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凤栖宫。

    帝后静坐在软垫上,方才迎礼时所穿的明黄色华服尚未换去,虽非芳华,却独有一份妩媚妖娆,长年高居后位再加一份庄严肃穆,二者相合竟成独有气韵。

    她垂眸看着坐下正专心品茶的夜成寒,开口道:“皇儿竟不气不恼不怕么?”

    夜成寒坐在宽大的椅子上,缓缓拿起紫砂茶壶,向手边的两个茶盏添茶,慢悠悠说:“母上觉得儿臣该气该恼该怕什么?”说完拿起其中一杯茶在鼻前闭眼闻着,浮现一抹笑意,“不过是一个长居边塞的皇子,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就算被执礼庭推上国首之位,在朝中终究是无根无蒂,难成大器。”说完,他小品一口手中的茶,看脸色似乎很满意。

    “你父皇的心思总是这般,左封了你少帝,右就封了他国首,颇有隔山观虎斗的意思。”

    “母上放心就是,且不说他是不是只虎,就算是,也不过是只七年未吃肉,没有尖牙利爪的病猫罢了。”夜成寒语气阴冷,眼含不屑,拿起另一杯茶一饮而尽。

    “终究还是小心些,毕竟要论起血脉,你到底是比他不如。”帝后看着眼前人淡灰色的眼瞳,有些担心地说。

    “母上勿忧,儿臣自会小心。”

    处政殿内。

    夜东离送走夜成寒后,被夜帝贴身太监叫入殿内里,此时正陪夜帝下棋。

    “这么说,居然是云梦主动求和?”夜帝边深思棋局边问,手中白子迟迟未落。

    “是,儿臣也不解,虽说求和前一战云梦确有损失,但远远不至于无力抵抗,不知怎的,突然求和了。儿臣愚笨,思虑再三也想不出其中原委。”夜东离见夜帝白子一下,他的黑子便紧随。

    “朕知道了。”言语间,夜帝又一枚白子落下,随着毫无预兆地转移话题,“皇儿可听说咱们饲兽阁中养了只不得了的东西?”

    “哦?什么灵兽竟让父皇用‘不得了’三个字来形容?儿臣长居边塞,不曾耳闻。”

    一黑子落下。

    “暗黑魔蛟皇儿可听过?”夜帝沉思一会儿,落下白子。

    “暗黑魔蛟?!”夜东离一分神,黑子竟然下错地方。

    夜帝瞧着一乐,“皇儿要输了。”

    夜东离也不顾,忙问,“宫中怎会得如此神兽?”

    虽然他脸上看着全是惊讶好奇,可眼底的瞳晶却是很清明。

    本来他真正在意的事也不是什么暗黑魔蛟,不过是想寻个由头从这里脱身罢了。

    夜帝见他这般,想着自己目的已经达到——这棋局是赢定了,于是也不吊他胃口,“说来也怪,七年前你走后不久的祭神之日,暗黑魔蛟从空而降,而且身受重伤,国师用秘法设下屏障,好不容易才将它困住。”

    “竟是如此有趣,那父皇可有与它缔结?”夜东离看起来愈来愈坐不住。

    “皇儿有所不知,暗黑魔蛟纵然身受重伤,可到底是阴怪之物,难以缔结。朕还差点被它所伤。”夜帝说完,眯着眼睛,精光闪闪地看着棋盘,笑着说,“皇儿输了。那刚刚的赌注可要算数,今年秋猎之事你来办。”

    夜东离看着棋局,站起身行礼,“愿赌服输,秋猎之事自是儿臣来办,不过父皇,儿臣急着看那魔蛟,先告退了。”

    “去吧。”夜帝抬抬手。

    看着夜东离离去的身影,夜帝的笑渐渐消去,变得严肃起来。

    一旁侍候的老侍者中冶轻轻开口,“陛下,您真的要选五皇子么,老臣觉得这五皇子…”

    “差了些心性?”夜帝抬眼看老侍者,别有意味地反问道,转身又观察起刚刚二人下棋的棋局。

    中冶了然,拿起一旁的茶盏给夜帝添茶。

    夜东离从处政殿出来后先去灵乙殿寻国师,后来两人一同去饲兽阁。

    “国师与我细说说暗黑魔蛟的事吧。”夜东离与国师并肩而行。

    他边说边沉思——其实去灵乙殿不过是想绕些弯路,打探些宫里人的口风,看看能不能知道他的下落,谁知宫中竟没有半点他的消息。

    夜东离心里有点担忧,忙运灵传音给宫外手下去坊间打听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风声,而他自己还要装作对暗黑魔蛟感兴趣的模样。

