲身生的，但也有着皇子的待遇。更何况这次他是为了两国的和平被送来当人质，西域国的百姓都把他当英雄。”

    刘开颜懵了：“我的室友这么显赫，那为啥不给他安排个单间？挨着他睡，我晚上打呼噜都打得很惶恐啊。”

    萧忱吃完了手里的烤红薯，又啜了口热茶，很不屑的地说：“ 质子跟囚犯唯一的区别，就是一场大赦之后，囚犯可以回家了，质子却还只能待在异国他乡。”

    说完，萧忱鄙视地看着刘开颜：“你连质子的处境都搞不清，还在书院读什么书？你入朝为官所做的的贡献，还不如你摆个烤红薯的地摊来得多呢。”

    刘开颜眼睛一亮：“夫子，你真觉得我摆个烤红薯的摊子能赚到钱吗？夫子，那到时候你给我题副字好不好？”

    刘开颜充满期待地看着萧忱。书院的伙食很好，在这里也没人骂她，她的小脸开始有肉了，也添了些神采。萧忱忽然发现，刘开颜的皮肤很白嫩，仰起的小脸像一粒莹莹的珍珠。而她的眼睛是那么吸引人，清亮中又透着一点狡黠。

    萧忱有一瞬间的恍惚：想捏一捏她的脸。

    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理智。

    他站了起来，对刘开颜说：“走，我带你去见见你的室友。”阿乙起身也要跟上，萧忱摆摆手，让他回去休息。

    刘开颜就这样出了书院，跟萧忱一路来到了淡月阁。

    萧忱刚一进门，早有了机灵的小厮去通报给了赖姑。她满面笑容地出来迎接，用粉手帕轻轻点着萧忱的胸口：“萧大人，你都多久没来了，我都以为你把我们给忘了！”

    萧忱一个侧身，躲过了靠过来的赖姑，显得有些局促。

    他皱着眉头说：“瞧姑姑说的，我总共才来过两次。”

    赖姑微微一笑：“一回生，二回就熟了。萧大人喜欢喝什么酒，听什么曲，我都记着呢。这次还跟上次一样吗？”

    萧忱则说：“我是来找尘娘的，她在吗？”

    赖姑有点为难：“尘娘在陪另一位大人。不如一会儿我再通知尘娘，说萧大人要见她，让她遣小厮和您再约个时间？”

    萧忱从袖子里拿出一粒小丸。这是达官贵人用来递口信的小物件。他让赖姑把这个交给那位大人。没一会儿，赖姑就过来回话，说那位大人请萧忱到尘娘的屋子一叙。

    萧忱推开门，径直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酒，迫不及待地喝了起来。

    跟在其后的刘开颜走进屋里，首先注意到的是那人的高大。他仅仅是坐在桌前，就有泰山压顶的气势。那人发现还有一个人进来，转头看向了刘开颜，她这才发现那人是高鼻深目的异域长相。

    萧忱放下酒杯，看向尘娘，称赞道：“还是尘娘酿的采苓酒好喝啊！我几出几返京城，没有什么舍不得的，唯一舍不得就是这口采苓酒。”

    尘娘轻笑：“我把酿酒的法子都教给阿乙了，他还没学会吗？改天你再遣他来，我再教他。”

    萧忱摇摇头，语气有些遗憾：“不止是阿乙，我也动手酿过，口感虽然接近，但是风味却差得太远了。后来我想明白了，采苓酒采苓酒，酿这酒的关键，其实就在这酒名之中。”

    尘娘笑而不语，目光却浓烈了几分。

    那人看着萧忱，说道：“我也爱喝尘娘酿的酒，但是我从来也没想着学。我每一次喝酒都当成最后一次去喝。闲的时候，我回想起这滋味来，砸吧砸吧嘴，感觉嘴巴真的冒出了些酒味。”

    萧忱哈哈大笑，直呼有趣：“胡漠，还是你不拘泥于外物，倒显得我有些贪心了。”

    胡漠说：“我只是没有你那么爱喝酒罢了。”说完，他又招呼还站在门口的刘开颜过来坐。

    萧忱笑着介绍道：“胡漠，这是你在书院的室友，三殿下的门生，刘开颜。烤红薯的手艺一流。你一直没来书院报道，给他好奇坏了。我吃了他烤的红薯，就带他来见见你，权当给了饭钱了。”

    胡漠打量着刘开颜，问道：“开颜兄可擅长骑射？如果不嫌弃，我们以后可以一起练习骑射，切磋武艺。”

    刘开颜连忙摇了摇头：“我只会舞文弄墨。”

