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

    明恨竹只得把今日发生的事重新叙述一遍,从沈同开门到沈恪咳血再到追香蝶三日之内可以寻到沈恪二人痕迹,一件不落。

    这是师兄的家事,她身为外人根本不好多言。

    沈献听完,默不作声许久,最终说了句:“我知道了。”说完便离去。

    若是没发生这些,明恨竹是想回来之后寻沈献去看看那个关于奇师的册子的。

    师兄一走她也无心再看鱼儿抢食,她起身拍拍身上灰尘,去找五师兄了。

    等到五师兄住处发现他正在给奶猫的窝里添加衣物,她也不由过去看了一眼,奶猫粉色肌肤上长出一层浅少的绒毛,由于刚出生没几日,眼睛都还没有睁开。师兄先前为它们做了个猫窝,将它们几个都放置在一起。

    陆剑剑见是她,问道:“你告诉师兄了?”

    明恨竹点点头:“师兄只说了句知道了。”

    陆剑剑也点点头,他们只负责告诉师兄,师兄怎么抉择都由他。

    明恨竹待了一会,便回到自己住处,她坐在窗前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师门的师兄师姐性格各异,各有所长,但每个人都对她极好,她也一直想报答大家。

    她的治疗技能受到系统限制,存在着冷却时间,但如果沈恪能上山来与奶猫在同处,那她的群体技能完全可以覆盖。

    单体治疗技能也能拿来救治沈恪。

    她思考着救治沈恪的可能性,从兄弟二人反应上便看出来这是本难念的经,所以救与不救都是师兄的事,她不会以此评判师兄为人,如果师兄决心救的话,她肯定愿意帮忙救治。

    但是问题是,师兄要不要救他呢?

    同样的问题也在困扰着沈献。

    沈献回去后第一件事是去寻找出来被他锁起的画卷,纸张轻薄雪白,画卷打开,他也不动笔,就眼神空洞地盯着那铺开在案上的画卷,思绪也不由回到很多年前。

    他出生在梁水郡的沈家。

    沈家是当地数一数二的望族,他父亲那系属于二房。

    沈献生来就有阴阳眼,能看到鬼魂,偌大家族哪能没有些腌臜龃龉,在旁人看来他性子怪异经常自言自语,还经常讲出些不能为人知的事来,旁人视他为小怪物,躲他避他惧他又诋毁他。他在家族里不受待见,与他年龄相近的堂兄弟们也不愿理会他,但他从未在意过,母亲会揽着他慢声细语地讲些话,他记不大清内容,只觉得温暖得令他昏昏欲睡,而父亲虽是严厉,却很是护短,听不得旁人讲沈献坏话,以至于他小时候从未吃过什么苦头。

    他还记得,那日窗外濛濛细雨,年仅十岁的他小心翼翼依偎着母亲,乖巧地问道:“我可以摸摸弟弟吗?”

    母亲没有纠正弟弟两个字,她搂着他温柔地轻拍,低头露出慈爱的笑意:“当然可以。”

    “弟弟叫什么名字呢?”沈献谨慎地把手掌虚放在母亲隆起的肚子上,原本那柔弱的肚子变得有些硬,他甚至不敢完全把手放上去。

    “你父亲给他起了个单字,恪,恪守不渝的恪。”母亲说罢,又握住他的手腕,慢悠悠地在他手掌上用指尖写下那个恪字。

    沈献最耐不住痒,他无心去管弟弟的名字,抽回手来轻笑着同母亲撒娇:“痒。”

    母亲轻拍着他,给他掖好被子:“睡会吧。”

    再后来,是彻夜的灯和入眼的红。

    十岁的他或许不懂难产是什么意思,但他看得懂父亲那哀恸的望向室内的目光。

    一盆接一盆的清水送进去,端出来的却是浅红的血水,盆沿上还搭着殷红的巾帕,在水里慢慢晕染开来。

    他只看一眼,便在一旁呕了起来,呕到最后竟是呕出绿汁,喉头阵阵发苦,苦得令他想掉眼泪。

    受尽宠爱的他本以为那些绿色的胆汁便是人世间最苦的东西了,结果,他在那一晚永远地失去了母亲,而父亲当场昏厥自此一病不起,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从此他与沈恪相依为命,尚在襁褓中的沈恪继承了双亲的美貌,粉雕玉琢惹人喜欢,但凡是看过他的人都不免感慨世事无常,惋惜他们双亲去得太早,沈献不觉得惋惜,他只有怨。

    然而还没等得及他教会沈恪怨这个字怎么写,沈家族长便在祠堂里宣布了两件事:二房分家,以及将沈恪交给三房抚养。没有人记得告诉年幼的沈献,事情宣布完便有仆人把沈恪抱去了三房那边。

    沈献回来发现沈恪不见,发疯般逢人就问弟弟去哪了,直到后来有人于心不忍才告诉他真相,弟弟已经是三房婶婶的儿子了,他听完长出一口气,脱力地坐在地上,又哭又笑,把自己变成了小花脸。

    很长一段时间里沈献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沈恪眉清目秀,眼见着他从粉团子越长越大,三房把他养得白嫩乖巧。

    三房也从不阻止沈献去看望沈恪,到后来沈恪咿呀学语,用清澈而无辜的明亮眼睛看着他,口齿不清地喊他哥哥时,沈献哽咽着应了一声,随后便趴在胳膊上久久不肯抬头,等再起来,袖子上已然殷出两团深色水痕。

    他一直觉得亏欠沈恪,加上他也不在意身外之物,二房名下的田产也好,铺子也罢,有不少被他当做生辰礼物给弟弟送了过去,说是给沈恪,其实沈恪那时年幼,基本都是划在三房名下,他总觉得自己给得多一些,沈恪便能过得再好一些。