    毕竟在宫里,戏如果演不好,会死人的。

    没办法,不能明着提他,谁让那个人是夜帝乃至整个夜笙的禁忌。

    “回国首大人,这暗黑魔蛟是七年之前,也就是您出征后不久的祭神日出现的。老臣记得那天雾蒙蒙,当时夜帝已经行过祭神之礼,而老朽正准备收礼之事,只听天上一声嘶吼,紧接着暗黑魔蛟从天而降。”国师说着,脸上还带着不敢相信的神情。

    “才开始谁都不敢乱动,毕竟是万兽榜中都未出现过、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灵兽。后来老臣见其似乎没有气息,便乍着胆子上去查看,一瞧吓一跳,那暗黑魔龙的九片护心龙鳞竟一片也不见,已经身处垂死边缘。如此一来,老臣也没顾虑。用了秘法将它封在饲兽阁内。经过多年的调理,它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没有人能将其收服。”

    夜东离虽然心里另有他事,可也皱下眉头,疑惑地看向老国师,“国师大人,本宫曾听说过些暗黑魔蛟的事。传说,暗黑魔蛟是要逢九星月灭之日吞下一条真龙,每次便可修得一片护心龙鳞,按国师所说,这条暗黑魔蛟已经修得九片龙鳞,已然大得,连受伤后缔结时都差点把父皇伤着,那它没受伤时又有何人能将其所伤呢?”

    “国首所言不错,当时老臣也曾担心,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而我们还不全然不知,恐怕多少是个隐患。可从这魔蛟出现之后,没有听说异常的强者出现过。”

    “那国师有没有想到另一层,它既能身负重伤还能伤着父皇,真的是被秘法困在屏障中七年吗。”夜东离追问。

    “这......”国师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语塞。

    夜东离正心生疑团,忽然闻到一股特别的草药香。

    “国首大人,我们离那魔蛟不远了,这是好像是为暗黑魔蛟的养伤所配伤药的味道。”国师觉得味道熟悉,之所以不确定,是因为他从当年封闭魔蛟后没再来过。

    夜东离点点头,步子也跟着国师的节奏快上几分。

    当国师施法带人穿过金色的秘法结界时,里头一身形单薄的小奴正用手在暗黑魔蛟腹部涂药。夜东离还未有其他动作,只看一双血红大眼猛地盯住自己,室内的防备之气顿时溢开。

    “嗯?怎么了?”擦药小奴察觉到魔蛟的反常情况,顺着它的目光转头看去,只见那个曾经千思万想的人此刻就站在自己眼前,不由得心尖儿酸酸发颤。

    他的脸不似多年之前自己熟悉的那样,反而俊美,愈发棱角分明,此时脸上漾着温温浅笑,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挺直的鼻梁使气质凌厉,浓密的剑眉更显英气,因退下战袍金甲而高束起来的及腰银发更添上几分皇家皇子的高贵。转而,他清明的金色眼眸中泛起柔柔涟漪,僵硬的嘴角看得出他心中的惊异。

    的确,夜东离一瞧见那小奴陌生又有几分熟悉的脸,脑子轰的一下。

    他曾无数次地想象过二人再见面时的场景,悲的、喜的、两个人的、一个人的——甚至是自己一个人对着他的尸骨,他都想过。

    谁都明白,夜一墨的境况就算不至死可也不会好过:天生黑瞳,帝后早亡,背负妖物之名和众多明敌暗伤,日子一定活得异常艰难。

    刚刚迎礼上自己没看见他,心中预感不好,再加上去灵乙殿探听一路也没有丁点消息,又是心恐,但还是怀有一丝期望,期望着就算夜一墨没有被人重视,没有皇子的待遇,至少要活着,他一定活着!

    他必须得活着!

