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明烛。

    这个名字犹如一场绵延的梦,弯弯绕绕,撞进她的脑中,颠三倒四的带着无数记忆朝她奔涌而来。

    那年枣树方种下,仅仅只有一棵小苗。

    明烛负手站在她身后,目光半分不移地盯着她看,那双眼眸却噙着笑意,看得她耳廓烧得滚烫。

    这人亦如今日,颀长的身影穿着一件月白云纹衣裳,腰间系着玉白丝绦,缀着一块价值连城的荷包形玉佩,把玩着一柄檀香扇,难掩翩翩贵公子的风度。

    这身影和眼前的明烛重重叠叠,她浑身血液似是凝结似的,不禁冻得瑟缩两下,手中的剑几乎脱手。

    遥记三年前,京都如今日般值杏花微雨季,自枝州正逢干旱盼雨时,百姓人人苦不堪言。

    君如月逢闯荡江湖受伤,被师父召回养伤。

    恰逢重伤初愈,她升起炊火,将砍好的木柴送入师父闭关的宅院,便有人轻缓地敲击院门。

    疑惑间打开院门,君如月只见来人身形巍峨,头戴金冠,一身锦袍轻裘,上绣金线银丝,一眼便知此人来历矜贵,英俊如松,与江湖侠士迥然不同。

    只是男子脸颊沾染点点血红赤色,却作淡然自若状,他浑身气力散去,尽数倚在木门上,身形踉跄。

    君如月疑惑间,只见这人腰间一抹殷红的血迹显露,浸染素色衣裳,狼狈非常。

    这人便是明烛。

    他那如玉雕琢的眼眉轻轻勾起,露出虚弱一笑,身旁空无一人,只虚软地倚在门框上,俯首轻作一揖,谈笑道。

    “敢问这位姑娘,可否相助在下一二?”

    那年,弄巷松树直入云天,麦穗似的松花微微摇摆,遮蔽院落半扇日光。

    君如月早已闯荡江湖一年之久,早对怪异之人见怪不怪。

    可这般男子闯入眼帘竟也心神动荡,小鹿儿撞过心头,久久愣怔不已。

    她并未细问,未想这男子身影便摇摇晃晃,晕在门口。

    君如月不由惊叫一声,便鬼使神差将明烛带去后院疗伤。

    几日治伤间隙,漫天繁星撒落院落换过日光熹微。

    相处之下,此人竟也全无歹意,君如月也知晓了几分其中事由。

    那些日子,明烛便提过,他来自繁华的京都皇城,突逢狡猾悍匪作祟,才伤重如此。

    他是当今王爷,奉旨前往自枝州办事。

    君如月知晓匪徒狡猾,便也无甚在意。

    几日偷送饭事后,明烛身体转好,便与走上街头,临水而坐互作倾诉。

    他绘声绘色描绘过不少京中名点、名菜,将她馋虫轻勾而起,难以遏制。

    只是京都二字过于遥远,自枝州又地处偏远边陲。

    君如月谈说,还未曾亲眼见过这几样。

    言谈间,明烛蓦然抬眸,那双清亮漆黑的被月光映得越发漆黑,他修长的身影立在窗前,歪着头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个遍,淡笑道。

    “无妨,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改天我带你一一尝过。”

    直至后来,她对明烛魂牵梦萦,久久难以忘怀。

    明烛却道,他此来是找她的师父步堪醉铸造兵器,并拿走兵器图纸。

    君如月为帮他,在师父的铸剑房前连跪几日,才将图纸交给明烛。

    殊不知,江山与她,是明烛终是选了江山。

    一股透彻心扉的寒悄然爬上心头,君如月忍不住想要逃离。

    迟疑片刻,抵在白皙脖颈的剑锋被君如月收回来,她沙哑着嗓音问。

    “你怎么会在此?”

    明烛却提着衣袍,所问非所答:“你又怎么会在此?”

    “……”

    君如月不想自讨没趣,转身要走。

    甫地,身后男人清朗的嗓音叫住她,“你……如今还住在师父那里?”

    君如月背对着他,明烛的嗓音却叫她脊背发凉,亦或是坟岗飘来的阴风不住吹进她的衣衫,钻进骨缝。

    “明烛,离别那日我说过,自此一别,你我再无瓜葛,我的事已与你无关,”君如月将手中长剑疾速推进剑鞘,“我还有事,便先走一步。”

    言说间,她快走几步,隐匿于丛林中。

    乱坟岗荒无一人,徒有阴风阵阵,光是站在其间,便令人心惊肉跳,别提查案了。

    贵子粗喘着气左看右看,实在不知王爷差自己究竟作甚。

    他胆战心惊地看了两圈,便逃似的回到与王爷约定的地点去了。

    回到原点,明烛站在原地,似是意犹未尽的盯着丛林深处,看得走神。

    他循着方向瞧去,没发现什么,揉着眼睛又多看几眼,却见茂密的丛林中掠过一道黑漆漆的人影,眨眼间又消失不见。

    贵子不由浑身汗毛立起,惊叫出声。

    “王爷,有鬼!方才似是闹鬼了!”

