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护送许家人来寺庙的护卫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很多人伤势严重，寺中医师本就不多，所以寺中现有的医师都去救治他们了。至于轻伤，就先自行处理，所以许清徽也在帮忙。

    许旌阳一边派人回去请医师、并通知护卫过来，转过头发现他的伤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他留意到许清徽处理伤口时手法利落，感慨道：

    “没想到阿清出门一趟，竟和高家妹妹学到了这么多东西。”

    尔后又注意到一旁的沈怀川，方才因为许旌阳和许父伤势更重一些，所以先赶着更要紧一些的伤势先处理了，沈怀川的伤还没来得及解决。

    “阿清，方才沈兄为我挡了一刀，伤在了小臂，你可能够帮他处理一下？”

    “啊，好。”许清徽闻言，收拾药品走近坐在另一侧的沈怀川，轻声道，“我帮你看看伤，可能会有些疼。”

    沈怀川清凌凌地开口，声音如水击冷石：

    “不必，我无大碍。”

    伤口太狰狞，还是别吓到她了。

    “手给我。”

    许清徽没有例会沈怀川的拒绝，直接将沈怀川的手臂拉到身前。

    许旌阳的伤多，却不深；沈怀川这道伤，却是深得很。

    许清徽尝试着撩起衣袖时，才发现先前涌出的大量鲜血已经凝固，将伤口和布料凝在了一处。

    那伤令许清徽心不禁紧紧一揪。

    “你忍着点。”

    她小心翼翼地洒下清酒，分离衣袖和肌肉，然后清洁、消毒、上药，眉头不知不觉紧紧皱到了一起。

    整个过程沈怀川一声不吭，连挣扎都没有，乖巧地仍由许清徽摆弄。

    他的眼神不知觉地聚焦到许清徽脸上。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许清徽着正式的女装，与先前身着男装、不拘小节不同，她的妆容干净秀丽。应该是当下城中时兴的样式，他在城中看见的其他贵女也身着类似的款式，但穿在许清徽身上，却好像分外好看，他刚看见的第一眼，就有些移不开了。

    看来许家人确实将她照顾得很好。

    他本来还在担心她回到家中之后会遭受束缚，过得不恣意、不开心，此刻却看见许家人对她如此关怀疼爱，那颗悬着的心确是放下去不少。

    而他在抵达府城后一直躁郁的情绪，在看见她后亦突然平复了一些。

    许清徽一边上药一边嘀咕，这些山贼下手可真狠，这是下的死手啊。

    许家不过是一户普普通通的人家，素日里跟山贼也没半分瓜葛，怎么今日这么巧就碰上了这些人，这些山贼还那么“声势浩大”。

    许清徽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这些山贼不会是冲着沈怀川来的吧？

    若只是普通劫路，何至于做到这个份上；更别提怎么就这么巧，沈怀川刚好这个时候、从那条路上经过。但那些山贼若是冲着沈怀川来的，他们许家人只是被殃及的池鱼，这一切便说得通了。

    她心思分散了一下，系绷带时下手不由得重了些，刚系好的伤口又渗出了些鲜血。

    “抱歉！”

    “无事。”

    沈怀川放下衣袖，阻止了许清徽想要帮他重新上些药的行动。伤口太深，刚开始时一举一动本就容易裂开渗血，过些天就好了。

    见状许清徽也没有再动，只是絮絮叨叨开始嘱咐沈怀川她能够想得到的注意事项。

    许旌阳有些讶异于许清徽和沈怀川的相处模式，他二人同处一处时，那处的气场都与他处不同了起来。

    而且以他刚刚跟沈怀川的接触来看，沈怀川与人相处时仿佛一直存在一道无形的界限，将他自己与外人隔离开来。

    但许清徽却像是毫不费力便破开了那道屏障，进入了沈怀川的私人领域。沈怀川的屏障对许清徽而言，形同虚设。

    而看沈怀川听话的态度，他二人真的只是在龙栖县萍水相逢那么简单吗？

    许旌阳不由得微微留心，多看了几眼。

    许母也感觉到了氛围的不对劲，见许清徽无事了，便将她唤了回来，温和地道：

    “我们家清儿可真厉害。”

    许父与许旌阳也表达了赞同，一句接一句的夸赞将许清徽包裹了起来。

    沈怀川在许家人之外，只身一人，与那边一家人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这和谐的画面甚至有些刺眼。

    “沈公子可是来清川府游玩的？这路上不太平，家中父母也定是要为你担心的吧，时常写信去报平安才好。”

    见沈怀川盯着他们一家人，猜沈怀川或许是也想到自己的父母了，于是许父关怀地问道。

    “谢过伯父。只是，家父家母都已不在了。”

    沈怀川面不改色，仿佛只是说了句今天中午吃了什么一般平常的话。

    许家人愣住，这个回答完全在他们意料之外。

    许清徽也愣住了，虽然这件事她早已知晓了，却没想到沈怀川能这么平常地将这件事情讲出来。

    许母最先反应过来：

    “好孩子，此次多亏你相救，若是不嫌弃，今后在清川许府便是你的家，随时过来。”

