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瑞雪印象里的魏如秋一直是个精致的女人。岁月仿佛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明明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可声音一出来，张瑞雪还是能和多年前一起吃饭的身影重合起来。

    魏如秋看着有些呆愣住着的张瑞雪，不禁浅笑一声，“好久不见呀瑞雪，认不出来阿姨了吧。”

    被这一句话惊回神的张瑞雪连忙摆手说道，“阿姨还是跟之前一样的漂亮。”

    没有女人不喜欢听到别人的称赞的，哪怕对方只是和自己孩子一般大的女生。

    杨志刚觉得如果再不说正事的话，这办公室就快要变成下午茶的地方了。紧接着向张瑞雪问道：

    “叫你过来呢，没有别的意思。时安妈妈想了解一下时安在学校平时社交方面的问题，你跟时安比较熟，所以就想问问你，平时时安有跟你一样玩得好的朋友吗？”

    这算是什么问题？

    张瑞雪微微一愣，这种话题不应该找班里的男生问吗？

    “没有吧……”张瑞雪回答的有些迟疑，“平日里他都是独来独往的，他宿舍里除了他剩下七个人关系都挺好的。没见他有过什么朋友。”

    说罢，张瑞雪看着魏如秋明显松了一口气。

    “那杨老师，既然时安这孩子在学校没什么社交，我也就不担心转学会给孩子带来心理上的负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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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有什么可以和夏天的空调房相提并论的话，时安觉得一定是开满冷气的车里。狭小的空间更让自己觉得舒服一些。

    等回到学校，时安路过办公室时忽然从窗口瞥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思绪忽然被拽回18年的一天。记得那天是中秋节，也是时安上高中之后第一次放假回家。

    自己在这个小院里已经生活了很久。门口的铁门没了靛蓝色的漆皮，暴露出赭红、暗黄色的躯体。居民楼暗红色的墙体被贴上了各式各样，白底蓝字、红字、黑字的广告。地上用杂乱随意的方砖和上水泥铺就成所谓的路。

    夜里没有灯，能陪着你的只有犬吠、月光，和你自己的影子。如果运气好，你还能遇见某只飞跃而过的野猫，不知道从哪团黑色里冒出来，才不会想着友好地与你打声招呼。

    小院旁边就是自己小学的操场，自己是在九岁那年转学过去的。也是在那一年认识了张瑞雪。

    自己的家庭是一个很传统的家庭。每每到了过节的时候，都会按照规矩摆宴，祭拜。中秋节拜的就是月亮。

    时安一直不知道这些规矩是从哪里传下来的，自己也不懂。所以每次家里忙着摆宴的时候，自己就会躲在屋子里上网。

    家里的电脑也不知道辛苦工作了多少年，看着右下角360提示着您已打败了87%的用户的弹窗，时安脑子里莫名闪出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诗句。

    虽然家里的电脑一直只有时安在用，但时安每次还是会把自己的浏览记录删除。没有其他的原因，只是怕某一天家里人心血来潮发现一些有的没的，到时候又少不了一顿批评。

    桌面上多了一个未命名的文档，时安好奇的打开。  文档抬头二号宋体方方正正的居中显示着：

    离婚协议书。

    甲方，时怀书。乙方，魏如秋。

    与2018年9月22日协议离婚。

    那不就是前两天的事情？突如其来的信息让时安丧失了大部分思考的能力，往日看习惯了的白底文档好像扯着渗人的怪笑嘲讽着自己，桌面上的文字也渐渐扭曲模糊变成了鬼脸。

    时安呆坐着，家里人还在厨房和客厅之间忙碌着。

    “姐…这怎么回事？”时安见孟婉正端着菜往客厅走，连忙问了一句，手还指着惨白的电脑屏幕。

    孟婉停了一下，像是早有预料，“等吃完饭再说。”

    吃饭的时候时安一直都兴致缺缺，他心里明白的，自己父母离婚只是早晚的事情。但没有想过这件事会让自己就这么的发现了。

    好像如果自己一直不发现，他们就永远不会说。

    父亲是一位什么样的人呢，时安只能记得他削瘦的身影以及因为有些脱发而梳成偏分的发型。

    他一年在家的时间屈指可数，说是工作调动。从省内，到省外。从北方到南方，从一周回一次家，到半个月，再到一个月，后来有时候，半年都见不到人影。

    所以时安一直没觉得自己印象里有父亲这个角色的存在，给自己留下印象最深的还是时怀书用扫帚杆把自己打的全身青紫。

    还有一次，时怀书难得回家多住了些日子。记得那年苹果6s 发布没多久，时怀书就带着手机回到了家。那个时候时安还用着按键的三星手机，处于好奇，时安拿着手机好好端详了一会。

    就在他想看看手机的界面时，摁开屏幕，是时怀书和一个陌生女人的亲密合照。

    照片像是在一条路边拍的，看穿衣应该是初秋。女人年纪看着并不大，梳着马尾，素颜，两个人露出幸福的笑。

    自己家里的隔音并不好，时安听到过好几次母亲因为这件事和时怀书吵起来。不过等到后面，吵架的话题从这件事慢慢变到了自己身上。

    更后面的事情时安就记不清了，毕竟那次是时怀书回来最久的一次了。一直到现在自己发现他们离婚，时怀书也没有回来。

    饭后，魏如秋难得没有让时安去洗碗，只是堆在水池里，就拉着孟婉和时安回到了房间。

    时安发现门并没有关上，看来这件事只有自己不知情了。

    “安安呐……”

