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声清脆悦耳的车铃声在夏日的清晨中轻缓荡开,自行车穿过熟悉的旧街小巷,坐在爸爸车后座的姜楚雨注意到,墙上的青苔好像爬得比上周更高了一些。
她现在上的学前班并不是什么正规的幼儿园,而是一个老师开的私人学校,班里只有二十来个学生。妈妈觉得让她继续在幼儿园大班唱歌玩游戏也没有什么用处,听了朋友介绍,就送她来了这里。
解决掉路上买的最后一口叉烧包,姜楚雨从后座上跳下来,兴奋地走进了教室。
果然,今天又是她第一个到。她看了眼空荡荡的教室,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放下椅子,然后高兴地跟老师打了声招呼。
陈老师怀孕之后状态越来越差了。她只是点了点头当做回应,姜楚雨也没在意,低头打开自己的书包,拿出教材和作业。
这时,陈老师突然走下讲台,站到她面前。
“楚雨啊,明天会来一个新老师,她可能在拼音这块不太熟悉,我跟她说了,如果她有不确定的就来问你,好吗?”
姜楚雨顺手将作业本递过去:“好的老师,这是我的作业。”
陈老师笑着点点头,随即翻开她的作业批改,不一会儿就把作业本递还回来。姜楚雨打开一看,底下果然批着一个红色的“优”。
“姜楚雨!”
她合上本子,回头一看,王婧怡捧着厚厚的一包东西跑了进来。因为跑得太快,鬓边有一缕发丝蹭上她微微汗湿的腮边,有些凌乱。
王婧怡把那包东西往她桌上一砸:“这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哇……”姜楚雨被她的大阵仗唬得一愣,“这、这是什么啊?”
“米莉茉莉的绘本!我昨天和我妈一起去书店挑的,我给你买了一整套!”王婧怡用手背擦了擦汗,然后飞快地将包装袋拆开:“我还没看过,你看完再告诉我好不好看。”
“谢谢你,”姜楚雨摸着崭新的绘本,抑制不住地开心:“我很喜欢!”
两个小女孩对视一眼,在微醺的晨光中齐齐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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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半年前,刚来学前班的时候,姜楚雨在课堂上狠狠地丢了一次脸。
那是她上的第一节课,老师开火车让同学们拼读拼音。姜楚雨之前从来没有见过拼音,自然也不会读。可那只是个很简单的音节,她听了听前面的同学是怎么读的,然后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感觉好像是会了,但还是紧张得小腿直打颤。
前面的同学一个个站起来,飞速答完后又一个个坐下,好像她之前在广场上最爱玩的“萝卜蹲”。可是这里没有小伙伴们的欢声笑语,也没有好看的小花和小草,只有昏暗的教室和沉闷的课堂,窗户的缝隙里偶尔透出的一线阳光。
她的腿在不知不觉中抖得更厉害了,甚至带起桌子发出了轻微的嘎吱声。
坐在她前面的那个男孩站了起来,姜楚雨望着他的后脑勺,在心中拼读出他应该读的那个音节。
可没想到的是,这个男孩只是摇了摇头,并未出声。
姜楚雨连腿都忘了抖了,直直盯着老师的反应。
陈老师什么也没说,直接让他坐下了。
还能这样?反正她今天第一天上课,如果答不上来,老师应该也不会说什么吧?
姜楚雨忐忑地站起来,学着那个男孩的动作,摇摇头示意自己不会。
陈老师眉头一皱,犀利目光如有实质,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悬停在她鼻尖。
姜楚雨站在位置上,等了很久很久,直到下课,也没有等来老师轻飘飘的那一句“坐下”。
于是她便一直站着,顶着全班人时不时投来的探寻目光,低着头站了一整节课。
窗户外的阳光依旧刺眼无比,姜楚雨紧紧盯着教材上一个个密密麻麻的方块字,妄想让它们变成一朵耷拉着的小花,或是一只被雨水打湿翅膀的小鸟。
课间时间,陈老师组织学生排队上厕所。队伍被分成两条,姜楚雨跟着前面的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排到了右边的那条队。
她低着头,盯着前面女生轻轻摇晃的发尾,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不就是上课被罚站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明明之前在幼儿园里也经常被老师骂来着!她已经习惯了,不会再哭了!