    沈怀川显然不太适应这种场面和这种关怀，客套几句后，便寻个由头先离开了。

    留在原地许母埋怨许父，哪壶不开提哪壶，并更觉对沈怀川心怀愧疚，不由得更加心生怜爱。

    *

    晚饭时仍未见沈怀川，但山下的医师和药已经被新来的护卫护送着过来了，重伤的护卫也被安全送下山修养。

    饭后许清徽寻了个由头，拿了药给沈怀川送过去，并让五两留在了她借宿的房中，吩咐道若是有人问起便说她已经睡下了。

    与白日不同，入夜后的山寺清净得有些空旷，沈怀川住的地方在原理前院的偏殿，更加清净。

    暑气已经褪尽，月光洒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将人影拖得老长。

    未曾想路过偏殿时，在殿前看见了沈怀川。

    他立在殿中点燃的长明灯前，神色肃穆而寂寥。

    “沈大人怎么现在有时间来安济寺，不用忙衙门里的事吗？”

    许清徽踏入殿中，打碎了一地的孤寂。

    沈怀川听声音认出了她，今夜反常地没有规规矩矩地行礼，或训导她要恪守礼教。

    “还没有正式上任。”

    正式上任不不仅仅是需要有官印，还要有制服、圣旨、就任仪式等，现在那些东西还没抵达清川府，所以沈怀川目前还有一点点的空闲的时间。他便趁现在还有时间，来处理他自己的私事。

    “你想许什么愿？”

    “海晏河清，国泰民安。”

    沈怀川面不改色，轻缓却又坚定。

    许清徽一愣，却又觉得这确实是沈怀川会许的愿望、会说出的话。

    他的心中不拘于一人一家，更怀着百姓苍生。

    许清徽突然联想起梦境里那个人说，她之所以能重生能够回到这个世界，是因为一次机缘，沈怀川将他的气运分给了她，因之她的命运和沈怀川的命运产生了关联。

    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偶然的机缘？会和眼前的场景类似吗？心怀百姓的沈大人，许了个愿望，将他自己的气运分给了与他不相干的陌生人。

    “这里有长明灯是你点的吗？”

    许清徽又问道。

    “这两盏。”沈怀川指了他离他较近的两盏灯，“是，也不是。”

    那两盏长明灯已经有些年岁了，上面留下了岁月的沧桑。

    许清徽非常确定，沈怀川是第一次来到清川，为什么这个地方会有这两盏点了很久的灯？

    “你不是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吗？但这两盏长明灯显然已经供奉很多年了。”

    “是我的父亲来过。”

    沈怀川的声音里面有很沉重的怀念和她看不懂的情绪。

    许清徽想起之前沈怀川看见许家人，尤其是许家人都护着她的时候，他的眼神里也是同样的复杂。

    “你想听故事吗？”

    沈怀川突然说道。

    他引着许清徽到了殿外一处空旷的地方坐下，月光为席。

    “我父亲十三年前来过这里，受人之托，为了找两个人。但是一直都没有找到，所以就在这座寺庙里为他们供奉了几盏祈福的灯。他生前托我来看看。”

    十六年前，新朝初建，民间仍有前朝逆党兴风作浪，欲复辟前朝。

    十三年前，沈怀川六岁，沈父逢朝廷命令，随军南下，追剿前朝逆党。逆党狡诈，一路潜行，最终躲进了连绵不绝的齐云山脉，失去了踪迹。

    将军便留下了以沈父为首的几队人马，继续在民间搜捕，大军回朝复命。

    沈父苦寻良久，终于在山脉之中发现了逆党踪迹，一路围剿，大部分逆党均已伏诛或归顺新朝廷。逆党之中，唯有一名将领与其残部始终负隅顽抗，拒不投降。

    那名将领旧时曾伪装身份，在新朝之中潜伏，当时与沈父相识，二人相谈甚欢，引为莫逆。

    沈父花费数日，通过多种途径，终于将那名将领堵截。沈父好言相劝，但是将领拒绝归降，最终自刎于山脉之中。

    临死前，将领直言虽自己以死报国，但他妻子幼儿尚在人世，孤妻幼子无辜。托沈父将他们妥善安置。沈父感念旧日情谊，更佩服其忠义气节，应下此事。

    将领告知的其妻儿藏身于安济寺之中，可待沈父赶至时，寺中早已人去楼空。沈父一路打听，继续寻找，但是后来突发涝灾，彻底失去了那对母子的踪迹。

    洪涝之后疫病齐发，无数人身死迹消，其他人都猜测那对母子也早已死在这场天灾之中了。

    虽然沈父没有放弃一直在寻觅，但后来朝廷召回，沈父无法一直待在清川府，只得留了人在清川府继续寻找，自己回朝廷复命。

    沈父临行前，便在安济寺中，点下了这两盏为那对母子祈福的长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