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这处的景不似方才山水环绕清静淡雅，早就布置出来的草地空旷奇大，数不尽的宫女太监捧着茶果鱼贯而入，禁军们并不像之前那样隐于山林，光明正大的将此处环绕包围，裴璟佩刀领军于旁，高座之上是无上皇权。
周云明看了两人一眼，问道：“你二人是与我一起还是与阿槐一起？”周槐已在朝中任职，虽可以作为家眷与周云明同坐，但他更愿意遵从规矩坐自己的位置。
“与阿槐一起吧。”
周云明点点头，“那你呢？”他看向周凌。
“啊？我？”周凌往周柒旁边一站，好似已经说了千万句。
周云明也料到了，没说什么随他们去了。
周柒和周凌往周槐的方向走，突然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赤裸露的、意味深长的目光。
高鼻深目的年轻人并没有移开眼，也没有感觉冒犯了他看着的那位女子，穆尔毫不遮掩地看着周柒，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意。
周柒皱了皱眉，正当要收回视线时，那位西戎王子的肩膀上却突然出现了一只手。
“表弟许是从来没见过这场景，看得有些出神了？”裴珏将手搭在穆尔肩上，笑得温文尔雅，像是在谈论什么趣事。
徐及沅行了个礼后径直往前走，慢悠悠晃到周柒旁边，“表妹走吧。”那位置刚好遮挡住周柒的视线。
周柒的视线从那只骨骼分明的手上收回，不知那边说了什么，裴珏搂着穆尔走去了另一边，那姿势要多亲昵又多亲昵，就好似穆尔是他亲弟弟。
“表哥怎么也来了？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舞刀弄枪吗？”周柒问。
徐及沅耸耸肩，“没办法，二皇子的独家医师，这种场合怎么可能放过我。”
“要我说及沅表哥还是要多参加这种事情，男子怎么能只读书而不强身健体呢。”周凌不满嘟囔。
徐及沅眼睛转了转，再开口时已经不怀好意，“按师姐的医术来说絮吟姨的身子应当快养好了吧。”
周凌：“……”
“前些日子我与你的学堂先生吃了顿饭。”
学堂先生这四个字硬生生被徐及沅读出了温柔缱绻的意味。
周凌头都要大了，刚想抬步走人却又被徐及沅拦下来，他打量了眼四周，用他们三人能听到的音量问：“姜家那小子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姐弟两人的心都往下沉了沉。
“能吃饭了，也算好事，晴昀阿嫂一直在陪着，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走出来吧。”周凌道。
周柒想到了晴昀，那个只在众人面前露出过一瞬伤心的女子，铃楠以她表妹的身份被接进了姜府，那日周柒去问过铃楠，铃楠告诉她，晴昀在让她讲这一路来的经历，晴昀一遍一遍沉溺，又一遍一遍将自己拖出来。
“山高水远，姜黎的死到现在都还没有人发现。”徐及沅叹息一声，身为医者见惯生死，但却依旧为生命的逝去惋惜。
周槐站在桌前，正好听见徐及沅最后那声叹息，心中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与周柒对视一眼，皆下定决心要将事情弄清楚。
“老徐，干嘛呢？”大大咧咧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随后是一阵香味随风而散，打扮得年轻招摇的顾年卿一出场就赢得了许多人的目光，他暗自打量，心中不免得意，这下比得过裴家那三兄弟了。
徐及沅默默挪动了位置，以求离他更远一点，“你今日打扮这么花哨干嘛？开屏？”
顾年卿看到了他的动作，无所谓摆摆手，“阿楠都成亲了我也得要抓紧点了，这不今日打扮好看点看看有没有哪家姑娘看上我。”
“姑娘是别想了，你断袖的名号在京城中可是传了有几年了。”徐及沅拍拍他的肩，又往他心上扎上一刀，“你当年行情好的时候拒绝姑娘们那叫一个干脆，现在人家孩子都能跑了，你名声也臭了。”
说完扫了一下在场的周家三姐弟，指着周凌道：“你莫等阿凌成亲了你都还打着光棍。”
周凌摆摆手，他与顾年卿称不上熟悉，在他眼中顾年卿不是跟着大皇子混就是和二皇子成双成对，资历官职比自己哥哥还高，也不好意思附和徐及沅。
哪知顾年卿脸皮也厚，丝毫不在意，十分熟稔地开口，“阿凌就不要着急了，阿凌还年轻。”后又话锋一转，“阿槐倒是要开始相看了，再过两年该及冠了也该将亲事定下来了。”
周槐登时脸就红了，“顾大人就别打趣我了。”
“怎么能说打趣呢？也真的该考虑考虑了，不然别落得我这个下场，一把年纪了被家里催着成亲，结果没姑娘要我。”
然后又看向周柒，意味深长道：“阿柒啊，虽然我俩不熟，但是你表哥是我兄弟，我这人也向来没脸没皮，你要是看上什么人了就直接绑走，放心一切都有你父亲和叔父担着，实在不行搬出你爷爷和祖宗来，直接把人抢了。”
徐及沅听他越说越混账急忙扣着他的肩膀将他拉走，“明明是我弟弟妹妹你操这种心干嘛。”
“过来人的经验啊。”
周凌摸摸鼻子，小少年脸上满是心有余悸，“顾大哥真是豪放啊。”
“大概是这么多年一个人待着憋坏了。”周柒幽幽开口。
周凌和周槐相视一笑。
徐及沅将顾年卿拉走，远了后直接给了他一脚，“和阿柒说那些干什么，人家还是个小姑娘呢。”语气中透露着浓浓的不满。
