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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一)

    流水漫漫,日昃月将,霍声讲了很久。萧镇鼎带霍声回到自己的草庐。烛滴蜡尽,霍声不想萧镇鼎太累,两人于是挪到了床上。其实萧镇鼎已经听出了端倪,不过他不舍得打断霍声。霍声是这样的,事情一多时间一长就挑不出重点,最后变成一锅絮絮叨叨的汤面儿话。霍声的左颊的皮肤已经恢复如初,只有额头上还留着一道疤痕。萧镇鼎轻轻吻了上去,蜻蜓点水一般。霍声当然就讲不下去了,有气无力地瞪了萧镇鼎一眼。萧镇鼎冁然而笑,他问霍声没有发现有一个人忽然出现在霍元珍的身边并且与他的来往愈来愈频繁吗。

    身在局中的人意识反而比较懵懂,直到萧镇鼎这句提示,霍声才不太确定地说出两个人。说完以后霍声自己先摇头否决了,不可能的,很早之前大胡子王伯就已经在哭佛巷卖火烫豚馍了,在那年冬瘟之后的头一个春季。萧镇鼎让霍声给他讲讲关于大胡子王伯的情况,要事无巨细地讲。讲到一半,萧镇鼎忽然开始脱起了自己的衣服,霍声愣愣地望着他。在霍声唇上啄了一口,萧镇鼎让霍声看看自己身上的伤,与大胡子王伯身上的伤口是否相像。虽然在讨论的是如此紧要的事,但是霍声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总往萧镇鼎身上转移的注意力。萧镇鼎瘦减许多的身体上疤痕纵横交错,那些陈年旧伤的疤口平缓色泽暗沉,而近两年新添的伤痕则崎岖盘虬,绯红的颜色下似有滚烫的血浆在沉默涌动。尤其是烙印在他胸口上的那两道疮疤,一道是霍暖留下的,一道是萧无垢留下的。

    “好端端又哭什么。”萧镇鼎伸手替霍声擦去眼泪。霍声低着头默默地掉眼泪,这种哭泣长得似乎是无止尽的,眼泪无论如何也流不完。很快霍声整张脸都哭红了,鼻翼的翕动太过急促让她几乎喘不上气来。都呼吸不了了,霍声居然开始在这个时候喃喃自语地骂人,骂的每句话都是冲着萧镇鼎的。萧镇鼎看她逐渐意识混乱的模样,捏住她的下巴封住她的嘴给她渡气,因为力气太大把霍声顶到了墙上。草苔混泥的墙面冷凝料峭,刺激得霍声扭动着开始挣扎。猿臂收劲,萧镇鼎对霍声的禁锢反而更加炽烈灼燥,着手摸下从胸襟处撕开了霍声的衣衫。霍声的肌肤白皙嫩滑但也生有疤痕,萧镇鼎伏身埋首吻了上去。床头钩丝不稳,帘布开张挂下,愈发炙热的空气让萧镇鼎呼吸凝滞逼得他不得不去做下一个决定。他忍不住但是也舍不得,艰难地扶墙而起打算放过霍声。霍声察觉到萧镇鼎的意图,快速地伸手抱住萧镇鼎的身体,什么也不敢想,脑袋里拼命地炸白花。紧紧地凝视着身下的女子,萧镇鼎重新俯身压了下去。

    “声声。”

    “……嗯。”

    等霍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浸在盛满热水的木桶里。这个夜晚还没有过去,不过霍声的身体需要许多的照顾,所以萧镇鼎不敢再继续,就坐在旁边,持着一根草芯拨弄烛火。萧镇鼎的影子和霍声的影子投在粗粝的墙壁上半分半叠,如花绽瓣。霍声偷偷弯起了唇角,第一次看见萧镇鼎发呆,连发呆都发得这么认真。霍声告诉萧镇鼎,大胡子王伯身上的伤口确实与他身上的伤口相像,微小却瘆人,随时会发作疼痒难忍。萧镇鼎明白霍声刻意挑起这话题是因为不好意思,便也体贴地没有再问她身体如何,没有转头去看她。

