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卷

    西风卷

    西边挨在国境线边上,国境线的另一边连年战火,已经是多年混乱不堪的地界了。那里有货源、有需求,有长线的,有买卖的,这里是个平原,走货方便。怎么形容?在西边,只有不想走的货,没有走不成的货。道上都知道西边的生意好赚钱,但是那条道上留下的命比钱多,九死一生的买卖,能站住脚的,都该烧着高香,感谢祖宗庇佑,那不是人去的地方,把脑袋拴在腰带上的日子,搏一次就够了。但是在西边,一次性的买卖是做不了的,有道说富贵险中求,在西边,最是好做生意,只要豁的出去,总能赚一笔,但是守不守得住,得看够不够狠。

    资源就那么多,西边的堂口,弱肉强食,争线抢利是常事,一言不合抄家伙动手那都是正常。其他地方都知道,跟西边做生意,跟谁做不重要,只要拿得到货,多余的不该问别问,可能一个礼拜过去,上次酒桌上称兄道弟的伙计就换茬了。

    西边,能吃人。混其他地方的,除了走投无路,少有愿意去西边闯日子的。同样的,没人能从西边出来,笑话,去西边不是搏命就是当货被贩的,能活着走出西边,当西边的各家把头吃素吗?

    蒋敦豪在西边呆了四年了。他不是走投无路,他是被骗去的,那年他才18岁。

    一

    18岁的蒋敦豪,第一次离开疆内,背着他的吉他,他是想做音乐的。只是音乐哪有那么好做,他还是个穷小孩子,没有门路,也没有钱,敲不开那扇门。随身的钱花的很快,在离露宿街头的日子里,他碰到一个同乡。那个同乡告诉他,他有条去西边的路子,路上不好走,但是那边新开发的旅游业,落地的很多酒吧都需要歌手,赚得多又轻松,而且现在的娱乐公司和选秀节目不都爱去酒吧找苗子吗,万一你就碰上了呢。蒋敦豪信了,背着他的吉他,跟着所谓的同乡一路向西而去。他以为他的梦想就在西边闪闪发光,但其实,那是东边堂口往西送人的线,哪里是要活人呢,要的大概是活取。出了东边,这群人就被西边的人接手了。他们说,这是向导。

    路途遥远且无聊,蒋敦豪在路上偶尔会拨弄吉他唱几首歌缓解寂寞,同行的人会鼓掌叫好,但是向导从不说话,仿佛机器一般沉默着,他们各个警觉,每个人都背着一个细长的包,只是说路上会有狼群。其中领头的是个带黑帽子的家伙,年纪不大,总是面无表情,也从不多说话。但是偶然蒋敦豪一曲疆内民谣,竟让这位向导微微红了眼睛。蒋敦豪很讶异,因为第一次从这伙人中看到一丝人的模样。

    有次蒋敦豪在吃饭的时候故意蹲在了黑帽子旁边,悄悄问道:“你也是从疆内来这里谋生的吗?”

    黑帽子狠狠地咬着馒头,说:“把你那破玩意儿扔了吧。这里不需要这种东西。”

    “你也不是背着东西?”蒋敦豪反问。

    “这东西能保命。”黑帽子拍了拍细长的包裹。

    “那这个东西,我的梦想。”蒋敦豪认真的说,“我是真喜欢唱歌,到了西边,我就要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就可以给大家唱歌了。”

    “那你来错地了,这地方没有梦想。”黑帽子咽下最后一口馒头,灌了口水,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远方的地平线。

    “那你呢。”蒋敦豪问道。

    “活着。”黑帽子说道。

    二

    蒋敦豪觉得奇怪的时候,他们已经进入西边好几天了。他不懂,为什么好好的大路不走,一直走在偏僻的小路上。为什么每向西走一天,这群向导就更紧绷,队伍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为什么西边越走越荒,哪里看得到什么开发的旅游业。蒋敦豪问向导,没有人回答他。丢给他的只有两个字闭嘴,和不友善的眼神。那个眼神,不像是看人,倒像是看濒死的羊。

