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梓婆婆再去香雪居,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
进屋一见胖了一圈的玳瑁,老人家自然眉开眼笑。
余莞晚眼观鼻鼻观心,一边唤晓莹沏茶,一边起身笑迎。
“婆婆来得正好,棉棉这几天可想您了。”
说着便要把猫咪还回去。滚地棉打着滚儿抗议,爪子死死勾住她的水袖。
见狸奴这般黏人,阿梓不好横刀夺爱,“这猫喜欢姑娘,便由着它吧。”
“我来这趟,是要告知姑娘。王爷近日处理完外事,择日会依次招幸府中美人。再过几天就要轮到姑娘啦。”
余莞晚握茶盅的小手微微一抖。
阿梓眼尖,瞧得清清楚楚,低声道:“姑娘,可会伺候男人?”
余莞晚睫羽轻颤,拧紧绢帕。她偏偏自尊心强,不愿被人看扁,硬撑着羞赧慌乱的面色,抿着唇珠望向主管嬷嬷。
阿梓被她逗笑了。这羞答答的模样,怎么跟被欺负了似的。王爷明明还没碰她呢。
“俗话说得好。文思三千,不如胸脯四两。”她与美人对坐,眼眸稍稍下移,“我看姑娘应该有八两吧。”
“婆婆——”余莞晚嗔道。
她哪里听过这么放荡的话,白嫩无瑕的皮肤染上一层粉红。美眸波光流转,更显妩媚动人,风情万种。
阿梓眼里还泛起星光,对余莞晚颇有赏识的颔首点头。
“姑娘可要把握机会,伺候得王爷称心如意,以后的路才能长远。”
临走时,她撂下这句话。
又过了一旬,秋意更浓。
侍寝的事,自那以后再无音讯。
余莞晚侥幸,也许是她住得偏远,深居简出,被人遗忘了。
这样最好。
午后,她裹了件披风,带着晓莹和玳瑁出门。
萧瑟秋风拂过,余莞晚缩了缩单薄的身子,怀里肥猫舔舔爪子,懒洋洋地瞅她一眼。
余莞晚轻抚玳瑁毛茸茸的后背,肥猫受用地喵喵直叫。舒服地蜷缩在她柔软的胸脯上,换个姿势继续睡懒觉。
她们在院落里兜兜转转,来到一片从未踏足的陌生领域。
高墙黛瓦密不透风,将此处与府邸做出了泾渭分明的割裂。
大理石筑起高高的台基,恢弘宽阔的园门大敞。巍峨假山将园内景色层层掩映。
晓莹警觉:“此处是禁地。我们快些回去吧。”
“好。”
“我们走,唉——”
怀里肥猫眯起圆鼓鼓的眼睛,摇了摇圆乎乎的小脑袋,翘起鼻尖嗅了嗅,“喵呜”一声从余莞晚怀里蹿了出去。
“棉棉!”
她们反应过来时,玳瑁猫早已溜之大吉,不见踪迹。
晓莹急道:“这该死的猫!”
四下无人,余莞晚只好壮着胆子往里跟去。
高墙之下的后花园宛如偌大的迷宫,余莞晚和晓莹不敢走散,只好结伴追寻肥猫。
与世隔绝的园内雾气弥漫,植被充盈,密实高大的树木形成天然的屏障,想要在这里找到那只机灵好动的玳瑁,宛如海底捞针。
更糟糕的是,绣鞋下踩着的泥土极为松软,只略略铺就了一层碎石。好像一不小心就要陷入地底。
不知寻了多久,余莞晚晕头转向,不知方位。再这样下去,不仅找不到猫,就连原路返回都难了!
树叶簌簌,卷起萧瑟秋风,单薄披风的鼓起。余莞晚瑟缩着身子,后悔没穿件厚实的氅衣。
“棉棉?棉棉?”
余莞晚轻轻唤它,心中焦虑更甚。
晓莹恼了:“蠢猫,你在哪儿!”
尖锐的声音划破长空,引得四周鸟雀纷飞。余莞晚手指碰唇,示意她安静。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来,她已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就在此时,松软的地面开始轻轻晃动。
余莞晚心感不妙。
鼓击雷鸣般强烈的响动使地表动荡不安。震源由远及近,似有庞然大物朝她们身后逼来。
余莞晚梗着脖子缓缓回头。
密林从中大象卷起鼻子发出嘶鸣,弯曲尖锐的长牙在日光下泛着白光,台柱般粗硕的大腿踩下去,一时晃得地动山摇。
它正不紧不慢地接近她们。
余莞晚被这突如其来的庞然大物吓得目瞪口呆,身体如雕像般凝固在原处。
还未看清来者何人,一束利箭飞出,直朝她逼来。
她瞳孔骤缩,手攥袖口,看准了箭身轨迹,镇定不动。
利箭蹭着她的水袖,直直定入身后黑石。箭支没过石身数寸,贯穿之处倏地裂开缝隙。
良久,箭羽仍“簌簌”颤抖不止。
余莞晚紧绷的身形一松,长舒一口气。晓莹吓得捂住了眼。
“何人擅闯象苑?”