    大胡子王伯身上的伤,与萧镇鼎预想中的一致。南方气候湿热,蛇虫繁多,琅平之战中双方军队经常要深入雾障弥漫之处,雾障中的湿毒之气腐坏伤口流入血液浸透骨髓。染上这种南岭炎瘴的兵将绝大多数都死了,只有像萧镇鼎这样接受到最好治疗并且意志力顽强的人才能撑到现在。萧镇鼎相信一个能跟他一样熬过南岭炎瘴折磨的人,定然不是池中之物。霍声感觉萧镇鼎已经猜出大胡子王伯的身份了,只是她不敢问。不过就算霍声不问,萧镇鼎也告诉她了。这个让霍声倍感亲切的大胡子王伯,应该就是萧镇鼎以为死在琅平之战中的嵩山王王临胄。他将自己弄得满身横肉,面目全非,是因为不想教人认出他来。萧镇鼎不得不承认王临胄的本事通天。由他锻炼的部下亲自训练出的城卫兵,护卫观世都如星拱月,旦夕未敢松懈,却还是教王临胄混进了都城。

    王临胄与霍元珍交情深厚,十年前他利用王临胄的存在剿合霍氏一族,十年后王临胄利用这一点与势败台倒的霍元珍联合起来刺杀他。萧镇鼎嗤笑一声,果然天道轮回终有报。无量寿宗已经被王临胄及琅平残余势力控制了,他们联合霍元珍,欺骗萧无垢与桓氏,利用桓氏压制萧氏朝廷并且从民间疯狂吸纳军力武备,为的就是要铲灭北原复兴琅平。

    但是,霍声敏锐地察觉到中间该是遗漏了什么环节。无量寿宗是在北原存在发展了百年的宗门,基业庞大,如夜中长月,怎么可能轻易便被琅平的流徒篡权夺势?萧镇鼎夸问她,难道她忘记了宋玉悲吗?

    提起宋玉悲,霍声不由得想起了那夜观鱼亭中,霍溯通红的双眼。记得霍暖至今依然养在房中的赋洛神,便是萧无垢从宋玉悲花坊中讨来给她们的。早在那之前,宋玉悲已与萧无垢相识。这并不难理解。毕竟宋玉悲是北原拥有产业最广泛与朝廷官府打交道最多的豪商,与萧无垢和桓氏有交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是如今想来,如果宋玉悲真是帮着萧无垢和桓氏,怎么会暗地里打造这样多的兵器武造呢?没有了萧镇鼎的北原,萧无垢继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们根本不需要兵器。需要这些兵器的,是大胡……是嵩山王王临胄。若宋玉悲是王临胄的人,那他大可以用巨量的财富买通无量寿宗。

    可是宋玉悲为何要帮王临胄呢?霍声想不到答案。霍声没有答案,萧镇鼎可以给她一个。因为宋玉悲篡改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并非大原人士,而是出生于大凌河以南的土地。琅平是他的母国,王临胄才是他效忠的君主。

    因水陆地势与气候的关系,北原人绝大多数不会泅水,除非靠水为生或有特殊机缘,比如萧镇鼎常年在南方打仗,比如霍声霍溯遭遇流放。可是宋玉悲会泅水,而且泅得极好。这自然无法证明宋玉悲就是琅平人,但当假设诞生,所有与此相关的事件似乎都可以拿来用作推测。据霍声所言,王临胄出现在哭佛巷是在冬瘟之后的春三月,那时候正赶上澜海翻云楼开张,宋玉悲举办了盛大的舞狮火花车队游行,人多嘈杂,城防略失,王临胄以及小部分琅平残余势力很有可能便是在那时混入观世都。天缘凑巧,血瘤寒花爆发的起尸事件教缺兵少将的他们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机会。于是王临胄和宋玉悲利用对医术至臻境界孜孜以求的常衡大夫,在无患子制作的药毒之上继续研究开拓,酿制新药,这才有了现在成千上万的血瘤尸军队,得来便宜,服从性强,武力强大。

    如此算来,当时陆婉宁在旦襄行假冒霍声靠近他们,应该亦是宋玉悲在背后指使。哪怕被霍声接来同住后,陆婉宁依然与宋玉悲和王临胄有所联系。当年迁徙流浪到四处的霍氏一族,经由父亲和霍暖联系,靠着宋玉悲的资助,早已暗中与无量寿宗联合到一起。霍声相信不止陆婉宁,她的姑姑,陆婉宁的母亲等人很有可能也在无量寿宗。