    蒋敦豪在一天夜里,反复睡不着。抱着他的吉他坐在营地的边缘,那是他最心爱的宝贝,陪着他走了很多年。他轻轻的摸着吉他的面板,就像是摸着新开的嫩芽。

    “不要发出声音。”身后是一个冰冷的声音,是黑帽子。

    “我知道,我不会打扰大家休息的。”蒋敦豪解释道,“我只是睡不着。”

    “我只是怕你招来狼。”黑帽子的手不自然的在后腰的位置摸了摸,“那就都得死了。”

    “这里还会有狼吗?西边不是在开发旅游吗?”蒋敦豪说道。

    “西边只有狼。”黑帽子不耐烦地说,“只有狼才能活下去。”

    “我不是狼,我是来唱歌的。”蒋敦豪说,“这把吉他就是我的家当了,有他在,我就活着。”

    黑帽子低低地笑出了声:“你是我见过被骗的最惨的。”

    “怎么会,西边不是在开发旅游业吗?我唱的还不错的,应该有口饭吃吧。”蒋敦豪仰起脸,笑了。

    看着蒋敦豪闪着希望的脸,黑帽子压了压帽檐:“天真。看在那首歌的份上。我告诉你,那把琴,摔了吧。背着是个累赘,上面的弦倒是能够救你一命。小子,现在想活命,早点回人堆里猫着,坐在这你容易失去你的梦想。”

    蒋敦豪听劝,抱着吉他往营地中心去了。只留下黑帽子一个人蹲在营地的边缘守着日出。希望能看到日出吧,黑帽子想着,那样,就是多活一天了,多活一天就是赚了。

    蒋敦豪是被一声尖锐的响声吵醒的,他以为是在做梦。营地的边缘火星四射,他从没见过那个场景。但是黑帽子见过,他们碰上劫道的了,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堂口看上了这点可怜的货。黑帽子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所有被称为向导的家伙,从各个角落窜了出来,拔出了家伙事儿。借着火光,蒋敦豪看见了黑帽子从那个不离身的包里掏出了一把枪。那是蒋敦豪第一次现实意义的见到枪这种东西,还来不及细琢磨真假,蒋敦豪就被从枪口冒出的火光和声音吓得抱住了脑袋。

    到处都是枪声和火光,蒋敦豪抱着吉他缩在帐篷后面,脑子里都是空白,身边四散逃跑的人一个一个倒下,耳边是□□声,绝望又无助。空气中弥漫着血的味道,很腥,突然一具躯体压向蒋敦豪,蒋敦豪甚至来不及躲开,那是一个人,一个死了的人,身上的小黑洞,里面流出红色的白色的东西,蒋敦豪忍不住,哇的吐了出来了,然后失去了知觉。

    外面的动静还在继续。对面来的应该是知道这批货和压货的情况的,准备的很充足。火力和人数都碾压了这边。这边没有地利,黑帽子把身体藏进一个黑暗的角落,时不时地瞄着对面的火力点给一枪,一枪一个哑火。这个位置离堂口不远了,不知道报信的弟兄有没有突围,也不知道堂口有没有人来救。不过,堂口还在不在都不一定,否则这帮人怎么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身边声音渐渐小了,余光瞄了一眼,活着的弟兄不多了。黑帽子点了点包里的装备,剩的也不多了,打了个手势,大家默契收枪。对面见这边没了声音,便带着人悄悄的摸了上来。摸上来的人不多,黑帽子和几个人拿枪一个一个点名,直到用完了最后一颗子弹。扔掉了没有子弹的枪,只有肉搏了。黑帽子从掩体里摸出去的时候,握了握怀里的小匕首。呵呵,这趟差搞成这样,大概率真的要挨罚,不过,现在这情况下,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去见那顶小红帽。

