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扫你？”
方唐猛然抬头，看到他另一只手举着手机屏幕，上面赫然是二维码，于是忙赔笑道，“不用不用，我来扫就好。”
刚扫出对方的名片，医助姐姐出来，像是给方唐解围似的。
“小黄，小黄的主人在吗？”
刚刚建档的时候，方唐给小流浪起了这个名字。她来不及留意手机上扫出来的头像和微信名，把验证信息发过去，忙答了一声“在” 。
话音刚落，方唐听到“嗤”的一声。
她回头，看到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腿边的小黄猫身上，脸上那抹嘲讽还没褪去。
是嫌她名字起的土？
这时候大金毛的点滴也要打完了，另一个医生过来查看，顺口跟狗狗聊了两句，“皮皮，咱们准备挂第二瓶了……真棒宝贝……”
皮皮。
哎呀妈呀，不相上下。
方唐学着他的样子，也哂笑了一声，然后抱猫去了诊室。
进门前，她回头看到男人早就低头看起了手机，似乎在回什么信息，神情透露着不耐。
他看上去根本没有要通过微信验证的意思。
仿佛，刚刚给二维码只是为了礼貌地结束彼此的尴尬。
方唐直觉，他绝对不是第一次这样隐晦地拒绝别人。
好在，她真不是搭讪。
但，为什么还是有种受伤的感觉？
医生小哥哥给小黄做了身体检查，处理了耳朵的伤口，除了有点耳螨之外，小家伙一切健康。听说方唐这是捡的流浪猫，他还十分热情地表示医院有救助流浪猫的公益支持，不仅开了优惠折扣，免费打了狂犬和三联疫苗，还跟方唐加了私人微信，如果后续有喂养问题可以随时咨询。
同样的扫码，验证。
因为有小黄在一旁折腾，方唐也没留意医生的微信信息。
等到方唐抱着小黄出诊室，刚刚那个男人又不见了，只剩金毛还在挂水。
方唐松了口气，但同时又觉得失落，联系方式到底是没加上。
这时，她的手机“叮”地响起。
应该是刚刚添加医生的微信验证通过了，微信名是英文的“Yan”。
头像很朋克风，似乎是张摄影作品，开采的废弃的石坑里涂着绚丽的人像。
这医生小哥哥，还挺狂野的嘛，方唐心想。
-
一路上研究着选课宝典，方唐到了方程工作室门口，里面已经亮起灯，是方程约会回来了。
方唐先把小黄送过去，再去咖啡馆把寄存的行李拿回来。方程一头雾霾蓝的齐耳短发，法式微卷，身上是一年四季不重样的旗袍，看到脏兮兮的小黄一点也不认生地在她古董花砖地面上打滚，她蹙眉。
“我这什么时候成收容所了？”
方唐正欣赏着她画架上的新作变色龙蜥蜴，虽然是工笔国画，但颜色运用的极其大胆。她随便扯着，“给你新找的野模，下次创作不就有灵感了。”
方程撇撇嘴，勉强接受了小黄的入住，“让它离老奥远点。”
老奥是方程养的宠物，一条黄绿色大蜥蜴。
警告完小黄猫尊重家里的原住民后，方程从包里拿出一张CD，摆弄着客厅里那台老式的唱片机试图放出声来。
唱片是相亲对象送的，方程说他很有才华。
方唐最近刚追完一个日剧，男二是个长发、帅气的海王DJ，对女孩温柔至极，但来者不拒。她不由得泼冷水，“刚相亲就送自己的CD，会不会有点自恋了。”
“他脾气也很好，这次我是认真的。”
方程对待每次的约会对象都很认真，但每次都没超过两个周就拜拜了。方唐已经对此免疫，但还是忍不住吐槽：“才认识几个小时啊，就能看出脾气好不好？再好能有肖旭脾气好？”
方程搞不明白唱片机，有点急躁，“他脾气好？从小打架还少？”
“就对你没脾气。”
“是吗？我有这个荣幸吗？那他怎么还是去当兵了？绝交了都要去？为什么？你就说为什么？”
方程从小就有外号叫“方爷”，疯起来，她亲爸——方唐在部队当领导的大伯来了都压不住。方唐识时务地闭嘴。
正在这时，方程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薄薄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走到一边接听，“哪位？”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方程仿佛很惊奇的样子。
“哟，好不容易部队放假，不回家看看你妈……什么？今天什么日子？元宵节呗，家人团聚。”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方程还是穿上大衣出去了，回头对方唐交代，“锁门。还有，记得给野模洗干净点。”
“晚上不回来了？”方唐做出一副哀怨的样子，抽泣了两声，“元宵佳节，不跟我这个唯一的家人团聚，去哪？”
“……”方程摔上门，走了。
家里只剩一人一猫，已经快凌晨了，方唐果断决定，先洗猫，后洗澡。
她还是草率了，哪怕一只在医院都敢从大狗嘴里抢食的猫咪，遇见水也照样怂的一批，哀嚎得像是受了虐，爪子四处抓着，拽倒了置物架。方唐实在看不得这杀猪一样的场景，只好放弃洗猫。
等她把浴室收拾好，洗手的时候忽然一疼，才发现手腕上不知什么时候被挠破了一道细小的伤口。
想了想，方唐还是给宠物医生发了条微信。
糖糖：【医生小哥哥好，打扰了哈，刚刚洗猫的时候被抓了一下，应该是出血了，应该不要紧吧。】
Yan回的很快：【？】
