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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别都门三改火(一)

    除了烟瘾、酒瘾,成年人的世界还有一种戒不掉的瘾——撒谎瘾。

    短短几天,刘开颜不知撒了多少个谎。

    所有谎言都围绕着同一种真实——生存下去。

    清晨,刘开颜睁开眼,把灰色的粗布麻衣往身上一套,活像一个仓惶的小灰老鼠。

    只见这小老鼠穿好衣服后,还真真地直奔厨房而去。

    她刚一进厨房,便看见吴大厨已经系着个白围裙在灶台间闪转挪移了。刘开颜的小心脏当时就漏跳了两拍,后背上长出了细密的冷汗珠。

    吴大厨眼神都没施舍给她一个,冷着骂道:“还愣着干什么?等着我请你吃饭啊?还不赶快把新送来的青菜择好洗好!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废物一个!”

    刘开颜低着头,弯着腰,心里乱成麻,又不敢不应声:“吴师傅,我错了,我这就开始干活。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没想到吴师傅听了大怒:“你这死小子,你咒我呢是不是?”说完他就放下手里的菜刀,朝刘开颜的肩头狠踹了一脚。

    虽然刘开颜扮成男人,但终究不如男人皮糙肉厚。这一脚下去,刘开颜肩头火辣辣地疼。她憋回眼泪,语无伦次地说:“大。。大师傅。。我是乡。。乡下。。来的,嘴笨,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吴师傅已经懒得理她了,摆了张臭脸继续做菜。

    此时,祥隆客栈的其他厨子也都陆陆续续来了。日头东升,阳光大摇大摆地从敞开的窗户中进来,才使得这个厨房温暖了些。

    方榔就是在这时摇着腰带,打着哈欠地走进厨房的。

    他虽然也是个小杂役,但长得很帅气。吴大厨的女儿被他哄得心花怒放,总找机会跟她爹示意要嫁方榔,吴大厨装聋作哑,权当不懂女儿的心思。不过因为女儿的缘故,吴大厨对方榔很是包容。眼下,方榔不仅迟到,态度还十分散漫,可吴大厨既然什么都没说,其他厨师更不敢拉下脸来训斥方榔了。

    方榔懒洋洋地走到刘开颜身旁,用脚尖踢了踢她:“喂,石头,刚刚前堂王哥让我把菠菜什锦给轩福记送去,我哪有时间去?你去!”刘开颜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一边答应着:“好,我这就去。”

    九点钟光景的大街上已是热闹非凡。胭脂水粉香味浓艳扑鼻;金银玉石光芒耀眼夺目。三步一个的小吃摊子挤满了大快朵颐的食客,远比淡月阁二楼的姑娘更活色生香。

    刘开颜小心护着手里的菠菜什锦,快步走着。路旁小吃的腾腾热气在她身后氤氲成雾。

    谁也想不到,轩福记注定永远也收不到这一碗菠菜什锦,而方榔,更是终其一生再未见过刘开颜。

    萧忱第五次被贬又第五次被提拔时,给白山县创造了一个记录——史上收拾行李最快的县令。

    仅用时五分钟六十秒,萧忱已经坐上小毛驴车,挥挥手跟大家告别了。萧忱的动作是如此行云流水,以至于送别的众人呆若木鸡地站在府衙门口。他们都耐心地掐着自己的大腿,合理地怀疑这是个梦。萧忱看见他们手臂交错,彼此掐着彼此的大腿,笑得更开心了。

    对于这次提拔,萧忱有点委屈,他跟侍从阿乙抱怨道:“我堂堂元狩三年状元郎,居然连个院长都不是,而是去做青岩书院一个小小的夫子。这太不公平了!”

    “确实很不公平。”阿乙沉着地回答道。

    萧忱满意地拍了拍阿乙的肩膀,笑着睡了过去。

    阿乙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补全了没说完的心里话:“这帮寒窗苦读的学子摊上萧忱这样的夫子,对他们确实很不公平。”

    萧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之前,不免欣慰地想:“这倒是头一次跟阿乙意见一致呢。”

    此时已是黄昏,满目余晖。驴蹄声在狭长的小道上荡悠悠地回响着,有几分淡淡的萧索。

    而刘开颜这边,眼看着快到轩福记的大门了,却被一股人流冲撞进了一个小巷子里。刘开颜那被吴师傅踢过的肩头又被人们碰撞得疼痛起来,她一边咝咝地吸着气,一边赶忙看看菠菜什锦有没有洒出来。

    “还好还好,菠菜什锦没事。”刘开颜提起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然而,等她一抬头,她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两个身穿褐色粗布麻衣,家丁打扮的身强力壮的男人正目光阴狠地盯着她。

    刘开颜觉得自己腿有点软。

    “两位大。。大哥,有事吗?”刘开颜扯出一个笑容,一点一点往小巷出口蹭。

    其中一个家丁名唤乔腩,一看刘开颜这怂样,问都懒得问,一个手刀就把她打晕了。把她从地上捞到肩膀上后,乔腩扭头跟他搭档说:“这小子比淡月阁的娘们还轻!”