    想不了那么多了,不拼就真的没命了。黑帽子扑出去摁住了一个家伙,手里长刀一挥,就是一条命。没时间停顿,接着就是下一个,杀红了眼的黑帽子,挥着手里的长刀,他听不见惨叫声,感觉不到疼痛,就那样不停的搏杀,甚至顾不上喘气,手上逐渐湿滑,有点握不住长刀的柄,于是一个飞踹撂倒一个,然后用长刀扎透,手快速的在衣服上胡乱摸了两把,翻身起来扑向下一个,那一刻,他是匹狼,撕咬着猎物,他只是想活着,不知道打了多久,这里突然寂静下来,环顾四周,没有人。黑帽子站在那里,身上浸透了血,有敌人的,有自己的,黑帽子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腿和腹部出奇的疼,血一点一点的往外渗,黑帽子惨笑一声,所有的力气仿佛用尽,他倒在了地上,他没力气去检查幸存者或者尸体,不知道谁还活着,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带他走。他躺在那里,等待着死亡或者希望。

    三

    蒋敦豪转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艰难地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爬起来,环顾四周视力慢慢聚焦,满地的血和人让蒋敦豪再次吐了个干净。他把吉他背在背上,开始试图捕捉活着的气息,然后在尸体最密集的地方,找到了那顶黑帽子。

    黑帽子躺在那里,看见蒋敦豪走过来的影子,艰难的说:“还能活下来,不容易。”

    蒋敦豪蹲下来,看着他说:“你也是。只是你看起来不太好,我能帮你什么吗?”

    “你帮不了我的。”黑帽子歪了歪头,“但是你自由了。回去吧,从哪来回哪去吧,你不适合活在西边。”

    “那你怎么办?你在流血。”蒋敦豪说。

    “别废话了,再不走老子就改变主意了,你本来不该活着的。”黑帽子厌烦的说到,他果然很讨厌这群磨磨唧唧的人。

    蒋敦豪被黑帽子说的话吓到了。他决定听黑帽子的话,离开这里。他站起来,迎着太阳,准备离开,却没注意身边的响动,那也是一个活着的人,不过是对家的人。

    蒋敦豪治听到脑后有风,转头就看到一个举着匕首的人向他扑过来,他傻了,站在那里,挪不开脚步。后来的很多年,蒋敦豪每每噩梦惊醒,都是一个迎着阳光举起刀子的血影子。

    但是这个血人没有扑倒他,他也没有被刀捅中身体,是那顶黑帽子。黑帽子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抽抽,又是哪里来的力量,从背后扼住了那个血人的脖子,两个人一起跌在了地上,扭打在了一起。没有什么格斗技巧,都是想凭半条命活下去的人,两个人手、脚缠在一起,互相搏命,那人看到了黑帽子腹部的伤口,用膝盖狠狠地顶了上去,卸掉了黑帽子的力,反手勒住了黑帽子的脖子,眼看着一口气就要交待在这里,黑帽子想,可能就到这里了。

    这时脑后传来东西碎裂的声音,紧接着,脖子上的力量开始变轻,然后消失。黑帽子挣扎出来不停地咳着,回头发现,一根细弦勒住了那个血人的脖子。那是蒋敦豪!蒋敦豪只是个会弹吉他的小歌手,那把子力气哪够弄死一个求生的人。被弦勒住的人疯狂挣扎,弦逐渐绷紧,勒进了蒋敦豪的手指,手指上的血慢慢的顺着弦滴进地里,他不知道还能挺多久,只是觉得手指钻心的疼。他闭上眼咬着牙,强忍着手上的疼痛,又加了几分力。但是突然,弦上一松,他睁开眼睛,一把匕首端端正正地插在了血人的心脏上,他死了。

    蒋敦豪下意识地扔掉了手上的弦,双手不停地颤抖。他杀人了,他这么想,他才18岁。

    “你为什么救我?”黑帽子把匕首拔出来,擦了擦血,揣回怀里。盯着死人的衣服,暗骂一声,“果然是杨家,不死不休的。”

