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

    定定神,任西重新拿起笔,再次打开回忆。

    寿宴那天,坐在副驾上的黎叔侧身转过头来,提醒着我和你,需要对外祖母说的祝词。

    看到我们坐在后排还牵着的手,他表情严肃地告诫我们,下车后,这样是不允许的。

    我们懂事的点点头。

    对视时的相互微笑是你最初温暖我的方式,我是从与你的面对面微笑学起,到后来,悄悄的将一见你就会的笑,藏在了心里。

    要不是父亲眼里时常流露的寒意,我可能会忘记,我没有可以肆意笑的资格。

    下车时,父亲和大哥已在任家祖宅的大门口等着了。

    我依旧跟在了最后,随着你们走进这所绿意盎然却也阴森森的大宅子,我没有到处张望,也不好奇,跟着我跟前的光放心地走。

    自从有了你和大哥的相伴,我少了很多的小心翼翼,训斥多了还是少了,我都开始不再在意。

    每天都安心的睡过去,因为睡前,你总对我说句“小西,晚安”。我一直觉得,这句与“晚安,小西”是不同的。

    我每天故意的晚起,是为了自己出房门后就能看得见你,这也是我不再害怕黑夜的原因。

    祖宅的主楼是一座通体象牙白的老式建筑,用着西方的建筑材料,建筑风格却是中式的,小时候还看不懂这怪异的搭配,但建筑的气势却透过冰冷的石料精准地传递到了我的身上。

    此时,大厅门口,左右两边各站着一排礼仪员,他们带着白色手套和礼帽,老师给我介绍过,这些装束的讲究和样式的变迁,但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

    我一边看,一边回忆着,慢慢走近,头仰的有点别扭。

    黎叔突然投来的眼神,提醒我该正视前方。

    我低了下头,吸了最后一口室外的空气,算真正走进了外祖母的住宅。

    想来那是我们被真正介绍给各大宗族的第一次会面,我并不怯场,我很清楚该如何行走,该如何昂着头,该如何保持骄傲的神态,这些都是我日常被教导的课业。

    整个大厅都像是立即安静了下来,我穿着很正式的西服,你说过我穿西服的样子很好看。我一直记得。

    其实,你的很多话我都记得,只是现在我开始怀疑有些话,你是否暗含着别的深意,亦或是,我是否会错了意。

    周遭的人都在看我们,明显看我的人比看你和大哥的更多,我很清楚。但,我就当他们都被我的西服吸引,并未去考量别人眼神中的诧异、怜惜、欢喜、嫉妒或是其他什么。

    我并不在意别人。

    我稍微有期待的,只能算是见见那个外祖母。如果当时能让我转身和你回曦苑,我一点都不会迟疑。

    父亲引领我们走到大厅正中,站定。

    这栋主楼与曦苑的风格很不一样,而且它明显大的多。

    我们四周都是穿着正装的男男女女,我那时还很矮,看不到边,我也没有抬头去看穹顶的装饰,这样不符合礼仪。

    我正前方的旋梯很高,很长,我们像是来到了第一排正中,大家都在等待。我们站成了一排,我瞄着左面站立的你,安心的接受着四面八方的眼神打量。

    几下清脆的玻璃声,让我收回了偷瞄的眼神和心气神。

    跟随着声音,我微微抬头,扬起了点眉头,看向了那旋梯的最顶端。

    那就是外祖母了,几乎第一时间,我确信她也是看向我的,她一头黑发是盘起来的,穿着深红色的旗袍,没有什么发福的迹象,我相信她是很健康的。

    今天是她五十五岁的生日,但她看起来一点不显老,比我想象中的样子,年轻很多。

    我的眼神在她身上走了几圈,她的神态和举止,轻易就在我心里树立起了她最初的威严。

    外祖母的目光显然没被我那好看的西服所吸引,而是一直落在我的脸上,她在我脸上寻找着什么?