    床榻之内。

    萧镇鼎对霍声说道,霍暖真是个厉害的丫头。靠着一手技艺高超的刺绣工夫,将所有消息隐藏在花云树海,鸟兽日月之间,在霍溯和她的眼皮底下将消息传递至四面八方。

    因为萧镇鼎这句话,霍声忽然便记起了一件事。难生花之所以会遇到乾安帝,是因为霍暖当时为绣庄的事着急离开丢下了难生花与知凉知懿。如今思量,霍暖哪里是为了一块布料,一户客商,她是着急要替父亲办事吧。那夜适逢无量寿宗举行开天舞,若非如此,难生花也不会凑热闹要出去。清洗干净身体穿好亵衣的霍声把头枕在萧镇鼎腿上,她自责这些年她没有好好地照顾家人关心他们,否则不会连这么严重的事都没有察觉。捏捏霍声的脸颊,萧镇鼎说这些怎么能怪霍声,他这个始作俑者还坐在这儿。哪怕要下阴曹地府,也是他下。霍声侧身伸出一条胳膊搂住萧镇鼎的腰,认真地说,就算他真得下了阴曹地府,那她也要陪他一起。

    烛泪滴尽。霍声睡着了,睡得极沉,仿佛有三年没睡似的那样沉凝。萧镇鼎仔细地替她掖好了被角。注视着霍声的睡颜,萧镇鼎忽然觉得自己蠢笨得可笑。他用了三年时间承认自己已经失去一切,然后将自己的前半生彻底否决,于是只好拖着一身病体残腿做一个废人。可是没想到霍声找来了,痴傻又敏慧,胆小又勇敢,用了几个时辰,便治愈了他这三年来所有的不甘愤怒,顾影自怜与万念俱灰。在这之前,他从未发觉萧镇鼎竟是这样一个软弱无能的人。幸而他的霍声一直是这世上最好的。

    日上三竿,霍声在暖融融得甚至有些滚烫的日光中悠悠睁开了眼。屋子里没有萧镇鼎,院子里也没有,霍声在龙河边上找到了他。萧镇鼎身边站着一个女子,身姿挺拔,背影飒爽,霍声走到近前才认出来,是王婶儿。原来萧镇鼎昨日在河边是为了等王婶儿。“太好了王婶儿,你没有死。”霍声扑上去抱住了她。

    王婶儿拍了拍霍声搂着她的手臂,慈蔼地笑了。她当时被虬虎绊住了脚,被龙河的河水冲开老远。等她终于找到霍声和萧镇鼎时,小半个月都快过去了。萧镇鼎正在给王婶儿交代任务,等交代完了,她得速速赶回观世都去完成。萧镇鼎没有避开霍声,霍声在一边竖起耳朵听,听得满意了嘴角便上扬,想抑制都抑制不住。刚才萧镇鼎说的,让王婶儿先回观世都,他们随后便跟上。这话的意思就是,萧镇鼎已经放下心中芥蒂,愿意跟她一起回去了吧。其实想想也知道,萧镇鼎之前不回观世都是因为不知道观世都发生了这么多事,如今知道了,他必然要回去的。但霍声还是高兴啊。

    王婶儿前脚刚走,萧镇鼎的草庐中立马又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那不速之客穿着一袭镌菩提衬银月黑衫,抱着一柄长剑倚立于树下。十八岁的少年正是清隽风发时候,他却眉头始终蹙得绷紧。霍声差点以为他过得比十八岁的萧镇鼎还辛苦。冲过去给了千生一个大大的虎狼拥抱。千生看到安然无恙的霍声明明是欣慰高兴的,脸上的表情却仍然淡淡的。口里说着男女授受不亲,他嫌弃地推开了霍声。霍声不满地哼了一声。小东西,还不是因为放心不下她才一路寻了过来。凭千生的功夫,要是不想谁能近得了他的身?不还是让霍声狠狠地搂了一回。