    京城,韬王府内的书房素净简约,面积不大,采光极好。东窗摆放着一书桌,西窗横放着一卧榻。清晨,第一缕晨曦会伸着细软的触角,密密地爬满书桌上的白纸。

    刘韬正聚精会神地研墨。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也是让他内心平静下来的一种方式。

    刘开颜醒了后,刘韬还没有磨好墨。府里的大管家让刘开颜老老实实跪着等候韬王接见。

    刘开颜心里的苦涩仿佛绿色的黏液,正一点点溢出皮肤。她神情晦暗,从脖颈到肩膀都酸苦难当,稍稍动一下就仿佛被千斤锤又锤一通。“我命贱如此,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她垂下眼帘,静静地思索着。内心中极致的慌乱反逼仄出一种莫大的勇气与镇静。

    等到刘韬磨好墨后,已经是日上三竿,他抿了口茶,让刘开颜靠近点,抬起头来。

    清瘦的脸庞,苍白的肤色。双唇略薄。嘴角无悲痕亦无喜痕。最夺目的,还是那一双眼睛!如化不开的浓墨,如一口无波古井。刘开颜毫不避让地与刘韬对视。刘开颜心想的是,“不知为何被抓到这里,但是多半凶多吉少,既然我的小命要交待这里,那就不要过于畏惧,而让人看不起。”

    刘韬没想到刘开颜的目光是这样灼灼,他端茶的手滞在了半空中。

    刘韬有点儿心累,他觉着自己没把人怎么地啊,这个小灰老鼠就一脸视死如归地盯着他。他不禁有点委屈,明明上周,一叶观的老道还笑眯眯地夸过他:眉聚云海,眼蕴珠玉,是大善人相啊!

    “咳咳”乔恩的一声咳嗽唤回了刘韬游离的思绪。他手里的茶杯终于稳稳地落回了桌面。

    “本王今天找你是为了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那桩替考案。”刘韬亦直视着刘开颜,缓缓说道。

    刘开颜松了口气。要想为这事杀人灭口,找个大石头给她沉了就是了,至于给她弄到自己住的院子里吗?刘开颜觉得只要自己实在一点,不隐瞒,这条小命没准还能保住。想到这,她直起来的腰又驼了回去。

    “是,杨公子曾经在考试前夕找到过小人。”刘开颜谨慎地回答道,目光飘到了膝盖前那一小块地砖上。

    刘韬冷冷地哼了一声,“杨公子是商贾之家杨府独子,你一个厨房的小杂役和他有云泥之别,他找你干嘛?”

    “回王爷,小人曾往轩福记送菜,不小心冲撞了杨公子。小人万分惶恐,神情凄然。杨公子见状,不仅大度地没有和小人计较,还关心地询问起小人的身世。他怜小人身世可怜,于是向许诺小人,说要赠十两黄金给小人。杨公子真是说到做到的大丈夫,后来果然亲自给小人送来了十两黄金,还殷切叮嘱小人好好用这十两黄金安身立命。不想这一天恰好是科举前一天,才被有心人怀疑。小人乞求王爷明察。”

    这一番说辞真是情真意切。刘开颜一脸诚恳地望着刘韬,观察他的神情,如同厨子猜度最挑剔的食客的口味,谎言美味与否,取决于说谎者能否因人制宜,投其所好。

    刘韬素来深居简出,低调行事,老百姓只知他平常喜欢写写书法,弄弄花草,其他一概不知。刘开颜凭经验觉得可以打打苦情牌。

    于是刘开颜说到杨公子大度不计较,后又慷慨解囊时,她泪光闪烁,神情陶醉,嘴角微微抽搐。

    刘开颜自顾自地表演自己的感激之情时,刘韬面无表情地按掉了胳膊上突然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说到杨公子亲自送金,殷切叮嘱时,刘开颜觉得此处要划下重点,重重表现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于是她泪流满面,神情恍惚,嘴角重重抽搐。

    刘韬面无表情地拔掉了胳膊上突然竖起来的汗毛。

    最后,刘开颜凄厉地哀嚎道“王爷明察”,还行了一个拜佛时的叩拜之礼,掌心朝上,以头扣地。

    刘韬面无表情地看见光秃秃的胳膊上陡然又冒出了一片鸡皮疙瘩。他又抬头看见刘开颜粘了一额头他的汗毛……

    刘韬顿时什么都不想说了。事实上,他也确实一甩袖子走人了。

    管家乔恩知道韬王的意思,他走到刘开颜面前,说出了韬王没说完的话:“替考案爆出后,杨公子就把你供出来了。他意外发现你和他笔迹十分相像,因此找上你。昨日杨公子酒后溺水身亡,杨府暂时还不得知。韬王需要你以杨公子笔迹写一封遗书。”

    “遗书?”刘开颜愕然。

    “对,遗书。”乔恩缓缓说道,“要让别人以为杨公子是自杀的。”

    刘开颜被带下去后,刘韬继续练字。没一会儿,府里下人通报萧忱到了。刘韬的毛笔一顿,脑海中忽然掠过一个想法——把那个小灰老鼠带去一起见萧忱,让他学学怎么说谎!