    望向同一方向的明烛叹息着,拎着他的脑袋迫使他看向悬挂半空的日头。

    “笨蛋,青天白日,何来的闹鬼,胡言乱语,讨打!”

    明烛一时啼笑皆非。

    若是放在从前,君如月被人当作鬼魅,又会是作何感想,是拔剑,还是站在原地暗自思忖,实则红了耳朵?

    君如月轻功了得,只是苦于许久未曾施展。

    进城后,君如月方想起明烛此人应是为某件差事前来自枝州,理应不会追来,方放缓脚步,准备找个清净地整理满腹惆怅。

    她闯荡江湖这些年,武艺精进不少,几乎再无运用轻功逃跑之事。

    若不是碰见明烛,君如月尚且不知自身轻功如此之快,比逃命时更快。

    君如月脑中乱成一锅粥,愁上心头,便钻进锈屿客栈内。

    “竟有此事?!”黎澜在衣橱挑拣着衣裳,不由惊叹道,“这风云阁怎生是这种人,竟要你去和官府人和谈,这不是为难你?”

    君如月也扰得头疼,抱着酒坛到了一杯酒,唉声连连。

    她顾自修书一封,将写好的纸张叠好落在桌上,摇首道:“只能先修书一封推脱信予风云阁,你稍后有空差人帮我送出去吧。”

    这满面愁容,看得黎澜万分失落。

    君如月行走江湖历来一身黑衣傍身,外人皆道这人对何事都漠然置之,为人冷若冰霜,难以接近。

    黎澜却叹得这人平白生了张美人胚子,却偏生心系江湖,恣意洒脱下藏了颗江湖侠客浪子心、潇潇而立君子骨。

    反观之,君如月一身黑衣冷酷,脸蛋却无比娇俏,不爱捯饬,也有人为之石榴裙倾倒。

    不似她一件衣衫换了又换,在衣橱中翻了半晌,也尚未挑中合适的。

    “你这是拾掇何物什呢……”

    君如月扁扁嘴,疑惑地挠着头,只觉自己一身不合时宜,出声打断她。

    “我又听到件好事,咱自枝州来了位大人物,据说是个风华绝代的翩翩少年郎,今日花朝节,据说这位大人物会出现在靖水楼,我想去一睹风采,你陪我一同去逛逛。”

    君如月对此不感兴趣,只是轻应一声。

    一旁收拾衣装的黎澜透过铜镜抬起头来,打量着她一身衣装,紧锁眉头,仿若难以启齿。

    她微微咋舌,起身从衣橱里提出一件攀着金绣纹饰的青蓝色水裙,塞进君如月怀里。

    君如月:“?”

    “看我作甚,赶紧换上,庙会马上开始了,你是去闲逛的,又不是杀匪的,穿得如此凶神恶煞作甚?”黎澜点着花钿,抬眉轻哼一声,轰她道,“快换快换!”

    夜幕初落,她便被黎澜半拉半拽地走上街头。

    自枝州的花朝节是大梁一年之中极为重要的节日,祭花神仪式早早结束,暮色间庙会依旧。

    街道两旁悬满颜色各异的花灯,以自枝州最常见的游绮花为重,街道上还泛着鲜花做成糕饼的浓郁香气。

    君如月向来对热闹不甚在意。

    循着黎澜所言,靖水楼今日有文人雅士集会,亦有焰火可看,便多的是人。

    她步上靖水楼二楼,熟悉且低沉柔和的声线透过喧嚣与吵闹,直钻进她的耳畔。

    君如月浑身灼热,每一寸感官瞬间被人群中二楼席间一个颀长的身影淹没。

    明烛的目光越过人流,朝她投来视野,他乌青的发丝垂在月白云纹的金贵绸缎上,一张笑颜眼色中却透着柔和。

    眼底一闪而过的惊异,也没逃过君如月的眼。

    绛色焰火冲向九天,明烛的身影长身玉立坐落于几位官府大员之中间推杯换盏,他白皙的面色被绛色染红,出挑的相貌更为刺目。

    黎澜一眼便看出哪位是哪位贵人,立即拍击君如月的肩头,方知晓这人竟看愣了。

    她侧头贴近她的耳廓,低笑道:“我便知这大人物定然风度翩翩,如今一看着实如此,浊然翩翩佳公子!”

