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北宁被突如其来却又阔别已久的拥抱，吓得眼睫瑟缩不安地扇动，钟素琏仿佛卸去了负面情绪的重负，语气坚定道：“我们先往楼上走。”

    她左手拉着面容呆滞的姜南易，蹲下身，揉着他的嫩脸，温声安抚：“小胖，别怕，妈妈和姐姐都会保护你的，但是你一定要听话，男子汉要勇敢一点，我们还指望你快快长大成为大英雄来保护姐姐和妈妈！答应我好吗？”

    温冷却又带着独特香气的手心，让姜南易心中极度的恐惧情绪，如同潮水退去般逐渐远离，姜南易现在勉强能走动双腿，他含着闪烁的泪花，重重点头。

    钟素琏和姜北宁对视一眼，神情都带上了凝重，钟素琏攥紧姜南易的手，两人快速朝一楼的扶梯口跑去。

    辰鼎商场在客流量较少的时段，一般只开放一个出入口，而现在那道门已被来往丧尸堵死，门内门外都是一堆被新感染不久的丧尸，其他门又被锁得死死的，如果寄希望于战胜一大群丧尸从侧门跑出去，不外乎是痴人做梦。

    一楼的扶梯口距离商场入口有一定的距离，仅有个别丧尸在附近徘徊，大概是之前有人受了伤，好不容逃到这里，却还是没撑住。

    两只丧尸追着之前那个瞎跑的男人上了手扶电梯，没有习惯电梯的传送带，在上面反复摔倒翻滚，最终好不容易到了二楼，却被从附近门店中拎出个落地衣架的男人给一棍子挑下了楼。

    第二次碰见的男人瞥了一眼匆匆赶来的钟素琏一行人，又赶忙离开。

    姜北宁眼疾手快地拿起扶梯旁的垃圾桶，挥倒了几只凶狠上扑的丧尸，在她的连声催促下，钟素琏和姜南易赶紧上了扶梯，姜北宁断后，将想要跟上来的丧尸一脚踹翻。

    三人就这样有惊无险地到了二楼，二楼主要经营女装店，不像一楼人口那么密集，至少她们目光所到之处暂时并无丧尸的踪迹。

    刚才的男人显然有些路痴，摸着脑袋又遇上了她们，口中不停纳闷，即将拐弯时，好心提醒了两句：“丧尸应该都集中在扶梯那块吧……对了，你们这拖家带口得悠着点，我看有人在好大的店里绕来绕去躲丧尸呢，千万别往里头去。”

    “谢谢……”还没听清钟素琏的回答，他就气势汹汹地冲走了，姜北宁从一家没人的小店里取了两个衣架，让钟素琏和姜南易拿着防身，自己则换了轻便的叉衣杆。

    率先到达扶梯口的男人，又成功拉了一把丧尸的仇恨，他左蹦右跳、身姿灵活地上了扶梯，然后有条不紊地站在扶梯上，将跟随在他身后为数不多的丧尸，一只又一只，掀翻下楼。

    三人在心惊肉跳的躲避中，抵达了三楼。

    三楼显然没几只丧尸的踪影，刚才与丧尸大战几回合的男人气喘吁吁，放下心来后，还抽空与钟素琏攀谈：“我看到之前有人直接摁电梯去了六、七楼，其中肯定有受了伤的，听我好言相劝，千万别去啊，我累死了，我得找个地去休息一下，告辞。”

    姜北宁已经习惯了他来去匆匆的行事风格，眼看又有一只丧尸不死心地追了上来，她拿着长杆用力一推，丧尸失了重心便跌落下去。

    听着从下方传来的层叠嘶吼，钟素琏头皮发麻，连忙道：“我们去四楼吧，那里有个进口超市，吃喝有保障，附近也有很多卖户外体育用品的品牌店，说不定能找到些好东西用来防身。”

    姜北宁同意她的安排，两人一左一右架起步履迟缓的姜南易，往下一个扶梯入口走去。

    没有了丧尸的追赶，钟素琏可以暂时少一些提心吊胆，连姜南易也在感受不到那种空气中隐约流动的紧张感后，表示自己腿不软了，可以接着走路。

    这一层楼大部分都是男装店铺，在远离扶梯口的位置，一些店员一直扎在店里忙活，压根就没察觉到这场在不动声色中扩大范围的腥风血雨。

    但很快，商场内的广播响起了紧急通知，一个男声匆匆告知商场内丧尸泛滥请大家自行避难后，便火速关了麦。

    听到广播，有些不明所以的店员特意走出店门以便听得更清楚点，左顾右盼后，发现彼此都是一脸疑惑，“今天商场有什么特别合作吗？没看到群里有通知啊？”

    姜北宁溅了斑驳血污的连衣裙惹来不少人的瞩目，一个年轻女孩好奇上前询问：“你是密室逃脱的工作人员吗？”

    姜北宁摇了摇头，指了指楼下，平静说道：“真的有丧尸，我们从下面逃上来的，你们当心别被咬了，否则会被感染。”

    几个凑在一起讨论的员工狐疑看她，不约而同地往前迈了几步往下看，此时她们能看到的区域，只有零星几只丧尸在漫无目的地游荡，光滑的地面反射着白亮的灯光，泼墨般的血痕反倒像是与地面浑然一体的装饰花纹。

    “这演得还挺真，你们说会不会有什么明星来啊！”

    “我在网上看过，不是有那种假如丧尸出现你会怎么办的恶搞视频吗？难道我们遇上了？”

    “商场都允许这种角色扮演进来吗……有心脏病、胆子又小的人，可能会被吓到原地去世吧……这样真的不妥……”