低沉的男音不怒自威。这种强势的威严感似曾相识,惊得余莞晚一怔。
片刻,她闻声缓缓抬眼。
兽皮胡靴踩着宽阔的象背,另一条长腿随意地垂挂着。
凌乱散开的胡服垂在腰侧,上半身赤条条的裸.露于阳光下。
男人坚实紧致的胸膛泛着古铜色的光泽。肌肉线条如雕如刻,孔武有力的臂膀握着长弓,浑身散发着原始的野性。
窄腰露出两条清晰的人鱼线,腰间粗绳上系着拳头大小的兽面铜铃,随动作牵引发出脆响。
如此粗犷的穿着,显得紫色香囊和莹白玉佩格格不入。
男人以不羁的姿势坐在象背上,再次弯弓搭箭,对准不速之客。
余莞晚最后看向那张麦色的脸,呼吸略滞。
细绳编织的窄细抹额上挂饰繁复,耳尖上坠着棕黑相间的羽饰。
深棕色的长发张扬地飘散空中,凌厉的下颌线条勾勒出完美的骨相。标致的瑞凤眼里,有她不敢直视的锋芒。
他正以雷霆之势盯着傻眼的余莞晚,宛如睥睨苍生的领主。
如此丰神俊朗、锐不可当之人,还能是谁?
那日宴席离得再近,她也不敢正眼相视。可即使匆匆一瞥,却难以忘记这位身份高贵的王。
“将军将军!”晓莹热情招呼他。
“将、将军……”
余莞晚朱唇轻启,没察觉声音竟然破碎地不像样子。
她强行缓过神来,拿出刻入骨子里的教养,标准一礼,不敢再抬头看。
“喵呜——”
玳瑁猫从他后颈露出半个头,旋即又跳到男人宽阔的肩膀上,两只爪爪并拢,端正坐好,就连毛茸茸的长尾巴都绕过身子,乖巧地垂顺在爪边。
余莞晚低垂眼睫,目光注视着地面:“香雪居余氏,见过隐王殿下。”
上方迟迟没传来声音。
须臾,她打好腹稿,壮着胆子道:“狸奴蠢笨莽撞,擅闯象苑,都怪奴家管教不严。谁想无意间冲撞殿下,还望王爷赎罪。”
“喵~”
猫咪聪慧,这一声是在为她证明。
余莞晚抬眸,感激地看向棉棉。
余光瞥见他沟壑分明的八块腹肌时,瞬间如被开水烫到般,光速撇开眼,莹白脸颊已抹上一圈红晕。
“你的猫?”
张景焕斜睨肩上的玳瑁。
小家伙伸长脖子望着女人,转而扭头看自己,眨巴两下大眼珠子,伸出舌头舔舔嘴巴,眼神向往渴望,似在求情。
他神色如常,凤眸游刃般刮过女人,“本王的冷副将,何时成了你的掌中物?”
余莞晚水袖下的小手握了又松,震惊之余却不知如何答复。
玳瑁猫扭扭圆乎乎的小脑袋,先瞅瞅身边的男主人,又瞅瞅下方的女主人,叫声凄婉,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张景焕身后传来。
几个皮肤黝黑的南蛮侍从骑着幼象赶来,他们各个手持弓弩,朝隐王行南蛮之礼。
余莞晚悄悄抬眼,看情况,这是在象苑里陪张景焕游猎。
可猎物……
还没等她细想猎物何来,却见那群人抬眸仰视,眺望远方。
余莞晚随他们看过去。
身后不远处树上吊着些男男女女,各个噤若寒蝉。
匆匆一瞥,她就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段氏蓬头垢面,双手绑缚吊在弯曲的树枝上。两眼乌青,形容枯槁,与上次相见时神采飞扬的模样判若两人。
张景焕拉满铁弓,食指的石戒搭住长箭,铜臂上健硕的肌肉绷出紧致的纹理。
“嗖”得一声,利箭划过长空,正中绳结。
段氏顿时发出刺耳尖叫,身体如石块般飞速下坠,落入幽静的深潭,捡起丈高水花。
凉风刮过,似有水滴溅在余莞晚苍白的脸上。她僵住身形,怔忪地望着这一幕。
视域定格在寒潭中心,落水的段氏如水鬼般挣扎哭喊,声音凄厉,震耳欲聋。
远远望去,余莞晚汗毛直立,五脏六腑都跟着扭曲起来。
渐渐,眼前骇人的画面变得模糊。身体内最后一丝力气也抽干殆尽。
张景焕扬起嘴角,欣赏完远处美景,缓缓垂下眼睑。
近处女人如脱线木偶,随萧瑟秋风中摇曳两下,朝后仰倒。
“喵!”
“姐姐!”
晓莹挪开捂眼的手,就见到这一幕。
男人随猫咪跳下象背,箭步上前,在余莞晚落地前捞住了她。
手掌触到腰肢时,张景焕凝眉。
不堪一握,软若无骨。
玳瑁猫爬到余莞晚肩颈处,伸出舌头舔舔她的额发。
张景焕手臂伸过她的膝弯,将晕倒的人儿一把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