    我当时根本想不到或许是母亲的样子,但我因为她的注视,慌了神,我的表情显然是失态了,这也促使她收敛起了一样有些失神的表情。

    她像是小幅的吸了很长一口气,然后抬头看向整个大厅,展露出标准的笑容,并缓缓走下来,全场开始鼓掌,我跟随着,却也开始从她脸上找寻母亲的样子。

    我也是偶尔会思念母亲的,但从未去想象过她的容貌。因为,曦苑没有任何母亲的东西,她的照片我从未见过,也不敢想。

    即使在那一刻,我都未曾意识到每次照镜子洗漱的我,我的容貌里应该是藏有母亲的。

    这或许就是父亲不愿待见我,甚至看向我的时间都很少的原因。

    亦是让外祖母做了近四年的准备,才第一次愿意见我的原因。我跟母亲长的太像了,长大后,第一次见到母亲的照片,我也首先被那种相似度震惊到。这也多少让我理解了父亲对我的刻意回避。

    外祖母,首先走向大厅的一侧,那边端坐着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都穿着少见的丝绸长衫。

    外祖母走近后,他们纷纷起身,整个大厅的人都静静的听着他们的寒暄,或许只有我开始失神。

    父亲的转身,让我猛然回神,不自觉的抖一下。而你,也在这时看向了我,我便重新找回了镇定,我知道外祖母要走过来了,我默念了一遍祝词。

    我看着外祖母,听着父亲一一介绍了大哥和北,他说的是:“这是我的儿子,任东。我的女儿,任北。”

    大哥和你,先后献上祝词,外祖母微笑着颔首。

    父亲和外祖母向我靠近了一些,“这是任西。”父亲简洁又仓促的做了我的介绍,过于的短暂,让我突然局促起来,我不知道我该立即献上助词还是等待着外祖母的表情示意。

    我极力地维持着礼貌的姿态,注视着眼前的外祖母,这么近的距离,我们彼此看的更清了。

    我无法自控的开始胆怯,明明被提醒过,不能长时间直视长辈的眼睛,但我像是被那双眼睛锁死,我竟然开始幻想那是母亲的眼睛在看我,我像是沉迷了进去。

    突然被握住了手,我紧紧回握,像是抓紧了拉我上岸的稻草。我知道那是谁的手,虽然也很小,但却能很好的包裹着我。

    我没有转向你的方向。我收回了冒犯的眼神,深吸一口气,才重新看向外祖母,说出了祝词。

    她像是对我很有耐心,静静的望着我,但忘记了微笑颔首。她不必对我微笑,更不至于颔首,我不是她需要礼貌对待的别人,我是她女儿的儿子,那个三年前害的她失去爱女的罪人。

    我诚心的接受着这位母亲眼神的鞭笞,我甚至想到了我会挨上一巴掌,并想象着你将如何把我扶起来,我是不是该表现的站立不准。

    我不到四岁,却已然学会了如何去应对大人的情绪。

    外祖母收回了她的注视,她对我嫣然像极了父亲的态度,尽少的接触,态度冷淡,却全然要掌控着我,仿佛我终会变成魔鬼,他们必须看牢抓紧。

    他们或许是对的,我最终是变成了魔鬼,而在场的人同样用眼神在对我宣判。

    在你的追悼会上,我仔细的扫过所有到场的人,与当年第一眼见我的人进行对比,他们的眼神暴露最初就对我下的判断,这个不幸的家庭,不幸的小孩,最终还将继续不幸。

    说出来或许有人不信,对于父亲和外祖母的疏远,我从未觉得自己不幸,我总是跟着他们一起在难过与愤恨,我们的痛苦点是一致的,我的出生。

    但当大哥找到我,再一次告诉我,你的死讯时,我才猛然感觉到我是不幸的,我被动和主动的失去了我生命中两个重要的女人。

    在那一刻,我意识到我彻底失去了所有的亲情和渴望的爱情,不是我变成了魔鬼,魔鬼一直就是我。

    大厅的音乐突然想起,让我回神。

    外祖母已经走到了人群中间,远处推过来三层的蛋糕,我未过过生日,当时也还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我跟随着大家一起唱起生日歌,我对那蛋糕还是渴望着的,我望向了你,你嫣然也被蛋糕吸引。

    生日歌唱完后,外祖母接到了第一块切好的蛋糕,看着她左手端着蛋糕,向我走来。

    我来不及做多余的思考,她把蛋糕递到了我跟前,我紧张的望向父亲,他好似惊讶了一瞬。随即,对我微微点头。

    我欣喜的双手接过我人生的第一块蛋糕,感激的看向这个仪态端庄的长辈。

    那一刻,我并未意识到,我是在被外祖母昭示身份,父亲给宗族介绍的大少爷、大小姐并非提及我这未来的正主。

    我接到的又何止是一块蛋糕,是这个不幸的家族里最不幸的小孩接到的又一个不幸的任务罢了,可这最终被我用作了复仇的工具,也算其对我唯一的益处。

    这场寿宴,就是我们三个与各宗族的正式见面会。

    而我们的命运也好像如这宴会厅上被演奏的交响曲一般,起起伏伏,终是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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