    四五人扎堆在一起谈起楼下的状况，完全没有一点山雨欲来的紧迫感，甚至拿着手机咔嚓照相，急切地分享给自己的亲朋好友。

    姜北宁看根本没人信她，感觉除非她们亲眼看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诡谲场面，否则磨破了嘴皮也说不清楚，摇了摇头，继续拉着姜南易往前走。

    钟素琏目光怔愣地看着人体模特身上展示的男装。

    本来她今天打算带老姜来买一套合身的新衣服，但如今已经不可能了。

    隔着一层突然上涌的泪雾，她神情恍惚地朝还在叽叽喳喳讨论的女人，冒出一句喃喃自语：“我本来是想给我家老姜买一套新衣服的……”

    钟素琏凄凉的语气以及木然的表情，让她们倏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想到姜佑，钟素琏就忍不住一阵心痛，喉咙不断被上涌的苦闷所堵塞，失去光泽的双眼灰暗沉郁，从她的眼眸中缓缓流下两行清泪，那些控制不住飘入脑海的杂碎点滴，此时像是泛着寒光的利刃，扎进了她的心窝。

    方才还在言笑晏晏的众人，看到钟素琏伤心欲绝的神情，顿时都噤了声，有一个年轻男人迷糊发问：“所以这是NPC发布的线索吗？”

    钟素琏抬手拭去眼中的泪水，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严肃，带着几分气势扬声道：“我都四十多岁的成年人了，能和你们开玩笑吗？我不是雇来的演员！绝对不是！现在楼下丧尸成灾，它们逮着人就咬，被咬到就等着变丧尸，我们先走了，目前这一层楼还比较安全，你们赶紧做好打算吧！”

    说完，她再也不做停留，朝等待着她的儿女快步走去，留下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的一群人。

    没了随时会被丧尸围攻的恐惧，她们连脚下的步伐都轻快许多。

    这时，一声又一声的虚弱呼救，引起了她们的注意。

    一个女人，撑着墙面，从铺着施工围挡布的未开张区域，慢慢走了出来，她看上去像是失血过多的模样，从唇间溢出虚弱的话语，“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们。”

    她的身后缩着个怯懦年幼的小女孩，整个脸都藏在女人的腿后，发出细碎犹如小猫的呜咽。

    钟素琏与姜北宁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突然，女人像是再也坚持不住地瘫倒在地，含着泪水的眼瞳直愣愣地望向钟素琏所在的位置，不甘心地伸探出一只手，嘴中还在重复：“求求你们，她还小……”

    小女孩蹲下身，女人的眼神变得温柔异常，另一只手摸上她的脑袋，“小栗乖，妈妈没事的，只是要睡一会儿……”

    她缓缓闭上眼，整个身体渐渐不动了，小女孩扑倒在女人身上，弱小的身躯不住地颤抖。

    钟素琏生怕女人流那么多血是因为被丧尸攻击，急忙上前，想要在女人变成丧尸前抱走懵懂的孩童。

    小女孩偏过头，本该是天真无邪的动作，却让钟素琏的心猛地一沉。

    她的瞳仁没有光泽，涣散得不能聚焦，鼓起的腮帮还在缓缓咀嚼，混杂着唾液拉扯出长长的血线。

    肩膀骤然一疼，钟素琏木然地伸手去探被扯下一块皮肉的伤口，手指沾上一抹湿润。

    紧接着，小女孩发出浑浊不清的咕噜，哪怕小嘴已经塞得满满当当，嚼着刚才从钟素琏身上咬下的肉，她仍然坚持不懈地往钟素琏的身上扑撞，将毛茸的脑袋埋在钟素琏的肩膀处，贪婪地嘬食着往外喷涌的鲜血。

    “妈！”姜北宁凄厉的尖泣在一瞬间响起。

    “别过来！”钟素琏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冷静，她低垂的眉眼笼罩在一层深邃暗影之中。

    明亮灯光下，她放大的瞳孔掺杂着几欲裂开的恐惧，脸上流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在姜北宁准备奋不顾身冲上来的同时，制止了她。

    转瞬之际，她的眼中划过一丝决绝，伴随着在身体内部扩散的痛苦，她的神态反倒越来越安详宁静，“你们要好好活着……”

    小女孩似乎感知到了钟素琏身上的变化，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唇角，松开了对她而言失去吸引力的钟素琏，准备朝姜北宁和姜南易扑去。

    还未失去意识的钟素琏伸手将饥饿难耐的小女孩用力搂进怀中，蜘蛛网般的青紫筋络从她的伤口处极速蔓延，她一边抑制不住地浑身抽搐，一边朝楼层围栏挪动着变得不听指挥的双腿，逐渐浑白的眼珠瞪着呆滞的眸光。

    在她即将忍受不住对血肉的渴望时，她抱着呲牙咧嘴的小女孩，从三楼纵身一跃。

    姜北宁的脑袋嗡嗡作响。

    一双眼睛，似乎成为了只会流泪的两个空洞。

    看不见任何画面。

    她捂着耳朵，也不想听到任何声音。

    她的心仿佛变得千疮百孔，被刺了很多个洞，所有的温暖与光都从中倾泻而出，只留下一片冰冷与黑暗。

    有目睹了跳楼的店员，往这边跑，问她什么情况，她也只是像个漏了棉的布偶，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姜南易整个人瑟缩成一团，鼻涕眼泪混杂在一起，他抱住姜北宁的腿，撕心裂肺地哭喊，哭得连声音都嘶哑得发不出来时，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