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

    [如果天气预报准确,这一日本来不会下雨,方昔也不会遇见贺今佑。

    但这日晚上七点,暴雨如注。]

    五月,春意阑珊,初夏未临,落日把整座校园镀上一层浅浅的碎金色。

    可这样温柔的暮色却未能照在方昔身上。

    北城大学,季园住宿楼,三楼。

    方昔晕晕乎乎扯掉蒙在头上的被子,从床上爬起来,摁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十六点。

    提前设定好的下午五点的闹钟还没有响。

    这天是周五,木偶专业一班整个下午都没有排课。周六日休息。

    她这两个月对该段时间的安排全是在医院呆着陪爷爷。

    而现在离她计划的看爷爷还有一些时间。

    方昔松了口气,摁了摁头痛欲裂的太阳穴。

    许是因为蒙在被子里太久,她的脸烧红,长发都有点汗涔涔。

    从昨天开始,她就开始头疼,按照她对自己身体的了解,一定是感冒了。

    方昔叠好被子,踩着梯子爬下去,室友赵茜注意到:“昔昔,你醒了?”

    “脸怎么这么红,没事吧?”

    方昔摇了摇头,刚想开口说没事,才发现嗓子已经哑得很厉害了。

    于是改口道:“估计是感冒了,我先泡一杯感冒灵看一下。”

    她踩上拖鞋,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拿下便当盒,按照记忆翻找着感冒灵。

    赵茜又走到她身边:“你那里还有吗?如果没有的话我那里有。”

    随着赵茜的话音落下,方昔摸到了:“有的。”

    这样赵茜才舒了口气。在宿舍里,她和方昔关系最好。

    她看着方昔拿下杯子,撕开感冒灵的包装,冲上热水,热气缓缓浮在两人中间。

    从大一到大三,其实方昔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次生病都会很严重。

    想到这里,赵茜皱了皱眉。

    这样的场景很难不让赵茜想起自己之前生病的经历。

    其实刚开始,因着方昔看似清冷孤傲的长相,赵茜并没有打算和方昔交朋友。

    只是普通室友而已。

    她们俩关系变好是因为赵茜的一次急性肠胃炎,室友们各个专心以考好成绩为首要目标,无人意识到。

    唯独次次考第一且最重视成绩的方昔发现了这件事,舍弃掉两天的珍贵备考时间,在医院耐心细致地陪了她两天。

    在那时候,赵茜才意识到,方昔这个看似最清冷不平易近人的大美女,其实是她们中最赤诚温柔的女生。

    方昔双手还捧着杯子,眨了眨眼,注意到她有话说,扭头看她,语气很轻:“怎么啦?”

    赵茜顺手将手机递过去:“昔昔,你好像一战成名了。”

    “今天已经有十几个男生加我们要你微信了。就是说你要求表白墙删帖时,虽然附加了不接受陌生人加好友请求,但我们几个被加了一整天了。”

    屏幕在寂静的宿舍内微亮,方昔低头,看到了那张陌生男生问赵茜要自己联系方式的截图。

    赵茜口中的一战成名指的是很多关注北城大学表白墙的同学都挺难不想到的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被偷拍的照片。

    在一堂大英课的课间,有一个女生将方昔叫到走廊,厉声指责方昔勾引她的男朋友。

    就在女生欲要动手时,一直缄默、面无表情的方昔伸手扣住了女生的手腕。

    中午十一点左右,走廊里零零落落地站着几个人。

    方昔白色衬衫搭牛仔长裙,松软的乌质长发没有扎起,散在肩侧,一缕被勾挂在耳后,露出白皙清绝的脸庞。

    她秀眉轻皱,声音微冷克制,令人想到雪山之巅未融化的冰冷:“第一,我不认识你男朋友。”

    “第二,我没有勾引过任何男生。现阶段的我也对任何男生不感兴趣。”

    她看起来有些无语:“21世纪了,你还不知道要先从男人身上找问题?”

    女生被她怼得脸唰得变白,方昔比她高出不少,微微低头,俯视对方:“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的话我回去写作业了。”

    明明她这番话说得有理,但许是女生变红的眼眶令她不忍,方昔停顿片刻,将自己身上的外套扯下来丢在女生怀里:“别当着这么多人哭。如果你就想这么做的话我不管。”

    就是在这样一个场景下被“咔嚓”一声偷拍的照片,被一个女孩子以“呜呜谁不知道这个女生的男朋友是什么人啊?冤枉美女干嘛,留着给我们和美女贴贴”为主题发上表白墙。

    发布不足半小时就被当事人方昔联系删除,但还是在校内引起不小的讨论。

    众人纷纷声讨,这么个大美女,到底是被哪个院私藏了。

    其实这真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且拍下照片的女生还主动联系她,解释说只是当时想打抱不平:“我们都知道她男朋友什么样?!”

