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许晏辞也没想到，剧组请来的顾问里居然有林屿。
其实也不难想。
剧方为了这剧下了那么多心血，肯定在挑顾问的时候考虑很多。
他们调查过林屿的背景，知道他很受欢迎。
——那时候还在上学，主流媒体做宣传，看中了林屿端正的模样，在校园里，给他拍了张照片。
少年气意气风发，留着一头柔软的短发，看向镜头的眸光干净又柔软。
照片在网上火了几天，后来不了了之。
林屿那时候很忙，人也没什么功利心，对那些邀约一直一直置之不理，久而久之，就被淡忘。
许晏辞轻轻敲着指尖的笔，用余光看他们那个方向。
为什么？
极光工作繁忙，从早到晚，他喝口水都要看缘分，怎么会有空来这里？
难道极光倒闭了？他家破产了？
叶子枫正和他说话，而他微垂着头，似乎没理。
是他的作风。
啪嗒、啪嗒、啪嗒。
笔不断敲打桌子。
许晏辞有些走神。
直到身边的工作人员碰了她手臂，“到你了。”
她这才回神看剧本。
这部剧的剧情核心有关于一场未来世界的基因实验。
整体基调恢弘，但有些细节一直没统一，编剧组会开了很久，也没商量出结果，现在他们又讨论了起来，耳边嗡声不断——
忽然，“啪嗒”一声响，林屿手中的笔掉在桌上。
许晏辞心里又乱了一拍。
她翻眼前的剧本，纸张哗啦啦从眼前略过，余光却又忍不住瞥向那道身影。
“小许，到你念了。”
屋里稍微安静一些，好多道目光看过来。
许晏辞手一停，纸张停在某一页。
她用手按住停住的这张纸页，轻声道：“欢迎来到2050年的世界，地下城基地两千号，带您了解我们的世界……”
林屿捡起了笔，手指旋转着笔杆，在她轻轻停顿时，笔又“啪嗒”掉在桌上。
许晏辞正念台词的声音一顿。
整个会议室里安静，但总有些细微的声音——空调吹风的声，加湿器喷烟雾声，还有水杯碰在桌面的声音。
扰人心静。
读着读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许晏辞的台词忽然分了岔，几个术语被篡改。
两三个熟悉她的工作人员抬起头。
她语速也变得有些快。
“地下城不允许基因实验，人类需要尊重自然。”
连叶子枫也抬头看她。
随后，在又一声啪嗒后，她抿住唇，不再说话。
有议论声起：“读的什么？让你读，又没让背。”
许晏辞似乎有点明白林屿为什么来这儿。
极光的实验数据被卖了。
“专业点好么。”
她瞥了说话那人一眼，目光如刀。
那人愣了下赶紧低头。
在圈里打滚的这几年，许晏辞眼神变得最多，凌厉时，连谢安都怕。
她陷入思考，极光实验室的对头很多，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有人把数据泄漏给大热剧的剧本。
这么做没什么意义。
极光多年来没出成果，这几组数据根本无足轻重，但是，对林屿来说……他参与的剧本里出现了本职工作的东西，这事漏出去后，他一定会受到上面批下来的处分。
这属于人为纠纷。
她又看向林屿。
他得罪什么人了？
叶子枫替她说话：“几个数字而已，这也能挑错？“
“现在的演员……”有人小声咕哝，“真是不得了。”
气氛不太愉快。
许晏辞看到林屿没什么反应，于是收回目光。
短暂的沉默后，有工作人员出来打圆场，开了大屏幕，把人物小传投放出来，带头转移话题。
……
围读会是在下午三点四十五分结束的。
当时窗外乌沉沉一片，厚重的云里蓄满雨水，蓄势待落。恍惚中，有人敲门。
许晏辞抬起脸，看到小助手佳佳站在门口挤眉弄眼，一直在敲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造型老师正在西楼等待，让主演们赶紧过去。
有编剧放松下来，把笔一扔。
“晚上再开吧，大家都休息一下。”
“下午这个点容易犯困。”
叶子枫先起身出去，脸色不太好。这里面有几个编剧看不惯他和许晏辞这样的流量组合，一直明里暗里给他们出题，他早就坐不住了。
等出了小白楼，叶子枫才爆发：“说得都是什么话。”
又看许晏辞，问：“你刚才怎么了？”
许晏辞“嗯？”
叶子枫看她手。
她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佳佳给的水杯落在了会议室里。
叶子枫说：“一下午都心不在焉的。”
许晏辞否认：“没有。”
