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车

    皮鞋的脚步声渐渐远走。

    刚才出去和友人补妆的蔺佳也回来了。

    看着场子一片狼藉,她花容失色:“这是怎么了,谁打起来了?”

    看到明显都负伤的曲朗和赵加易,心知两个她都得罪不起,于是她忍了怒火,招呼人去请私人医生来一趟。

    曲朗回头瞪了赵加易一眼,赵加易丝毫不落下风地瞪回去。

    眼看两人火药味还这么足,施黎澜皱眉挡在了赵加易面前。

    曲朗带着自己的人打算走,临走前,他看着仍扶着腰的施黎澜说,

    “小施,好好看看你的身边人,看看这个人值不值得你为他付出这么多。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恐怕不知道他背后怎么说你呢?”

    这是明目张胆地上眼药。

    施黎澜扶腰的手指微微蜷了蜷,刚才卫生间听到的话又被她回忆起。

    她看着赵加易的眼神不由得多了几分审视。

    赵加易眼皮跳了跳,开口就骂人:“曲朗,你放什么屁?”

    曲朗冷笑一声,径直走了。

    他要去前台把损失账单付了,赵加易是陈筠礼亲外甥,再怎么胡闹都有血缘关系挡着。

    但他不行,他今天太冲动,主动出手打了赵加易。赵加易是个废物,他根本不在意,但偏偏后头站着陈三爷,那他就得估量估量了。

    别说刚才打架损失的账单,还得额外去给陈筠礼陪个罪。

    他没什么不乐意的,陈筠礼早年出名,能以一己之力将当年大厦将倾的陈家做到如今这个局面,其能力心势都不容人小觑,更别提他如今的地位,在京市这四方城天下,那还有人敢驳他的面子。

    京城这帮人,没人不佩服他的,自然也包括曲朗自己。

    曲朗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施黎澜。

    刚才上的眼药大概是戳中了施黎澜,她已然冷了脸逼问赵加易。

    曲朗摇头离开,心里却已笃定两人要分手了。

    施黎澜不是傻子,她当然明白曲朗话中有话,引着她逼问赵加易。

    若是平时,明知赵加易这张嘴里说不出什么好听话,为了他这张脸,粉饰太平,她可以纯当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卫生间那两人的谈话改变了她的心思。

    她虽然抱着拿赵加易当那人替身的念头,可这一年,她对赵加易不是一点真心没有。

    甚至因为自己拿他当替身,施黎澜心中是有愧的。所以大多数情况下,她是真的忍让赵加易。

    可是她的忍让换来了什么,他身边人的肆意怀疑,各种轻视低看,甚至还有可能是他这个人亲口说出来的肮脏东西。

    施黎澜头很痛,没及时吃药,心又焦急,让她身上温度升得更快。

    她不想再听赵加易含糊其辞,她直接问:“你到底和朋友说什么了?”

    赵加易看着施黎澜面色酡红,大约是空调温度太高所致。

    他说:“我们没说什么?我们能说什么?你听曲朗瞎说,你信他不信我?”

    赵加易眉眼间带着富家少爷的少年意气,说起情敌声音都大了些,却带着心虚。

    施黎澜不看他,转头扭向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几个人,前头几个人都扭头过去。

    唯独一个曾经私下曾与施黎澜搭过话的,悠然开口,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男人间还能说什么,无非是我们赵少爷吐槽一下施小姐你不肯跟他睡,其他男人给他出出主意,什么下点安眠药,灌点酒……”

    男人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加易愤怒打断:“周乔安,你他妈是不是想死。”

    说着,他直接拎起了周乔安领子,一拳就呼了上去。

    周围又是一阵惊呼,然后一帮人开始上去扯开赵加易。

    周乔安是谁,他家近些年才从魔都转到京市发展,他大哥极受上面看中,姐姐头脑好人缘广,连带着周家水涨船高,众人也都给他几分面子。

    就如同今天,他也同样坐在主桌上。

    “草,赵加易,你他妈疯了吧,这他妈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敢说还怕别人重复啊,更难听的我还没说呢!你个傻x。”

    周乔安嚷嚷着,他也没想到赵加易这么疯,连他都打。

    施黎澜只感觉头脑混沌一片,心头荒凉。

    她起初喜欢赵加易,是因为赵加易追她的时候是真的像那个人。

    温和,敦厚,爽朗,喜欢运动,看着她笑的时候像是灿烂的向日葵,不带一点暗色。

    但大约对于赵加易这种富家哥儿来说,一年的恋爱,已经到了他的极限。

    所以在施黎澜坚决不肯和他睡的情况下,他越来越冷漠,也越来越尖锐,连带着两人之间那些问题,也越来越明显。

    施黎澜突然觉得自己太累了。

    不想再看赵加易那张脸,施黎澜拎着自己刚才带过来的包,转头就走。

    赵加易本来还和周乔安针锋相对,余光看到施黎澜走了,连忙扔开周乔安,喊道:“澜澜。”

    可幅度太大,又牵扯到刚才被曲朗狠打的腹肌。

    他倒吸一口凉气,还是硬着头皮追了上去。

    施黎澜步子很快,她满脑子想着:离开这儿,快离开这儿。

    施黎澜这么多年,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自贱这么恶心过。

    她甚至在心里问自己:你想要的人是这样的吗,黎澜?你会喜欢赵加易这种毫不尊重人的人吗?这种和朋友一起讨论怎么强/艰女朋友的人?你从小学过的礼义廉耻都被狗吃了吗?

