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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宴,故人见

    笙箫连绵,锣鼓喧天。

    漫天漫地艳红一片,喜气扑面而来。百人仪仗齐整整的列于街道两旁,绵延至高墙大院门口,气势恢弘。

    即便是宅前两座威武霸气的石狮子上都挂上了一层红绸,扎了大朵的牡丹花,垂落在胸前,喜气洋洋。

    大宅正门,侍从躬身迎客,高门贵人络绎不绝,粗略一看,竟是来了大半个皇城中的权贵人物。

    这样的场面十年也难得一见,管中窥豹,当以看出这场喜宴的主角绝非一般权贵。

    宾客们从正门进来,一面刻有浮云祥龙遨游的影壁豁然映入眼底,绕过影壁,青葱古朴的两株常青柏凌然耸峙。

    在一名名侍从的引领下,宾客们穿过一道圆弧拱门,脚下青石板路蜿蜒伸开,在尽头分成两道,男客向左,女客向右。

    在丛丛花草簇拥里,宽阔的平地上置了数张食案,错落有致,十数人坐着品茗赏景。离这不远处有座凉亭,长宽二丈有余,清风拂幔,年轻的小娘子们嬉笑打闹。凉亭之下,水声潺潺,清澈见底的溪流斜穿过整座庭院。小溪边上就是大片的草地,有好些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或是吟诗作赋,或是谈笑玩乐。

    这里便是来参加喜宴的女宾客们的耍乐之地,与男宾客们仅隔了一墙。

    喜宴在辰时才正式开席,姚氏跟在她表姐身后,一脚跨进拱门,入目之处,花团锦簇中不乏清新脱俗,真真是不可多得的美景。

    姚氏出身不高,自小却是跟在大伯母身边,大大小小的宴会也参加过不少,还是被眼前所见惊艳。

    拔地而起的高台华美精致,依河而建的凉亭精雕细刻,后院中随意摆放的花草看着也比旁的娇艳美丽,更不用说连绵逼真的假山让人惊怔得说不上话来。

    何氏站在姚氏斜前方,她一回头,看见姚氏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小气模样,嘴角挂起一抹不屑,她一向是看不起破落户出身的姚氏,说出来的话总是添了几分高高在上,“你以为这里是哪儿,平国公的府邸。老国公大人历朝三代,便是陛下见了也要尊称一声叔父,怎么是旁的小门小户可比。”

    “表姐说得是。夫君半年前才从地方升迁,我见识少,不知何时才能有表姐这般高见。”

    姚氏与何氏相识了二十余年,哪里不晓得她的脾性。

    然而自家式微,郎君虽有才干却无巧舌,在地方苦熬多年,凭借一份实打实的政绩才有机会到这皇城脚下。

    即便如此,她又哪里能和五年前就嫁入鄞伯府的何家表姐相比。形势迫人,姚氏一向是不敢对何氏闹红脸的。不论何氏说什么贬低人的话,她全当听不见,甚至自贬来捧着对方。

    姚氏的话不见得有多高明,可何氏就爱有人捧着自己,此刻她心情稍好,施舍一般得提点两句:“等会儿我与旁人说话时,你就把嘴闭上。免得你说错话得罪人。”

    姚氏赔笑道,“是,我都听表姐的。不过—”

    “不过什么?”

    “听闻这次是平国公嫡孙和范阳卢氏旁支嫡女结亲。”

    何氏点头,“这又如何?”

    姚氏疑惑道:“我听说平国公嫡孙四年前便已弱冠,为何这结亲之事拖到了现在?”

    也不怪姚氏疑惑,当朝男子二十出头的年纪大多都已成了亲,向平国公嫡孙这般年纪的,家中早都有幼儿绕膝。

    姚氏此问全非是出于好奇,她只怕过会儿与人交谈时说错什么话,犯了府上忌讳。

    端着一副高门贵妇姿态的女人有一瞬面色突变,扭曲的脸色撕裂了高雅的伪装。不过一会儿,何氏又恢复了原样。

    姚氏一直密切关注表姐,自然是没有漏掉何氏的变化。她心中惊疑不定,只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正当她想着说什么话来转移时,何氏开了口。

    “世子幼时与人定了娃娃亲,不过这门亲事早在十年前就作废。”

    那这与世子晚婚又有什么关系?姚氏想问,但是一眼触到女人眼中微妙的情绪,拿捏不稳对方的意思,没有莽撞接话。

    何氏没有注意到姚氏的打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隐约夹杂了一丝怨恨,“没想到尉迟弘是一个痴情种,到如今还念着他的未婚妻。若非常宁长公主把人押着去卢氏提亲,想来这尉迟弘是铁定心思不娶妻了。”

    这话放在今日的场合上是极其不合适的,可是何氏像是着了魔,嘴里的话愈发癫狂,“呵,卢氏女也不过如此,还未嫁进门,满皇城的人都知道她不受夫君喜爱,这要怪谁呢!”何氏手里的丝帕褶成一条条杂乱无章的细丝,与她眼珠蔓延的血丝极为相似,又渗人又可怜。

    “她就是一个死了也叫人恼恨的贱人。”

    最后一句,何氏说得轻微,姚氏没太听清,只隐约听到一个名字,她约莫觉得是卢氏女的闺名,“贱人”一词她听得贴切,表姐竟在新娘婚宴上辱骂新娘,姚氏一阵心悸,当即一句“想不到金银富贵窝里娇养出来的贵公子还能有这样让人艳羡的痴情”扯过了话题,恰好这时有一位往日里有几分面熟的贵妇人从身边走过,她提声叫住了对方,“于夫人,你也在这儿。”

    一旁的何氏斜着眼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姚氏,姚氏被这一眼看得手上起了鸡皮疙瘩,她略显不自在地假笑,又转过头与于夫人搭话。

    眼看于夫人带着何氏往人群扎堆里走进去,姚氏擦了擦脸上的汗。

    表姐虽然心高气傲,可行事上没有出过大错。这回言语如此不忌,可是她与卢氏女有什么沉冤旧恨?