    胡漠内心有些失望。他觉得刘开颜虽然长相清秀，却全无风雅气质。人看起来不世故，可有几分世俗之气，实在不是一个理想的伙伴。

    他叹了口气，忽然把酒杯重重一摔，对萧忱说：“上个月我在府里骑马，没多久父亲就来信痛骂了我，说我有失仪态，只知玩乐。我回信说自己特别想念骑马射箭的日子，父亲听了后却更加生气，扬言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我真是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惹得父亲如此生气。”

    萧忱问道：“你之前不是跟皇上请求为元国出战吗？皇上如何答复的？”

    胡漠看起来更加苦涩了：“皇上就回了三个字：用不着。”

    萧忱举起酒杯，说：“那看来只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你重返战场了。”

    胡漠目光一亮：“什么办法？”

    萧忱笑而不语，倒是尘娘笑着接过了话：“科举。”

    萧忱点点头：“文举只有元国的百姓可以参加，但是参加武举的人却可以是来自各个国家的高手。这是因为圣上早年曾经乔装在江湖上行走，结交了不少好友。后来圣上通过武举这一形式，把这些好友都招募进了朝中做事，这其中的张闻等人，后来更是成为了赫赫有名的大将军。”

    胡漠听到萧忱这番话，恨不得马上就能去参加武举，但是萧忱接着说：“不过历史上从来没有一国质子参加武举的先例，因此圣上仍然可以用影响两国交往的理由，轻易驳回你的报名。”

    胡漠觉得萧忱这人真不痛快。让他给出个主意，他绕来绕去就是不说。

    胡漠深吸了一口气，拿起酒壶，作势给萧忱倒酒。萧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把酒杯递了过去。

    胡漠却调转方向，把剩下的采苓酒都送进了自己口中，还因为动作太大，洒出来几滴。萧忱的心在滴血，那洒出来的几滴酒简直不是酒了，就是他的心头血。

    胡漠语带哀怨的说：“萧大人，看来是我太贪心了。身为他国质子，我能活着就不错了，还配拥有梦想吗？再说了，萧大人帮我实现梦想有什么好处？我不仅不能帮大人升官加爵，还有可能引得大人受皇上猜疑。请萧大人速速离去吧，不要引火烧身。”

    胡漠这一顿夹枪带棒的言语，让刘开颜心里有些难受。她觉得萧忱不是一个钻营功名利禄的人。他们仨蹲在一起吃烤红薯的时候，萧忱的目光清澈而专注，仿佛世间除了烤红薯，再无他物。刘开颜看着萧忱，忽然就觉得他有些孩子气，天真而执着的孩子气。

    她忍不住为萧忱开解：“从来没有哪个官员可以像萧大人这样，几次贬谪，又几次被调回京城。可见萧大人既没有一味迎合圣上，也没有过分忤逆圣上而遭到厌弃。举朝上下，也只有萧大人能办不可思议之事，成全质子您这般不可理喻之人了。”

    尘娘忍不住把激赏的目光投向了她。萧忱很惊讶刘开颜会为自己说话，毕竟他一直把刘开颜归类为三殿下派来监视他的人，虽不是敌人，但更不是朋友。

    胡漠听了刘开颜的话，倒是冷静下来，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他诚恳地对萧忱说：“是我不懂事顶撞了萧大人，希望您别跟我计较。”

    萧忱摆摆手，笑着说：“这算什么，当年我奉命给皇后送圣上给的赏赐，晚了几分钟，被她整整骂了一个时辰，说得比这狠多了。”

    “我的意思是，”萧忱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仅仅参加武举还不能保证你上战场。我们要让你为国出战这件事变成沸腾的民意。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圣上不会为了这件事而跟全天下的百姓较劲的。因此只要全天下的百姓都支持你为元国出征，那圣上也不会说什么的。”

    胡漠听到了萧忱给的方案，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他发愁地说：“让全天下百姓支持一个质子，这谈何容易啊。”

    萧忱笑了笑，说：“战场上浴血厮杀也不容易，可你不仅不畏惧，还很向往。如今仅仅是要闯出一条新路来，你就觉得难了？挑选战场去打仗的人是做不了战神的，充其量只是个战士。”

    听完萧忱的话，胡漠目光变得坚毅很多：“萧大人说得对。男儿应所向披靡，这点难处算什么。只是我不清楚如何去做。请萧大人指点一下。”

    萧忱站起来，说：“今天有些晚了，改日再细谈吧。首先你明天一定要去参加青岩书院的开学典礼，然后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胡漠起身送萧忱出去，刘开颜跟在后面，目光扫到了胡漠酒杯旁边的一张小纸条，看样子就是萧忱递给他的口信，上面写道：

    田园将芜胡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