    施黎澜眼前只有离开的路,她跌跌撞撞地走,眼里却越发清明,连带着鼻侧的红痣都更艳了些。

    赵加易在后头拽住施黎澜,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火:“澜澜,你走这么快干嘛?当着那么多兄弟的面儿,我不丢人吗?”

    “你如果真的觉得丢人,就不会当众讨论那种话题,更不会和曲朗以及刚才那个男孩打架!”施黎澜字字珠玑,同时扒下男人的手,

    施黎澜看着眼前人,眼里只剩失望:“赵加易,我们真的都需要好好冷静一下了,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在一起,就是错的。”

    “哪里错了,你爱我,我也爱你,他妈的哪里错了!”

    “都错了!”施黎澜难得失去形象,大吼。

    “你只是想用我来打压曲朗,来显示你终于有一方面比他强,至于这个人是施黎澜,赵黎澜,李黎澜,其实根本不重要。”

    赵加易脸色惨白,连带着身子都微微晃了晃。

    “你不是个感情纯粹的人。而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施黎澜喃喃,带着自嘲:“我也不爱你。”

    说完,施黎澜继续向门外走去。

    这次,赵加易没有再跟出来。

    施黎澜走出大门,等了很久的网约车,却一直没人接单。

    路灯冷白的灯光洒下,衬得她如同黑夜中的精灵,孤寂,灵动,却又彷徨无助。

    一辆车型偏大的迈巴赫停在施黎澜身边,车窗缓缓下落,露出男人犀利冷冽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和薄淡的唇。

    车内的暖气透出了些,施黎澜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

    “上车。”

    施黎澜沉默拒绝,她现在不想和任何与赵加易有关的东西扯上关系。

    哪怕车上的人曾是她多年榜样也不例外。

    男人不耐地敲敲车窗,声音不近人情,说出来的话却是好心:“你在这里,等一晚上,也不会有车。”

    施黎澜抿唇,心里却知道男人说的话大概是事实。

    略微犹豫,她还是决定上车。

    穿得太少,又站了太久,施黎澜移动的时候身子都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男人搭在腿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施黎澜绕过车后,上车坐在陈筠礼旁边。

    车上的暖气开得正好,强烈的温差,让一股热意从施黎澜脚底直冲到头顶。

    陈筠礼扔给她一个毯子,又和司机说:“空调调高点。”

    “哎。”司机又调高了几度。

    车很快开出。

    施黎澜坐在温暖的车里,觉得人生真是荒谬。

    一年多前,她过着远超大多数人的富贵生活,而一年后,她以一个从没想过的落魄姿态,坐上了自己偶像的车。

    一年前,她亲人尚在,家庭勉强算得上美满,而一年后,她彻底独身一人,远离家乡。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只是她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太自我,太任性。

    施黎澜抓紧手中的毛毯,灰黑色的柔软布料,从她紧握的十指间刺了出来。

    感到眼泪要落下,施黎澜将头低下,埋进了毯子里。

    陈筠礼回头看了女生一眼,女孩整个人都对折了,头抵住膝盖,肩膀有小小颤抖的幅度,如果不是两人离得近,他一定发现不了。

    女孩将大半个毛毯搭在腿上,另一部分捂住了脸。

    陈筠礼移开眼,偶然的路光隔窗照在男人脸上,忽明忽暗,更令人觉得男人深不可测,像是黑暗中潜行的猎豹,只等到恰当时候一击将敌人毙命。

    不知道行出了多久,陈筠礼看着已经离开“百梨苑”有些距离,拍了拍女孩背后座椅,问:“家在哪儿?”

    施黎澜惶惶然抬头,眼睫毛浸湿了一大片。

    赵加易叫她出来的很急,换完衣服就一直催她,所以她只来得及上了个粉底涂了个口红。眼妆什么一概没化。

    此时哭过,没经任何装点的眼睛在车里暖光灯光照射下,愈发黑亮透彻,像是完美的黑曜石,带着密林小狐狸初入人间的天真与纯善。

    陈筠礼动作刹然顿住,喉咙一片干热,连带着他身上温度都高了些。

    他猛然想起,

    刚才拿的药,还没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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