    不然就是表姐对世子心有爱慕?此番看人娶新妇醋意大发,心理扭曲?

    年轻的小妇人倏地止步,眼角中的笑意僵硬,瞳孔不由自主地向外扩张,唇角微张,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

    “夫人,您是有什么事吗?”

    姚氏乍然停住不动,脸上神情又异于常人,自然引起了来来去去的仆从的注意。

    一个在穿着上与国公府上所有婢女都不相同的婢子,细脖微垂,眉眼恭敬地下视,她说道:“夫人若是需要休憩,我可带夫人去堂屋稍作休整。”

    姚氏现在可不敢离何氏太远,若是何氏再说些不适当的话,那她在皇城里唯一可攀的高枝就要没了。

    她抬手拒绝,“不必了,你且去忙其他的事吧。”

    “是。”

    婢子的声音平稳中不失温柔,清丽的嗓音在千千万的人堆里亦是独特。

    即便是紧盯何氏就怕对方再次发癫的姚氏也抽空看了一眼声音的主人。

    不巧的是姚氏转头时婢子恰巧背过身离开,余光中瞥见一张端正却不出挑的侧脸,还有一副高挑的身量。

    一个仅是嗓音独特的婢子,姚氏并未放在心上,过了几日后便忘了。

    且说回那名婢女,她朝姚氏欠身后,走出庭院,抄回廊,过石桥,前行数十步,左拐走进了东边的内院—箢园。

    镇国公府内众人皆知,箢园是世子的院子,也是今日置了婚房的院子。

    乌鸣风甫一跨过拱门,就被人拉住了衣袖。梳着两髻的小娘子脸颊微微鼓起,稚气未脱,口中喋喋不休,“霜桐姐姐,你这是跑哪去了,娘子早前就派人去找你了,她在屋里问你好几回了。你是不是跑去前院看了,那里都是来参加婚宴的贵客,怎么能擅自跑出去呢。万一你冲撞到什么人,可不是在给娘子添麻烦。”

    眼瞅着小娘子没有停下来的趋势,乌鸣风连忙讨饶,又转移话题,“娘子为何着急寻我?”

    霜桦瞪大了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乌鸣风,眼眸中闪着亮光,“娘子没有说。霜桐姐姐,你觉得娘子这么急着寻你去做什么?”

    乌鸣风一手盖住霜桦的眼睛,轻笑道:“怎么现在不急了?”

    留下这么一句相当于什么都没说的话,乌鸣风加快了步伐,一个拐身便不见了人影。

    徒留一个小尾巴小跑跟在后面。

    新房中,红幔层层相叠,数道身影交错相叠,却是没有什么声音。

    乌鸣风走进内室,眼一抬,举步走近妆奁前的一道身影。

    青丝如绸缎铺散在腰际,火红烈艳中,一个淡妆清绝的女子转过了身,她挥手让围在身边的婢子后退,然后朝乌鸣风颔首示意。

    乌鸣风身形一动,在与那女子相距两步之宽时,俯身贴近了女子。

    女子薄唇轻启,“拿着。”

    乌鸣风从女子手中拿走一张叠成两折的纸条,明丽的眼眸中流光运转,“多谢。”

    女子轻叹一声,“你我之间,何时要说这个字。”

    明明眼前人嘴角挂笑,卢韵却时常怀念起旧人,她忍不住出口赶人,“赶紧去吧,晚了可就再找不到这样的机会了。”

    乌鸣风手一垂落,将纸条收进了衣袖里,沉声道:“韵娘,此后这事与你便不再相干。”

    说完她弯下腰身行礼,利落转身离去。

    两人声音微弱,阐婆没有听清她们说得话,想不明白主仆二人在打什么哑迷,只觉得霜桐与往常有些差异。直到门外的脚步声微弱到听不见,她才开口问道:“世子妃,这妆现在要上吗?”

    卢韵平淡点头。

    早就准备着的婢女拿起眉笔给世子妃上妆,镜中的女子愈发耀眼。阐婆却无暇欣赏,一双眼直落在妆奁上空着的一块,心不安地上下惊跳,不一会儿她移开视线,却只敢眼角余光注视着鲜红的绸布。

    哪家新嫁娘会把自己的喜帕当作一块破布似的拉扯,这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吉利的事。

    自霜桐进来与世子妃说了两句不清不楚的话,世子妃就不对劲了。

    阐婆心神不宁,就怕小主子一个气不顺,做出当场拒婚的惊天闹事来。

    虽然小主子性情和煦,举止张弛有度,从不越过雷池半步,可阐婆心里的弦时常紧绷,总担心会有什么事发生。

    或许是为了应和阐婆的预感,不久,门外侍从传话,说潇雨馆出事了。

    一个婢子将刑部侍郎撞进了池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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