    席面上,一身着官府的臃肿男子突地站起身来,高声惊咦:“这不是黎老板与君女侠?快坐快坐!”

    得知府大人诚心邀约,黎澜委身福了一礼。

    君如月便知自己走不得,落座席间,她正与明烛对坐,那明亮的眼眸屡次四目相对,又飞快移开。

    她只恨自己未习得与杂耍那般能眨眼消失的武功。

    知府大人酒过三巡,便向众人介绍起明烛的身份,摄政王此言一出,席间人纷纷大惊失色。

    明烛却斟过一杯酒,从容不迫地向众人作揖敬酒道。

    “我此番前来,便是替圣上调查这江湖侠士乐无边与李芥李大人一案,自来了便会秉公处理此事,席间并无摄政王。”

    杯酒下肚,明烛又斟满一杯,面向席间角落的君如月:“风云阁今晨来信予本州县衙,将乐无边此案交由君女侠与我共同监理,这杯酒便由我敬上,望君女侠与我同行同乐。”

    君如月未念及,并未想这风云阁行事速度如此快,颇有赶鸭子上架的模样。

    她侧头望向身旁吃酒的黎澜,黎澜却像个无事人,对其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和知府兀自打交道。

    君如月的脸颊着火,疾速举起酒杯灌下一杯,在众人一阵啧啧赞叹好气量中告一段落。

    冰凉的酒液流过肺腑,似火烧,心湖仿若掠过一只点水的蝴蝶,激起万般涟漪。

    对坐间,见明烛在席间谈笑风声,唇角笑意从未敛过,便如坐针毡,只道以醉酒为借口逃到二楼外的长廊上,才得以松下一口气。

    盛世太平,百姓安居,花朝节多有佳人才子在街上嬉闹。

    明月如钩,悬挂漆黑长空。

    夜风微凉,吹透她的衣衫。

    君如月独坐小楼长廊,在喧嚣中竟觅的一丝愁绪。

    “这么多年,你还是如此钟爱装醉躲人。”

    一阵脚步声伴着男人的声音传来。

    她微微偏头,却见那颀长的身影由远及近,由模糊便作清晰,拂风间散着淡淡的酒香。

    明烛不知以何样借口从席间逃出的,径直坐在君如月不远处的长廊上,离开席间仍顺出一瓶酒来,借着瓶口灌进胃袋里。

    他晃着酒瓶,烛光描过他工笔画似的面颊映上一层淡淡的红晕,似是一道酡红酒色。

    “君如月,我从未问过你,这几年究竟过的如何,”明烛嗓音压低几分,眼瞳微眯,眼底掠过一丝玄乎其玄的神色,“你可怪我?”

    他凑近几分,几乎近在咫尺,隐约能听见他的心跳。

    那股酒气在肆虐般冲撞着君如月,令人分不清妄念与今日。

    那身影凑近几分,君如月僵硬的手脚不知该往哪放,下意识扣住自己的手腕。

    “王爷是来查验乐无边的死因的,若是如此,便不谈三年前往事。”

    听到这话的明烛却垂了垂头,扯扯嘴角,“倒也是……”

    君如月轻应一声。

    若不是三年前那场意外相逢,她或许一辈子也难以接触到明烛这般遥远如天上明月之的人。

    “你倒是仍如从前那般,小动作甚多,不疼吗?”

    明烛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的殷红,伸手递上一丝帕,轻道。

    为何不疼?

    君如月下意识间用力过猛,手腕还泛着阵痛。

    她轻声答谢,接过那张帕子,不经意接触到他温热的指尖,便是轻拨心弦,紧张的脊背冒汗,鼻尖和耳廓泛红。

    她这幕模样落入明烛的眼帘,引得他眉眼含笑,几分醉意如同假意蓄谋。

    随即,她连忙转了话题。

    “你我既是共同破案,我便要约法三章,可好?”

    倏然间,一阵焰火直奔长空,掩过她的言语。

    明烛微微弓起身子,有几分醉意,高挺的脊背有些发晃,似是真的醉了,朝她身畔靠近,“……你说什么?”

    君如月朱唇轻启,欲语还休,丢下一句。

    “作罢,明日你酒醒再说。”

    便草草离去。

    这厢,君如月告别靖水楼,与众人分道扬镳。

    刚转入小巷,黎澜便朝她凑凑,低笑开口问询。

    “今日那摄政王可是与你熟识,你一离席他便借口跟出去,可是早就熟识,还欲骗我不成?”

    君如月脚步微顿,摇首道:“你猜错了,我与他不熟,只有一面之缘。”

    黎澜的眸光却落向手腕处缠着的一根白色绸带手帕,咂舌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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