    “什么时候的事情？”魏如秋刚刚开口，就被时安强硬的打断。

    “上个月前了…”魏如秋应着，声音比平时小了一些，但并没有任何情绪。“你别把这件事看做一个什么很大的事情。”

    “你爸平时就不在家，”魏如秋接着说道，“你也知道，这个家有他没他都一样。妈妈一个人也可以把你照顾的很好啊。”

    “等你高中毕了业，考个好大学，妈妈咬咬牙给你买个婚房，等你有工作了，那个时候妈妈还没退休，彩礼也能帮你安排一下……”

    “时怀书并不想管你，他宁愿给自己买块表都不愿意给你多报个辅导班，这种父亲你也指望不上什么。”魏如秋依旧自顾自着说着，“说到辅导班了，我公司有个赵阿姨孩子在城东那边找了一个讲数学特别好的老师，等明天了你可以去试听一下，虽然你住宿，但妈妈给老师好好说一下还是能允许你一两天时间走读的……”

    “妈你难过吗？”时安并没有听魏如秋自顾自的话，冷不丁地打断了她。

    “你妈肯定难过，”孟婉适时的把话头引过来，“跟你聊就是想让你别那么难过，毕竟你还小。”

    “你姐我也是单亲家庭，也是你姨妈把你姐拉扯大的，这跟其他正常的家庭没区别的。”

    “这倒是，”魏如秋接过孟婉的话茬，“你相信妈妈，一个人也能把你带大，比跟着时怀书过的还要好！”

    “知道了。”

    时安很奇怪自己好像突然没了一丝的情绪，脑中像是一团乱麻。

    明明是秋天，时安感觉身上一股燥热从心底烧了起来。连鞋也没换，时安穿着拖鞋就自顾自的出了门，关门之前，他听到魏如秋正让孟婉也出门跟着自己别出点什么危险。

    走到楼下，看着每家每户都从窗户撒播出温暖的灯光，时安才想起来今天是中秋节来着。是个阖家团圆的日子，一家人应该整整齐齐的赏月看晚会吃月饼来着。鲜花月饼最好吃了，前几年，父亲还会从南方寄回来几盒给自己，今年盘子上摆的都是自己最讨厌的五仁月饼。

    摸出手机，看着通讯录里时怀书三个字，深吸了一口气，时安打了过去。

    没响几声电话就被接通，信号那边，一个有些低沉带着点陌生却又熟悉的声音响起：

    “喂，儿子，怎么了？想起来给你爹我打电话了。”

    “我都知道了。”时安的语气出奇的平静，原本他是想歇斯底里的质问一下时怀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可电话接通，脑子里构想出的话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语气开始有些支支吾吾起来，“这些事呢，都是大人之间的事情。你就好好上你的学就好了，其他的事情你不用管。”

    “为什么？”时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声音有些抖，强压下来尽量平静的说着，“你们离婚这种事情也要我不管不问吗？”

    时怀书的声音渐渐变得有些不耐烦，“小孩子不需要管那么多，你也不懂，但你要知道不管怎么样，你还是我时怀书的儿子。”

    “但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

    时安说罢，不等对面的答复，自顾自的挂断了电话。

    今天的月亮好像没那么圆了，时安抬头眺望着，月亮好像凹下去了一角。云层慢慢飘过，好像知道有人在盯着月亮，悄无声息的掩盖住那一点的不完美。

    小院存在的时间很长了，不知道哪儿的下水道堵了反上来好多污水，顺着墙洞漫到院儿里成了一条小泾，时安掩着鼻子快步走出去。院门外街上行人车流依旧川流不息，他们的家庭应该都很美好吧，父亲不会一直不回家，不会一回家就打自己，母亲不会事无巨细的安排自己的时间，连刷牙吃饭的时间都要掐着秒表。

    秋天毕竟已经到了，寒意随着时间渐渐的重了几分。时安感受着外界丝丝凉意，凉风把自己的精神吹清明了不少。

    时安在路边找到一个台阶坐了下来，来来往往的路人有些会好奇的偏头看过去嘴里小声嘟囔着。大概是在说，中秋节为什么这个人还要在外面坐着呢，穿的还是睡衣。

    翻着通讯录，时安很迫切的想要找人聊聊，但自己似乎忘记了不怎么社交的自己通讯录里并没有保存很多人的联系方式，能说说话的也就更少。

    思来想去，时安给张瑞雪打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背景音是电视上晚会小品的声音，混杂着笑声，说话声。

    “喂，小安子？中秋快乐哟，你这家伙这个点怎么才给我打电话，是不是光顾着吃好吃的也不给我说声中秋快乐啊。”

    时安张张口，喉咙好像被渐冷的空气堵住，眼睛莫名的一酸，没来由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电话那头张瑞雪听见哭声明显愣了一下，随后便是慌乱的脚步声，“你怎么了？时安？你别哭啊，告诉我你怎么了？你现在在哪儿啊？”

    “雪，”

    “嗯？”

    “我没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