方唐以为是自己表述的不明确，索性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猫抓的并不深，只是浅浅的破了点皮。
糖糖：【我还需要打狂犬疫苗吗？】
Yan：【不然呢】
不然呢？
方唐看着这三个字，说不上哪里怪怪的。
总觉得这人和今天诊室里那个热情絮叨的小哥对不上号。
可能是太晚了，打扰人家的私人时间，方唐这样想着，匆匆套上外套出门，打车回到宠物医院。
方唐进去的时候，看到那个养金毛的大佬又出现了。
金毛的点滴挂完了，他正扫码付钱。
负责值夜班的医生正是那个Yan，此刻在跟金毛大佬交代，“回去注意观察，明天还要再打一次，就好差不多了。”
方唐心道，医生小哥这么晚了还在工作，难怪微信上那么惜字如金。
医生小哥抬眼看到方唐折返，温和一笑，“怎么回来了？落什么东西了吗？”
方唐有点搞不清楚状况，迟疑地开口，“不是你说，得来打针吗？”
“打针？打什么针？”医生一脸问号。
“呵……”
安静的医院里，方唐能清楚的听到身后金毛大佬的嗤笑。
“人打狂犬，要去人的医院。”
他的重音落在“人”这个字眼上，两次。
虽是好心提醒，但带着毫不遮掩的讽刺，有点纡尊降贵的意味。
方唐缓慢地回头，撞进他黑白分明的瞳仁。
电光火石间，她捋清了一切——
搞错了！刚刚跟她微信对话的，是他！
医生看他俩像是认识，礼貌地让开空间，“你们慢聊。”
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人，方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眼下直接走掉也有些丢脸，于是她想办法找补，“我是要去打针的，顺路过来是想当面跟你那个……跟你……”
周岩难得耐心地等着看女孩能怎么圆。
趁着这时间，他总算正经打量了一下方唐。一张娃娃脸，眉眼弯弯不带有一点攻击性，嘴角两个梨涡更增几分甜度，个头1米65的样子，粉色背带裤，胸前的口袋里鼓鼓囊囊塞了一大串钥匙，一张学生卡露在外面——
南江大学新闻学院，方唐。
方唐。
周岩眉头微不可察的一跳。
“……我就想问你，有没有女朋友，”方唐终于找到了借口，用了平生最为诚挚的眼神，看着他，“谈个恋爱不？”
周岩的脸上并不见被突然表白后的羞涩，“你还不如说是来给我精神损失费的，毕竟，这个借口没那么离谱。”
……
方唐都忘了之前被他调侃的事，她压根没指望这人会通过自己的验证，呆呆的站了一会，然后硬着头皮拿出手机准备发红包。
“不用了。”周岩表示也不是爱占便宜的人，“快去医院吧，再晚，伤口都要愈合了。”
-
周岩提步往外走，推开玻璃门，发现方唐还站在原地不动。
暖黄色的灯光打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层淡淡的毛边。
莫名的，周岩想到夏天老街里阿姨挑着桶卖的话梅桃子水。
于是他大发善心地开口，“不走吗？”
实际上，周岩今晚的心情实在不算好。
任何一个人被人打电话、发短信催了20多遍要钱，心情都不会太好，尤其那人还跟你有血缘关系，逃不过，甩不掉。
方唐没反应过来，“什么？”
“顺路，送你一程。”
小姑娘鼻子一酸，这一夜，心情犹如坐过山车，攀上了最丢脸的顶峰，却发现人间还有真情在。
方唐感激地跟在周岩身后，来到他的车边。
此时已过凌晨，夜色浓重。
街边远远望去，只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还亮着灯。红色灯牌炸眼，给夜晚增添了些光怪陆离的不真实感。
大金毛跳上了后座，方唐只能去坐副驾。
她伸手刚碰上车把手，动作却顿住。
太巧了，她来了两次医院，都好巧不巧碰到这个男人。
守株待兔似的，现在又好心的提出送自己去医院？
一切都发生的太合理了。
方唐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好多篇社会新闻报道——
女大学生深夜失踪。
打车被黑车司机绑架。
利用猫狗降低女孩子的心理防线博取同情心……
上个学期她们组做过这个选题的大作业，现在这个节点想起来格外心凉。
方唐浑身寒毛竖立，默默缩回了手。
车里，周岩点了一根烟，发动车子，见方唐还傻乎乎地杵在外面，他按下副驾的车窗，不紧不慢催了声，“上车。”
随后，轻轻吐出一口烟，有点轻佻。
方唐勉强挤出几个字，“医院我还是自己去吧，太晚了，不麻烦您了，谢谢了哈。”
周岩一愣。
看到方唐眼里的防备，又无奈，又好笑，又无从解释。
她是真的一点也没认出自己。不过，话说回来，他第一眼也没认出方唐，七八年不见，小姑娘长大了。
肩颈处有酸胀感传来，连着两天赶出版社的约稿，晚上又帮着出差的室友管这条得了肠胃炎的狗，一直靠烟草强压着疲倦，周岩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朝右肩歪歪头，拉筋，缓解颈椎的不适。
漫不经心的动作落在方唐眼底，陡然生出一种，大佬热身完下一秒就会把她强行抓上车的错觉。
“上车。”周岩心道，放你一个小姑娘自己打车才危险。
方唐没动。
接着，毫不犹豫地，她转身，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