    萧忱茶水喝到第二杯,刘韬才踱着慢悠悠的步伐来见他。

    今日大殿上,皇上正式任命萧忱执掌青岩书院的教席。令人意外的是,皇子刘韬被任命为青岩书院的督学。

    郑公公尖锐而不失悠长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的同时,也如石子投湖一般,在文武百官心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前不久,皇上任命太子掌管北军,二皇子掌管南军。两个皇子手握兵权,不仅能互相制衡,还能借助军中的历练考察他们的能力。

    南北军的兵权,实在是两个皇子被委以重任的标志。一些还未选好队伍,持观望态度的大臣猜测着三皇子刘韬在皇上心中的份量,一时未敢有所动作。

    谁能想到三皇子仅仅被安排在了一个书院不说,还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督学。这些大臣的犹豫散去,对未来追随谁的选择渐渐感到明朗了起来。

    萧忱见了刘韬,恭恭敬敬,唯唯诺诺地行了礼。

    刘韬没有寒暄的心情,开门见山地说:“替考案给天下学子造成了恶劣影响,刑部怀疑是商户杨家长子所为,但是他从昨天起就下落不明。依千峰看,这事该怎么办?”

    萧忱四平八稳地回答道:“千峰不知。”

    刘韬起身,看着墙上的画说:“去年,父皇大赦天下,一些被流放边塞的罪臣后代得以返回京城。据悉,叛臣温戈之子温凡不仅返回了京城,还参加了今年的科举考试。”

    刘韬停顿了一下,转过头看萧忱的反应。

    当年温戈叛乱,皇帝派萧忱劝其归降。萧忱说动了温戈,向他承诺,只要认罪于陛下,解散叛军,可保他及全家性命无虞。

    于是温戈卸下兵甲,与皇帝在京城郊外进行和谈。谁知,和谈途中,温戈被埋伏好的精兵刺杀。群龙无首的叛军虽然负隅顽抗了三个月,最后也难逃溃散的命运。叛军被击败后,温戈一家被流放塞外,永世不得返朝。

    刘韬的言外之意,萧忱不可能没听出来。温凡好不容易求得大赦,他不隐姓埋名却踏上仕途,很明显是要接近萧忱,为父报仇。而且当年溃散的叛军至今还有人流窜在外,没被缉拿归案。一旦温凡把他们组织起来,刺杀萧忱,那萧忱几无还手之力。

    然而,萧忱让刘韬失望了。

    他脸上没有半分惧色,见刘韬停顿的时间过长,就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来附和他。

    刘韬接着说:“青岩书院三日后就要迎接学子入学了,温凡是否考中,考中的话有无化名,目前都不清楚。他长期居住在塞外,目前还没有找到能描述出他相貌的人。总而言之,子峰多加小心。”

    萧忱满脸感激之色:“多谢三皇子关心!子峰定当谨慎行事。”

    从三皇子府出来,萧忱的感激之色霎时收的一干二净。

    他眯着眼,哼着白山的乡下小调往淡月阁走去。

    韬王府内,刘韬看着刘开颜的字,不得不承认,饶是他研习书法多年,也做不到模仿一个人的笔迹模仿的如此之像。眼前这个小杂役身世来历不明,技艺却不凡。他替杨公子写的那篇文章,中规中矩,称不上佳作,却也不至于落榜。

    刘韬心里有了思量。

    刘开颜跪在地上,眼睛看着地面,脑海里拼命想着卤鸡腿和酱肘子。她唯恐想得慢了点,就压不住肚子“咕噜噜”的声音。

    “刘开颜,”刘韬终于开口了,“本皇子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杨公子的考卷作废后,礼部会从上至下补录一个名额进入青岩书院。我要你用这个名额进入青岩书院,然后完成我吩咐给你的任务。”

    刘开颜吃惊地抬起头,和刘韬深沉的目光交汇。后者正静静地等着她的回答。

    卤鸡腿与酱肘子的影像因为刘开颜太过吃惊而从她脑海中褪去了。刘韬首先等来的,是一长串的:

    “咕噜噜噜咕噜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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