“我们这命啊太没个准了，上个月朝中还传姜黎这次私访回来会升职，结果呢？”
徐及沅沉默。
顾年卿继续道：“若是真有什么想做的就要抓紧做啊，别像我一样。”他低头苦笑。
徐及沅和顾年卿做过几年同窗，这些年又都和裴珏走得近，对于顾年卿的事情徐及沅还是有几分了解，他凑在顾年卿耳边，贱兮兮道：“太子妃怀孕了？”
“……”
“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顾年卿皮笑肉不笑。
徐及沅摊手，“昨日阿柒将我师姐送去太子府的时候被我撞见了。”
“鼻子灵得跟那什么似的。”顾年卿嘲讽道。
徐及沅也不在意，拍拍顾年卿的肩，“少壮不努力，老大没人要。”
“哟，谁没人要呢？”徐及沅这声没人要并没有压低声音，裴珏一来就听见了。
现在众人已经开始落座，裴珏的位置在顾年卿的一顿操作下恰好和他挨着。
“把他送走了？”这个‘他’指的是穆尔。
裴珏在外向来很注意形象，故作端庄，微微一笑，“送去大哥那边了。”他幅度极小地冲对面努了努嘴。
“他是不是觊觎我表妹？总是偷看，让他离远点。”徐及沅皱着眉，不满地看着对面高鼻深目的西戎王子使劲冲着周柒那边看。
裴珏还没说什么顾年卿倒是扑哧一声笑出来了，冲着裴珏挤眉弄眼。
裴珏将看热闹的顾某的脸掰过去，“他就算觊觎也没法子，没经过周大小姐的同意谁能强迫她干什么。”
徐及沅点点头，“也是，不然周家老爷子拼了老命也要从祁玉山上下来。”昔日的太傅，桃李众多，两朝天子之师，德高望重。
“行了，老徐你东西带齐了没？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我的命可就在你手上了。”
徐及沅没好气，“自从皇上把我捞去给你当军医我哪次出门不是带齐东西？”
说起当年，徐及沅医学世家医术高明，那也是自由自在，结果二皇子要去打仗，他在京城中露了脸，皇帝就将他从安逸的生活中抓出去，光荣的去了抗击漠北的第一线。
官员落座之后便没了人讲话，众人都默默等着坐在高座之上人的来临。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有人从高座之后慢慢走出。
景安帝牵着王皇后的手，二人具是一脸笑意，慈祥看着下座的臣子们。
“起来吧。”景安帝的声音温厚，带着笑意。
周柒随着众人抬起头，景安帝的头发似乎又憔悴了些，但好在精神还是好的，她不禁又想起那场造成她和裴珏遇见的病。
若是没有那场病，王家不会急着为当时还是大皇子的太子找周家联姻，她与姜狄也不会在长辈们的嘱意下有了婚约，她也就不会逃去肴城，不会遇见恰好来为父亲寻药的裴珏。
她心里叹息一声。
忽地，她好似听见了有人喊她的名字。
“周家小姐何在？”太监的声音好似永远高昂不知落。
周柒起身行礼，“臣女在。”刹那间场上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身上，探究的眼神好像要把她盯穿。
周柒直了直背，面色如常，有一阵风吹来将她额前的碎发弄乱，眉眼间的英气似乎要冲出来，有松柏遗世独立之姿。
裴珏挑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你不担心吗？”顾年卿在他旁边轻声问。
“有什么好担心的，这种场合她应付得来。”裴珏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皇后看着跪着中央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赞叹，她缓缓开口，声音无尽温柔。
“阿瑜前些日子贪玩受了风寒，阿楠被她拘在宫中陪她了，她们与你交好，要我告知你一声抱歉。”
周柒躬下身去，“臣女不敢，来日方长，公主与太子妃无碍便好。”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
“姐，公主不是前两日还和我们一同去玩吗？”周凌道。
周柒回到座位上，环顾了一下周围人，低声道：“这是皇后要一个理由说给在场的其他人听。”
周凌虽然更爱习武但也不是傻子，这些日子处处的不寻常他也察觉出来，听到周柒这样说他便也不多问。
“除了太师众位爱卿倒是都来了，甚好！”景安帝看着场下的文武百官，国之栋梁，心中一片感慨。
“太师年老，已连续几年不参加这种事情了，剩下的诸位若无伤病的可都要玩尽兴啊！”
“诺。”众大臣一并回答。
景安帝环顾了一眼场中，随口道：“今日年轻人倒是居多，你们这些年轻人就不要在这里待着了，自己去林子里猎几匹猎物来为我们这些老家伙添添兴吧。”
“臣不敢。”
景安帝哈哈大笑，“年轻人去吧，正是意气风发的好时候。”他又冲着挂刀穿甲站在旁边的裴璟道：“你也别在这儿守着，都是一群老骨头，还有这么多禁军在，还怕有人能害了我们不成？和你哥哥他们去玩吧。”
裴璟看了一眼自己父亲，轻轻点头。
皇后也开口道：“诸位小姐们若有善骑射的也去林子里瞧一瞧，林子中有禁军维护安全，就算不打猎瞧瞧风景也是极好的，不必在这里拘着平白浪费了好时光。”
话到这里，稍年轻的人也都起身，周槐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周云明并未作何表示，他们三人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