    而方昔也压根没有和她男朋友打过什么交道,不知道女生是怎么得出的结论。

    但自那日起,方昔的追求者比往日多了很多。

    于是她本就很多的每日工作量也跟着变多。

    室友们亦是。

    方昔抿了抿嘴,声音因为感冒有些哑:“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啦。我在群里跟她们说一声。”

    赵茜:“没事,她们都知道,已经帮你拒啦。”

    方昔轻嗯了声,翻出个两个“谢谢大家”“给大家添麻烦了”的搞怪表情包,发在宿舍群里,很快收到几个同样的“小事”“大侠不必在意”的表情包回复。

    她关上手机,将感冒灵一饮而尽,刷干净杯子,开始收拾包。

    这天还是医院缴费的日子。方昔下了公交车,先是找了个水果摊买了一些水果,直接去了缴费处。

    北城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的缴费处排成长龙。

    人来人往,声音嘈杂,空气中浮动着难抑的叹息和悲凉。

    总算排到她,方昔伸手扯了扯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松坠的白色针织纱,将资料递过去:“您好。”

    许是因为队伍很长,工作人员操作得很快。

    在完成扫码付费后,方昔转身往外走,手机屏幕上“叮”的一声自动弹出一条消息。

    【北城银行】您8710账户于5月4日15:20快捷支付消费10271元,余额3001.96元。

    方昔抬手扫了眼,没有为这样一条消息迟疑半秒,缓步向爷爷的病房走去。

    细细算起来,其实这才是方爷爷确诊胃癌晚期的第三个月。

    而方昔银行卡里的余额已经从原来的30万变成了现在的3000块。

    是爸爸车祸赔偿的三十万。

    她下意识咬住嘴唇,轻轻攥了下手机。

    方爷爷只有方父和小姑姑一对儿女。

    如果方昔没有记错,小姑姑身上剩的钱比她还要少。在上次小姑姑缴费后,方昔无意瞥了眼,小姑姑的银行卡余额里就连一千块也不足了。

    在过去两个月,方昔舍弃掉很多课外自习时间,做了数不清的家教等兼职,也不过是现在这样。

    上次她委婉问过一次小姑姑,如果自己向爷爷过去的那些旧友开口借钱会怎样?

    会被爷爷骂死,那天的小姑姑如是回答道。

    在爷爷看来,他的命已经很不足一提了,他不想离开前还要为她们俩添这么大的麻烦和债务。

    但方昔却不在乎。

    她只想能看到爷爷。

    “那个爷爷在演什么呢?”方昔缓步向前走,人还没拐到爷爷所住病房的走廊,就听见有个男孩以童稚的声音发问。

    而他的妈妈温柔回复道:“想看就走近一点去看看吧。”

    方昔唇角微弯,左拐,看到了刚刚询问问题的小孩,他眨着眼睛,仰头问了妈妈新的问题:“我真的可以过去看吗?”

    “去吧。”又得到了很温柔包容的回答。

    而在方昔转身,看到这对母子后,刚刚还微弯的唇角蓦地沉了下来。

    只因小男孩清瘦,穿着同爷爷一样的住院服。

    方昔不会不知道和爷爷住在一个区的病人是什么意思。

    她眉头微蹙,抬眼向前走去,却见爷爷病房外围了几个人。

    方昔心一紧,快步向爷爷的病房外走去。

    却被人伸手勾住了欲加快的步伐。

    方昔低头,看到了小姑姑。她蹲在爷爷病房外面。

    方昔疑问开口:“小姑姑。”

    “你在干嘛?”

    小姑姑微微偏头,方昔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了以提线操纵着木偶的爷爷。

    一时间方昔只觉得四周的空气都凝滞了。

    因为爷爷正坐在病床上演一出叫做《相公簿》的木偶戏。

    因为治疗,在过去两个月内爷爷瘦了太多,他穿着已经显得有些肥大的住院服,头发花白,面容憔悴、身体瘦削,早没了过去的好精神。

    只是在这样一个偷偷演木偶戏的时刻,竟让方昔瞧出一些神采奕奕的精神头。

    而他正表演的这段方昔和小姑姑都很熟,木偶随着爷爷的动作有声有色地动起来——

    相公:一请二请三请礼。

    内众:三请礼。

    相公:天生面貌好清彩。

    内众:好清彩。

    相公:十八宰相笑哈哈。

    因为方昔小的时候她们俩就喜欢在爷爷表演这段的时候偷偷接词。

    方昔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过去风骨犹在的木偶戏传承人爷爷在台上表演。

    而她俩在台下哈哈大笑,相视一秒,一起偷偷接那句——

    内众:笑哈哈。

    只是这一次,小姑姑只是仰头看她,方昔抿着唇,眼眶有些红了,两个人谁都没有接那句词。

    小姑姑许是怕方昔去阻止爷爷,拽着她不肯松手:“就今天纵容他一次吧。”

    方昔轻嗯一声,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手机“嗡”地一声,弹出一个来电显示。

    不想打扰到他们,方昔攥着电话向一旁走去,拐入附近的楼梯间,摁了接听。

    声控灯随着她的开门声亮起。

    沿着方昔站的位置往下瞧,拐角处有个小小的窗,几缕始终未能照在她身上的温柔碎金色阳光坠在地上,与暗淡的楼梯间横生对照。

    方昔没有低头,并未能看到。

    楼梯间的铁门被轻声带上。

    *

    “砰。”

    车门被蓦地甩上。

    贺氏集团楼下停了辆黑色宾利,贺今佑随手放在膝上的笔记本电脑上尚在进行的本月汇报会议被这一声摔车门声打断。

    许是因为听到声响,会议那头的人静默片刻,小心翼翼发问:“贺总,你那边还好吗?”