    直到他有次折返回来拿遗落的斗篷,他走至院子中,便听到婶婶的声音:“以后不要常与沈献来往,他性子古怪,总会招惹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然后是沈恪软软糯糯的声音:“我知道了,阿娘。”

    沈献怔在原地,竟是落下泪来。

    此后沈献性子越发孤僻,常常将自己锁在房内不与旁人打交道,唯有面对沈恪时能说笑几句,而沈恪仍然是乖巧温驯的模样,每次沈献来看他他都要伸手要沈献抱,沈献也会如他所愿,只是每次抱着他都会想起来那句宛如梦魇的“我知道了,阿娘”。

    再后来,他被人诬陷,即将被逐出家门,他收拾好包裹,仍是不死心地趁着晚上去找过沈恪,他问沈恪信不信自己,问沈恪要不要跟自己走。

    年幼的沈恪仰着头,轻声唤着他哥哥,小小的手指揪着他的衣角,眼里满是对哥哥的敬仰与不舍,然后却摇了摇头。

    沈献苦笑着消失在夜色里。

    他没有回头,他将年幼的沈恪留在那个并不算美好的沈家,留在他并不喜欢的三房那边,留在了那个孤寂又清冷的夜里。

    就在那晚,他遇到了垂钓起竿的师父。

    师父坐在青牛背上,问他:“你与我有机缘,要不要跟我回去?”

    他想了很久,最终还是点点头。

    于是他变成了师门里的四师弟,后来,他又成为了四师兄。

    如果说这些年他与沈恪不复相见也不完全正确,他曾远远见过沈恪一面。

    那是某年春,他被邀请为人偶师辛柏画魂,他与辛柏见面谈妥报酬后便要告辞,辛柏却执意要送他出门,沈献沿着长廊路过植满修竹的庭院,远远看到有人坐在院中似乎正认真地雕刻着东西,看着他眉目有些熟悉,沈献不由放缓脚步。

    那人的侧脸俊秀而柔弱,脊背瘦削挺拔如这院中沾着露的绿竹。

    见他停驻,辛柏主动介绍道:“那是我师弟新收的徒弟,天赋极佳,名叫沈恪。”

    沈献轻笑着,他听到自己回道:“可惜了,不认识。”

    等他们道别时,沈献不忘再次叮嘱辛柏:“我答应为你画魂一事不可同旁人讲。”

    辛柏答应得爽快:“那是自然。”

    沈献通过画魂与辛柏结下善缘,偶尔也有意无意地从他口中打探些关于沈恪的消息,他听说沈恪正在寻找拘魂使后忍不住修书一封,劝诫他不要与拘魂使交往,更不要行逆天之举。

    沈恪那边收到信,半个字都没回复,沈献觉得自讨没趣,连带着与辛柏也逐渐断了书信来往。

    如今,他从小师妹口中得到了沈恪的消息,不由心海激荡。

    他心头五味杂陈,然而又控制不住地在脑海里冒出来一个问题,如果沈恪来求他一救,他救是不救?

    等他回过神来,仍然没有找到答案,他只得将画卷再次卷好,重新锁起。

    庸人自扰,他自嘲地笑了笑,他不信沈恪能有颜面来寻自己,换他他铁定不会去找沈恪的。

    入了夜。

    明恨竹刚躺进被窝,便听到敲门声。

    她随手拿来件外衣披上,走到门前问道:“是谁?”

    “师妹,是我。”

    明恨竹隔着门听出来是沈献的声音,她只得说:“师兄你且等我一下。”

    沈献聪慧,意识到师妹要回去穿衣,本来深夜打扰便不合礼数,他心头的冲动开始如退潮般消散:“算了师妹,是我叨扰,你且去睡吧。”

    明恨竹猜他前来□□是为了沈恪的事,忙唤住他:“师兄你别走,我很快就来。”

    说罢便小跑进屋,等她穿好衣服打开门见到的是满面愁容的四师兄,然后请他进了屋。

    还是沈献坐定之后深吸一口气,先开的口:“师妹,不瞒你说,我有些拿不定主意。”

    事关家事,明恨竹也斟酌着回答:“师兄,只要你需要我便竭尽所能。”

    沈献叹口气,实在有些无奈:“那人确实是我幼弟,名为沈恪,只是我与他关系有些难言,我也不怕师妹笑话,今日便讲给师妹听。”

    说罢便将那些过往缓缓道来。

    明恨竹听完,心头却有了思量,她看着师兄,她算是听明白了,先前的问题在心头也有了答案。

    她与沈献向来关系极好,自然也清楚他的性子,口是心非,心软嘴硬。

    单从他的讲述来说,明明兄弟都已分道扬镳,他却还是偷偷打谈着沈恪的消息,摆明了放不下。如今他又深夜来找自己,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只是还需要一点助力,或者说,他今晚来就是为了寻找自己的鼓励和认可。

    想通这些,明恨竹也不再避讳,她委婉道:“明日我们去找五师兄借一下追香蝶?”

    沈献却打起了退堂鼓:“我还没有想好。”

    明恨竹决心再推师兄一把,狡黠道:“师兄不愿意去的话,明天我自己去。”

    沈献又长长叹气,今夜他无眠翻来翻去想的都是沈恪咳血那件事,他站起来,对着眼前的师妹行了一礼:“辛苦师妹了。”

    明恨竹见这边搞定,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她缓缓地,迟疑地,含糊地问道:“师兄,你弟弟那边…就…愿意见到我们吗?”

    沈献一怔,给了最诚实的答案:“不知道。”

    说罢二人大眼瞪小眼起来。

    明恨竹强忍困意,无奈一笑。

    得,金牌调解员明恨竹出列。

    看来思想工作要两头都做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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