“真没有。”
……
当晚，许晏辞回到酒店就接到了叶蓝水的电话。
叶子枫还是给她姐告状了。
电话里，叶蓝水语气有点激动：“我听叶子枫说了，今天你们剧组……”
许晏辞握着手机没动。
叶子枫虽然早先就知道许晏辞，但那会儿他课业忙，年纪也小，没怎么跟着叶蓝水见过他们，只依稀知道，许晏辞似乎有个青梅竹马的白月光。
他不认识林屿，但叶蓝水却认识，一听到这个名字，立马追过来一通电话。
“……你和老林见到了？”
这是极光辞职后，两个人第一次见。
“他想通了？”叶蓝水问，“去找你的？”
许晏辞说：“不是。工作邀约。”
叶蓝水：“工作邀约？”
“是啊。”许晏辞站在洗手台前，“我也觉得奇怪，他怎么有空接这种私活？”
随后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极光是不是出事了？”
极光是实验室的代称。
林屿能分心来这儿，只这一种可能。
“你不知道？”叶蓝水停顿了几秒，才坦白，“好久之前的事了，我以为他们和你说了。”
“……资金链断了。不过，你也知道，一直是这样，过一阵就好了。”
许晏辞没说话。
叶蓝水又问：“他和你说话了吗？”
许晏辞：“他不理我。”
叶蓝水：“扯。”
……
三月末，江城总落雨。
实验停摆，资金断裂，极光给组员放了没有期限的长假。
林屿退掉了附近租的房子，搬回了老房子里。
雨夜搬家，比他想象的要麻烦一点。
他预约了搬家公司，自己上下楼来来回回放东西。
司机到了后，开着车门抽烟等他：“非要今天搬，这么急？”
林屿“嗯”了声：“这边房子到期了。”
等他搬完，坐进车里，衣服已经湿透了。
司机看了眼手机导航，他给的地址很偏，望着地图那个小点，司机忍不住皱眉问：“住这么远？”
林屿：“老房子。先过渡一段时间。”
司机“哦”了一声，扔给他一件外套，然后一踩油门，疾驰而去。
路上林屿接到了朋友打来的电话。
“老林，听说极光解散了？是真解散了吗？他们说你挣外快去了，真假？是外星人入侵地球了吗？”
对方激光炮一样，等停下来，林屿才有空回一句：“极光……不确定。”
给他打电话的是他大学同学孙然，毕业后直接回家继承厂子，成了一名屠夫。
当时他说，他打小就想卖猪肉，奈何学习太好，被他妈逼着考到这儿，现在毕业了，没人能管，他就跟着他爸混。
他对自己的规划十分清晰，毕业三年，就已经和自己曾经的形象分道扬镳——金链、手表、西装革履，人模又狗样。
孙然“哦”了两声。
其实他要打听的不是这个。
电话里又沉默下来，半晌后，孙然踟蹰着提醒：“当初她可是在你最难的时候抛下你的，你别又重蹈覆辙，这种女人，野心太大，你抓不住她。”
林屿转头望着窗外的雨丝。
夜越来越深，司机开了照明大灯，外头的雨丝飘在灯里，像透明的水草。
孙然叹口气：“算了，不该和你说这个。房子还租着吗？”
林屿：“搬回去了。”
又补充：“今晚。”
孙然语塞：“……你。”
“缺东西吗？”
林屿：“不缺。”
孙然：“需要帮忙说啊。”
林屿：“好。”
电话挂掉，司机鸣笛，大骂一声路上窜来跑去的野狗。车灯拐折，车子忽然驶进大片黑暗，林屿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雨，闭目休息。
怀里一直抱的小猫瑟缩成一团，往他衣服里钻。他伸手轻轻安抚：“不怕。”
……
第二天开工。
许晏辞刚到化妆间，就听大家在讨论昨天的林顾问。
说他第一天上班就迟到。
“咱们导演那个脸黑的。”
“不过也没找林顾问麻烦。”
“林顾问不太爱说话，看起来也不怎么好相处。”
“他脾气也不好吗？”
许晏辞皱眉，在她印象里，林屿做事不会迟到。
她拉开椅子坐下，旁边的化妆师调了粉底颜色过来给她上底妆。
许晏辞平时和蔼，工作人员都和她关系不错。化妆师没太拘束，嘴里继续和大家聊天。
“不知道，不过看着脾气还不错，他应该还不适应剧组工作……”
“怎么会迟到呢？”
正说着，叶子枫推门而入，顺势接话：“搬家了呗。没算好通勤距离。”
他比许晏辞到的早，妆发已经做完，现在手里拿着瓶冰可乐，坐到最近的椅子上，拧开瓶盖猛灌。
化妆师笑了笑：“咱们小叶，一大早就在打听林老师的事儿，不知道什么居心。”
佳佳正在给许晏辞收拾小化妆包，闻言问：“你打听他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