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孤堂

    裴别鹤有些玩味地注意着当管家汇报有关许清徽的消息时,沈怀川的反应。

    先前在龙栖县时,对面这位风轻云淡的沈大人对许清徽的态度,他在一旁瞧着,可是颇有些不一般呢。

    可惜沈怀川仍专注棋盘,什么异样都没露出来。

    裴别鹤一时感觉有些兴致缺缺,当被打趣的当事人不在意时,自然不会有什么恶作剧的趣味可言。

    二人和睦对坐,棋盘之间却杀机暗藏。

    岸边种了一丛竹子,竹柄发白,竹叶泛黄,穿院而过的风将竹叶刮得呼呼作响。

    一局终了,却是各据半壁江山的平局。

    “沈大人果真棋艺了得,六艺经传,还能有你沈大人不擅长的吗?”

    裴别鹤双手一摊,下棋过程中他便已察觉出沈怀川棋艺高出他许多,这局是沈怀川故意下出的和局。

    这位新朝最年轻的状元郎,确实并非徒有虚名,他心中倒是生出了几分真心实意的佩服。

    “沈大人来寻裴某,所为何事?”

    他今天难得清闲一天,没想到沈怀川却登门了。由于暂时不想处理俗事,看沈怀川的样子也并不着急,便先拉着他下了局棋。

    “今日不涉及公事,而是在下有桩私事,想托裴公子帮忙。”

    “哦?愿闻其详。”

    这勾起了裴别鹤的些许兴趣,像他这种闲人,自然乐得凑私人的热闹。

    “十三年前清川府发大水,府城近郊千亩良田被淹,上万人流离失所。当年裴氏行善举,建立了怜孤堂,收容在灾害中失去双亲的孤儿。此事,裴公子可知晓?”

    当年天灾,裴家二公子淋雨高热,为了替子祈福,裴氏夫妇便建立了怜孤堂。后来许是感动了上苍,神明降福,裴二公子转危为安。此事在府城中还曾一时被传为美谈。

    没想到沈怀川会问到这件事。裴别鹤端起案几上的清茶酌了一口,反问到:

    “这事怎么了?”

    他当然得知晓了,毕竟当年组织与经手此事的正是裴父裴母。

    “我想要一份当年受助孤儿的名册。”

    沈怀川没有迂回或遮遮掩掩,直接说出来他此行的目的。

    他离开安济寺前,莫愠大师告诉他,当年最后的有关那对母子的消息,便是他们出现在了府城城郊山下,后遭逢山洪,彻底失去踪迹。

    而不久之后,裴父裴母在那个地方建了怜孤堂。

    若那对母子还在世,那个孩子便极有可能被收容到了怜孤堂中,只是莫愠他们并没能查到更详细的信息。

    听见沈怀川说出他的需求后,裴别鹤虽然动作未改,周身气场却冷了几分。他漂亮的桃花眼微眯,斜看向沈怀川,探究地问道:

    “你要这个干什么?”

    “这是我的事。”

    沈怀川?姓沈?裴别鹤默念了几次沈怀川的名字,突然琢磨出了些什么他之前一直忽略或者说压根就没往那个方向想的东西。

    “你和沈长风什么关系?”

    沈怀川一愣,没想到裴别鹤居然能直接喊出他父亲的名字。

    但想想他的身份并不是秘密,若想知道,稍做打听便能知晓他的家庭情况,便没有隐瞒,回应道:

    “沈长风是我父亲。你怎么知道他?”

    “当年这位京城来的大人帮过清川府不少,我时常听父母亲提及,自然是知道。”

    裴别鹤坐正了身形,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发冠,掩饰住了嘴角勾起的讥讽。

    没想到,沈怀川竟然是沈长风的儿子。

    “沈大人,哦,不,沈公子,想要消息,自然是不难的。只是,沈公子愿意拿什么来换呢?”

    裴别鹤先前那份懒洋洋的慵懒被收了起来,言语间却给人湿冷的感觉,像黑暗中吐信子的蛇。

    沈怀川敏锐地察觉到了裴别鹤态度的变化,只是并不清楚原因,留了个心眼后便权当作没有察觉出来,自身态度未变。

    看来线人没有查错,当年之事,裴别鹤或者说裴家果然知道些什么,沈怀川收拾好面前的棋子,抬眼对上裴别鹤的眼睛,冷静地问道:

    “你想要什么?”

    “你看见那丛竹子了吗?”

    裴别鹤遥遥指向岸边那丛只是初秋便已枝叶泛黄的竹子,嘴角浮起恶趣味的玩味。

    “这是前些年我住在山间疗养时,门前的翠竹。后来我回到府中,那处山间疗养的地方,再也没去过。山间的用具栽植虽然用不着了,但终归是我的东西,所以便都带了回来,连同这丛竹子。”

    只是风水终究不同,那在山间生长得青翠富有生命力的翠竹,被移植到这宅院矮墙旁后,虽仍旧活着,却已枝叶泛黄,不复当年生机。

    “我曾用过的东西,便是闲置了用不着了,也没有转手扔给别人的道理。”

    “我的条件,沈公子,你可听明白了?”