    贺今佑抬眉,望了望前一秒刚坐在自己身边的贺姝,言简意赅说了句:“没事。继续。”

    而后摁下静音键,示意司机开车。

    随着他的指令,车辆启动,将北城市中区商务中心缓缓甩在身后。

    车内静谧无声,司机专心驾车。贺今佑戴着一只耳机平静地听着正在进行的会议。

    而坐在副驾驶的贺今佑的助理同他是一样的工作,只是姿势看起来比贺今佑要紧张得多。

    一时间只有贺姝干杵在那里没事干。

    见他没有主动搭理自己的意思,贺姝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要去哪?”

    现在是下午六点半,贺姝化了浓妆、还做了个大卷发造型,一身随时都能去夜店蹦迪的造型,整个人美艳非凡,全然不像应该坐在教室里念商务英语专业的大二学生。

    贺今佑面无表情,目光未从屏幕上离开半秒,冷淡开口:“……不知道我去哪你就跟上来。”

    “你要去哪?”

    “送你回学校。”

    听到这句话,贺姝的眉毛轻轻皱起来:“不是吧,鬼才信你这个大忙人专门花时间送我回学校?”

    这句质疑声未落,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质疑。车辆右转,驶入的正是通往北城大学的主干道。

    “你……果然是妈妈派你来的?在前面放我下车。”贺姝摔了摔自己手里的hermes包包。

    然而,车辆继续行驶。

    贺今佑不讲话,司机没有任何停车的意思。

    良久,车辆驶近北城大学正门,贺今佑抬手关掉笔记本,淡声开口:“今天不逼你回学校。帮我个忙。”

    “不行!”贺姝好不容易抓住机会。

    “提要求。”贺今佑语气里无任何波澜。

    “二百万。”贺姝狮子大开口。

    车辆停下。

    “可以。”贺今佑丝毫没有犹豫应下,抬腿慢条斯理下车。

    贺姝从另一旁很是熟练地戴上口罩和鸭舌帽跟上来,第不知道多少回演他的假女友。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妈妈把我所有的卡都停了我急需用钱!竟然这么久对我不管不问!”

    她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举目望了望自己大半个月缺席的校园。

    这里是北城大学的综合活动中心,常用来举办各种晚会的地点。

    *

    方昔结束《毒蛇之吻》表演时,已经是下午七点左右。

    她结束表演,下到综合活动中心的一楼。

    一个小时前,她接到校庆晚会负责人的电话,对方表示原定的《毒蛇之吻》钢琴表演者临时手受伤无法表演,希望本应表演这个节目却因为爷爷生病推掉的方昔回去替演。

    这个节目方昔很熟悉、也排练过很久,幸好后期找到人接手她才顺利推掉。

    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问题。

    按照负责人的意思,如果她能赶回来就演,赶不回来就删掉,不过节目单已经发出了,她最好还是能赶回来。

    还好她赶上了。

    方昔站在综合活动中心门口,才发现自己刚刚找银行卡时掏出的雨伞落在了化妆间。

    她是个很认真生活的性格,每日出门必带保温杯和雨伞。幸好天气预报显示今日无雨,方昔松了口气,给认识的人发消息,请她帮自己暂时保存一下。

    她并没有转头。

    因此没有注意到,就在她的不远处,停了辆低调、奢贵的黑色宾利。

    车旁站了三个人。站在中间的年轻男人穿一身优雅得体的黑色西装,领带挺括、身姿挺拔,冷白手腕上戴了块爱彼手表。

    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个金边细框眼镜,眸光疏离淡漠,从容不迫地伫立在车旁,整个人难掩矜贵清冷的气质。

    不过片刻,他身旁裹得严严实实的女生娇笑着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那始终没能照在方昔身上的温柔暮色毫不吝啬地落在两人身上。

    方昔回完负责人说好的消息后,再次拽了拽自己的蓝色礼服。怕自己不小心弄脏礼裙,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用手提着。

    想快点回医院看爷爷,因此时间很赶,她打算直接回宿舍换掉,等有时间再归还。

    这么想着,她抬步离开综合活动中心的大楼。

    贺姝本是仰着头与贺今佑说话,在她的视线里,一抹蓝不知何时进入她的视野,与贺今佑的一身黑色不合时宜地碰撞出寂静的画面。

    天气预报未曾预示过的大雨突然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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