    千生确实是来寻霍声的。霍声太久没回去,许多人都以为都她死在了外头。萧无垢和霍府派出去的人也在寻她。幸好她还能喘气,甚至看起来状态不错。因为满心满眼都是霍声,未曾注意别的,所以当千生认出不远处坐在素舆上的那人后,愣住了。霍声还是第一次看见千生掉眼泪。安慰地拍拍千生的肩膀,她能理解,毕竟对方是他的亲师父。千生走过去跪倒在萧镇鼎膝下,用手背抹去脸上根本抹不完的泪水,声音颤抖一字一顿地喊了声“师父”。

    萧镇鼎亦是眼眶绯红,他抬臂摸了摸千生的颅顶,问他青花别院的孩子们都好吗。千生摇摇头说都不好,但是如今师父回去大家便都能好了。霍声抱臂站在一旁,突然发现千生的嘴巴还挺会说,不愧是放在铁观音身边养大的。霍声问千生他的小跟屁虫呢,怎么没来?千生道太危险了,没带她出来。说完以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已然料想到回去之后会被得食大骂一顿。尤其是他还见到了师父,这没什么心胸的小女子一定会拈酸吃醋会嫉妒。不过,千生扬起罕见的笑容,犹如铁树开花,寒冰化冻。师父还活着,他回来了。

    道别了齐大姐一家,萧镇鼎与霍声、千生一道赶回观世都。还是没有告诉齐大姐他的真实身份,不过萧镇鼎想,也许在不久的将来,齐大姐她们会知道他是谁的。马车上,霍声掏出那枚护佑金珠,将它按回了千生刀的刀鞘上。千生看了看千生刀上的护佑金珠,又看了一眼怀中乱华镶嵌的护佑金珠,而后抬眸望向窗外,没有说话。

    其实他们两日前便已到观世都,只是萧镇鼎不能轻易露面,为防有人加害于他,因此三人便只在林中野宿。萧镇鼎每日都会派千生前去查看观世都城门口的守关将领是何人。

    乾安三十九年的正月,观世都城门的关外连着下了五日的雪。霍声抱着一只黑斑浅褐色大母鸡坐在洞外的烂树桩子上,也不知是在想什么。这只野鸡被萧镇鼎拿石子打中脑袋昏迷了,原本是用来做吃的,不过霍声好生喜欢这只大母鸡,肥胖肥胖的,于是便留下了。如今抱着这只母鸡吹小风,也不甚觉得冷。见萧镇鼎推着素舆出来了,霍声把母鸡放到萧镇鼎腿上,给他用作取暖,十分大方。尽管萧镇鼎的意思是他不太需要。最后这件事以大母鸡在他腿上拉了一泡热腾腾黄灿灿的粑粑,霍声抢过大母鸡躲得老远结束。

    也正是这时候,千生回来了,把今日守关将领是谁告诉了萧镇鼎。萧镇鼎点了点头,说此人信得过。不过霍声觉得三年多过去了,人心易变,当时信得过的人如今未必信得过,劝萧镇鼎谨慎一些。因为萧镇鼎的关系,千生与多名武将官兵都有些浅薄结交。他正好认识这名守关将领。这名守关将领原是黑手鹰小队的队员,凭他的功绩与武功,本不应该只是名小小的守关将领。只是因为他秉性耿直,不愿与桓氏一流为伍,才会被降职打发来这里守城。千生认为此人信得过,只是风险依然存在。千生问萧镇鼎真得要坐马车直接进城吗?

    萧镇鼎的回复是这个风险值得冒。一来城卫兵都是沿用他的军规制度训练出来,城关防卫的条例也是当年由他与亲信亲自撰写,几乎没有漏洞,想推个草板车或木箱就把人混过去几无可能,除非再用宋玉悲澜海翻云楼开业的排场策划个全城舞狮队。当年桓燕市的人选择把霍声从哭佛渡头运出去,也正是因为他们知晓城关戒备森严,想偷出去一个人有多难。二来,守关的将领他信得过,尽管有风险,萧镇鼎亦认为此事值得一试。归根到底,虽然身份上有云泥之别,但都是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萧镇鼎对于他们有着交托后背的信任。

    霍声望着萧镇鼎,莞尔一笑。他啊,骨子里仍然有战将的血液在流淌。相信战友,保护家园,所以当年才会被霍暖和虎头庄村民伤到。好吧,随他吧,萧镇鼎又不是罪犯,不至于就到被发现就会死的地步。哪怕真得要死,她这次也能陪在他身边。想到这一点,霍声反而一点也不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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