    沈怀川一直波澜不惊的脸色终于发生了改变,顷刻间,他的面上便被寒气笼罩,周遭气温仿佛都瞬间下降了十度。

    沈怀川的声音仿佛刚从寒室之中捞出,带着冰凌砸进了裴别鹤的耳朵:

    “裴公子,还请自重。”

    裴别鹤却是确实没有想到沈怀川的反应会这么大,他只是猜测或许清徽于沈怀川而言不一样,但现在看来,在沈怀川心中,许清徽比他以为的还要重要。

    呵,很好,要的就是这个反应。裴别鹤嘴角勾起冷笑,冷眼望向沈怀川。

    沈怀川毫不闪避地冷眼回视。

    裴别鹤的意思他听出来了。

    裴别鹤以那丛竹子暗喻许清徽,将曾张扬热烈追求过他的许清徽划归为他的私人物品,并加以践踏:纵使他裴别鹤瞧不上,也不允许别人觊觎。

    这两个平时都将心思藏在心底最深处从不袒露于人前的人,却在此刻不加掩饰地针锋相对、剑拔弩张,倒是显露出了少有的几分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少年怒气与轻狂。

    “许姑娘不是物件。”

    沈怀川冷冷开口。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她自己的喜恶爱憎,便是曾爱错了人,那份真心也不应当被随意践踏。至于之后她要爱何人,是否要再爱人,全是她自己的自由;而不是被划归为某人的所有物,随意进行评论与限制。

    沈怀川冷眼盯着裴别鹤,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许姑娘只属于她自己。”

    “呵,那便是没得谈了?那便各凭本事咯。”

    并未在意沈怀川话的内容,只是看见沈怀川破防,裴别鹤内心便闪过一丝快意:好,这样才有趣,这样才好玩。

    “是我看错你了。”

    沈怀川冷冷道。他本以为裴别鹤虽然表面看似玩世不恭,但本性并不坏,却没想到裴别鹤会说出这样的话。

    闻言裴别鹤的脸色变了一瞬,随即怒极反笑,整个人反而平静了下来,扬声道:

    “来人,送客!”

    未等下人过来,沈怀川已站起身,丢下“告辞”二字,转身离去。

    路过那从竹子时,沈怀川本已走了过去,却又折身回来,折下一只竹子为剑,手起剑落,将那一整片竹子尽数斫倒,丢下一句话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与其只剩一副躯壳被圈养,还是死了痛快。”

    “你!沈怀川!这是我的竹子!”

    完全没想到沈怀川会干出砍竹子这种事,呆愣了两秒后裴别鹤对着沈怀川的背影气急败坏地怒吼。

    裴宅的下人刚赶过来,看见的便是这副景象。

    老天爷啊,谁能告诉他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这可是二公子最喜欢的一片竹子了,当初从养病的山上回府时,想尽了办法才将这一片竹子也一并带了回来;这么多年来也一直精心养护着,怎么这转瞬间就全被砍了!

    下人甚至不敢扭头去看裴别鹤的脸色。

    他上前想为沈怀川引路,却也被沈怀川直接拒绝:

    “不必,我认得路。”

    他又只好回身去听候裴别鹤的命令。

    “还愣着干嘛,收拾啊!”

    裴别鹤强忍着怒气吩咐道,不知这怒气究竟是因为沈怀川的言行,还是因为他自己。

    *

    “公子,你刚刚是跟裴公子吵起来了吗?”

    沈怀川出来后,一直在院外等候的南风便立刻跟了过来。

    方才沈怀川与裴别鹤所处的位置比较远,那处湖边亭本就是为了隐秘谈话而建造的,所以谈话内容他们根本听不清。只能根据二人的神情和动作判断,二人此次的谈话应当是不太愉快。

    沈怀川冷冷赏了南风一个白眼,没有接话。

    面对这种情况,南风始终有一种看不清情况的迟钝。

    他仍旧兴致勃勃地追问道:

    “你们为什么吵起来了啊?让我猜猜,该不会是因为许姐......许姑娘吧?”

    南风观察着沈怀川的微表情变化,欢快地惊呼:

    “我就知道是因为许姐姐!刚刚许姐姐才来许府找裴公子了呢,可惜人裴公子门都没让许姐姐进来。”

    “我先前还听说许姐姐钟情裴公子多年,本来还不信,看来是真的啊,啧啧。”

    “不过确实,人裴公子是清川府第一美男,姑娘家应该都喜欢吧。前天在安济寺,我听见许家伯父伯母和许姐姐闲聊,好像还在商量着办场诗会请裴公子过去呢,看来许伯父许伯母对裴公子好像也很满意啊......”

    南风原因经过全猜错、却偏偏蒙对了答案,沈怀川的脸更黑了。

    “你说完了?说完了就去牵马啊!”

    沈怀川一脚踢在了南风屁股上。

    南风吃痛跑远,他怎么觉得最近公子越来越暴躁了啊啊啊啊!

    清川府第一美男?呵。

    沈怀川一声冷哼,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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