    “不...不是...不是你先救我的吗?”蒋敦豪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气。

    “那是你的梦想,你砸了它。”黑帽子看到了后面被砸烂的吉他。

    “你说它能救一命。”蒋敦豪说。

    黑帽子发出瘆人的笑声:“要是你跟我今天能活下去,我赔给你。”

    “大概是不用了。”蒋敦豪把血淋淋的手举在了黑帽子的眼前,“弹不了了。”

    黑帽子沉默了半晌,说到:“那首歌很好听。”

    “叫 《一见钟情》,我家乡那边好听的民谣,是唱给心仪的姑娘的。”蒋敦豪说,“你有吗?”

    黑帽子摇摇头,但是脑子里闪过一抹红色,可能有吧,可能我不配。

    四

    筋疲力尽的黑帽子歪歪斜斜地靠在蒋敦豪身上,蒋敦豪从旁边的死尸堆里勉强挑着干净的衣服,撕成布条替黑帽子摁在腹部的伤口上。

    “疼吗?”蒋敦豪观察黑帽子的表情,“你是真的没有表情吗?”

    黑帽子摇摇头,他猜自己是不是快要交待在这里,已经出现幻觉了。为什么远远看见了一顶小红帽向这边飘了过来。

    “喂,咱俩这回真的要死了。”蒋敦豪说,“那边来人了!红色在你们这代表啥?死吗?”他低头摇了摇快要昏过去的黑帽子,却惊奇地发现,没有表情地黑帽子在笑。

    远处的人走近了,只有一个人,带着一顶红色的小帽子,帽子底下藏着一张雪白的脸和艳红的嘴唇,竟然是个漂亮的小男生。蒋敦豪把刚从一旁拾起来的刀举到了胸口,颤颤地问道:“你是谁?”

    小红帽没理他,只是蹲下来盯着黑帽子看了半天,然后伸出手拍拍他的脸说:“没死了啊。”

    黑帽子说:“没看到你,哪能死啊。”

    “报信的弟兄回来,说的跟你已经死了一样,搞得我一路奔过来,你真的能耐了啊。”说完,小红帽伸手把黑帽子从蒋敦豪身上捞了起来。

    “昊哥,我疼。”黑帽子小声叨叨。

    蒋敦豪吓了一激灵,这是黑帽子能发出来的声音吗?没听错的话,怎么感觉是撒娇。

    “你活该,你知道是杨家的来劫你还不跑?逞什么能。”小红帽把黑帽子架在身上,往来的方向走,“怎么不弄死你呢,你多了不起啊,李三爷。”

    没人搭理蒋敦豪,蒋敦豪站起来,跟在两顶帽子的后面默默地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去做什么。他只是神使鬼差地跟在后面走着,仿佛得到了召唤。

    小红帽后知后觉地问道:“你跟着我们干嘛?不死都是万幸了,三哥这次栽成这样,讲道理我不该留活口的,但是我看你帮我照顾三哥的份上,我也不想杀你。你走吧。”

    蒋敦豪说:“我没地方去。”

    “你这样子在西边只能死,你活不久的。”小红帽说,“你不知道吗?还是你不怕死啊。”

    蒋敦豪摇了摇头说:“我怕死。所以我才能活。为了活着我能拼尽一切。”

    黑帽子笑了:“人都不是你杀的,你都吓成那样...”

    “你闭嘴歇着吧。”小红帽烦躁的打断了黑帽子的话。“那你只能死喽。”说罢,小红帽举起了手里的枪。

    “你欠我把吉他,你说的。我能唱歌。我真的能活。”蒋敦豪没有避开枪口,他指着黑帽子说,“你答应我的。”

    黑帽子抬手摁住了小红帽的枪:“老四,带他走吧。我真欠他把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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