    不管是为了什么。

    但让夜东离没想到的是,真正的重逢竟是这般,夜一墨没死在宫中,他很是欣慰。

    可那身形削弱不堪,粗布麻衣的穿着,脚上的靴子早已破损难暖,整个人发丝凌乱,苍白消瘦的脸上还有泥痕。

    想必定是长年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

    夜东离在原地,脑子里全是空的。

    “你...可是皇兄?”夜一墨试探性地问。

    夜东离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缓缓地点了点头。

    “真是皇兄。”夜一墨顿时笑开颜。

    夜东离看着他的脸,又想起记忆里那个天真可爱的孩童。

    “一墨,”夜东离只觉得胸口闷着疼,哑着声音唤了一声,全是内疚和自责,可转而那对面人好像反应过来什么,一瞬喜色全消,甚至冲他跪下。

    “小奴拜见五皇子,拜见国师。”

    夜东离猛然清明,身旁还有最先断言夜一墨是“妖物”的国师。

    旧情何时再续也不晚,要是稍有不慎,夜一墨在饲兽阁的日子恐怕又要难过,自己现在还没有把握能带他出宫,万事小心为好。

    一边赞叹夜一墨的隐忍明智,一边心疼不已,也暗暗地想怎么能快点把人弄出去。

    “起身罢。”夜东离便走上前,看着夜一墨道,“本宫来瞧瞧这暗黑魔蛟。”

    “嗯。”夜一墨将手中的翠绿色药瓶收起来,走到暗黑魔蛟前,用手抚摸魔蛟的宽大额头,安慰着,“你别怕,五皇子没有恶意。”

    见它瞳孔稍稍收了些,夜一墨才放心地让夜东离走上前。

    夜东离看到这一幕有些惊奇,虽说夜一墨是饲兽阁负责打理灵兽的小奴,可暗黑魔蛟的态度好像有些格外不同。但心里想着,嘴上也没说什么,他只是走上前,盯着暗黑魔蛟的血眼,冷声威严道了句,“本宫要与你缔结,你可愿意。”

    此话一出,顿时结界里灵气涌动,夜一墨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暗黑魔蛟在周身设下泛着红屏障。

    接着,一人一蛟开始不动声色地较量。

    可没过多久,夜东离便收到国师传音提醒,抬头一看,果然,秘法结界马上就要被二者的灵力震碎。结界要是碎了,怕再困不住暗黑魔蛟。他担心出事,便找时机收灵,而那魔蛟也没有纠缠,只是转头用尾巴缠住夜一墨。

    夜东离这才意识到,刚刚二者灵力相抗,灵力不深者多半会被震伤,就算夜一墨被暗黑魔蛟设的屏障护着,可没有半点异样十分异常。

    他回头看了眼因灵气相决,面对灵压而面色苍白的国师,国师也是满脸不敢相信。

    夜东离走上前,看着有些疑惑的夜一墨,问:“一墨,五哥问你,你的灵级是多少。”

    夜一墨刚想暗示夜东离国师在此,不能表现得如此亲近,可看见眼前人异常严肃的样子,只能直接回答,“回殿下,一墨不知。”

    “不知?怎会不知,十二岁那年,祭神之日时不是应该测灵了么。”夜东离不解,转而又想起自己走的那年他刚好十二岁,以他在帝都的情况,谁敢提给他测灵的事儿。

    “国师。”夜东离刚开口,国师瞬间明了。

    “国首大人,老朽这就回去准备给九皇子测灵,臣先走一步,二位殿下随后而来即可。”

    ……

    祭台上。

    夜东离站在祭台东方一侧,看着西方一侧的国师和夜一墨。

    国师口中念词,手舞长剑,渐渐启动验灵轮。

    待验灵轮被唤醒,国师将一旁的夜一墨唤去,转手刺破他的眉心,一滴眉心血正好落在验灵轮中心。只见那验灵轮融眉心血后立刻光芒大涨,渐渐加速转动。

    起初,国师还观测验灵轮转动结果,可没想到它越转越快,快得竟有些诡异,如今竟出现裂痕。国师心惊,想运灵阻止它继续飞转,只见验灵轮忽地射出一道灵柱直冲天际,继而从中心渐渐碎裂开。

    远离一旁的夜东离在等结果,忽然感受到巨大的灵力逬出,见一道灵柱直冲天际,气势可怖,连忙给自己布下护身界,向验灵轮方向冲过去。

    等他到验灵轮边时,灵柱已经消失,验灵轮已经碎毁,国师满目惊恐地倒在地上,死人般的面色。而夜一墨则是毫无生气地立在那里,低头看着碎掉的验灵轮,像是一塑了无意境的石像。

    夜东离伸手摇摇他的肩,低沉地轻吼,“夜一墨,回神。”

    许久,夜一墨那双深墨色的眼才看他,只是眼中的悲恸与释然还夹杂着些释然让夜东离心头一跳。

    那样的眼神他在战场上见过无数次,因为出现如此眼神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死亡。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