可当前面的马尾辫转过来看着她时,姜楚雨的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马尾辫看见她红得不行的眼眶,伸出手安抚地拍拍她的肩,眼睛弯成两道月牙:“没事的没事的,老师只是看起来凶而已,其实她很好人的。”
她的声音轻柔而温暖:“大家很快就会忘记的,别哭了。”
姜楚雨的眼泪更汹涌了。
妈咪,她好像遇到天使了……
第二天,姜楚雨从家里拿了个她最喜欢的玩具送给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王婧怡,是一只粉色的塑料小猪,拨动开关后还会发光的那种。
从此以后,她们便达成了坚不可摧的革命友谊。那只粉色的猪猪灯也一直静静地躺在王婧怡的笔袋里,没有挪过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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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放学,爷爷骑着电动车来学前班门口接她。姜楚雨坐在后座上哼着歌,手上抱着王婧怡送的绘本,两只脚丫子不规矩地在车轮旁晃悠着,看起来心情好极了。
路过杂货铺时,爷爷将电动车停在路边,说要进去买包盐。姜楚雨也从车后座蹦跶下来,一下子就看见柜台后的杂货店老板,以及杂货店老板裹着石膏的右脚。
“这个就是昨晚被牌坊砸伤的人。”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倏地响起,吓得姜楚雨全身抖了一下,“你能别突然说话吗?好吓人!”
系统无奈:“……那我说话前先咳嗽两声?”
“可以啊,”姜楚雨边在心中回答他,边细细端详老板的伤脚,“叔叔他还好吗?伤得严不严重?”
“粉碎性骨折,恐怕得有一段时间不能活动了,”系统淡淡道,“幸好他的工作是看店,不至于太影响他的生活……不过后期恢复肯定很吃力,而且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后遗症是什么意思?”姜楚雨又遇到生词了。
“就是他的脚很难完全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了,做不了剧烈运动。”
“啊……”姜楚雨拧起眉,“那怎么办,他好可怜。”
系统持续无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能从牌坊下捡回一条命已经……”
他还没说完,就见沈书安朝着柜台走去。趁着爷爷还在挑无碘盐,她在柜台前踮起脚,将陈老师今天奖励的棒棒糖放了上去。
“叔叔对不起,这个糖给你,希望你的脚能早点好起来!”
老板愣了一下,这才笑着回道,“谢谢你啊小妹妹,这个糖你自己拿回去吃吧。但是你刚刚跟我说‘对不起’……什么意思啊?”
系统第n次崩溃:“啊啊啊姑奶奶你别说话了!”
姜楚雨在他的惨叫声中将棒棒糖推了回去,微笑不语。
这时爷爷正好挑完东西,手里拎着两包盐一瓶酱油来柜台结账。老板看见爷爷过来,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开始对着她爷爷一顿乱夸,什么“你家孙女好懂事啊”“好有礼貌好乖”一连串地蹦出来,听得爷爷和姜楚雨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系统:……乖个屁嘞,分明是个难搞的小鬼头。
姜楚雨没理系统的腹诽,在一旁乖乖地等他们寒暄完,又跟老板说了声再见,这才坐回到电动车的后座上。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风,姜楚雨没再哼歌了,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不会是刚刚说的话惹她不高兴了吧?系统有些忐忑,正斟酌着用词哄哄小女孩,不曾想她竟破天荒地主动开口跟他说话。
“我是不是坏人啊?”
她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失落,系统心中咯噔一声,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她下一句心声:
“老板叔叔站都站不了,只能坐着,拿我给他的棒棒糖都费劲。”姜楚雨低下头,脚丫子也不晃荡了,安安分分地踩在火箭筒上,“都是因为我摔坏了牙,叔叔才会被牌坊压到了腿。”
此时系统的羞愧值和愤怒值同时达到了顶峰,羞愧的点在于他让一个六岁的小女孩陷入了如此困难的境地,而愤怒则是对那位闯了祸却撒手不管的退休老上司。
“不是的,这跟你没关系,都是那个老头的错!如果不是他的失误,这些事情根本不会发生,你千万不要自责。”系统恨得牙痒痒,“那杀千刀的老不死,自己逍遥快活去了,撇下这么一大堆烂摊子让我俩来收拾,简直是……”
姜楚雨全神贯注地听着他喋喋不休,满脸写着“学习新词”四个大字,系统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言辞有些不妥,连忙住嘴:“差点在小孩面前爆粗口了,罪过罪过……”
“什么是‘杀千刀’……”
“啊啊啊忘掉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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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姜楚雨将最后一个拼音抄写完,啪地一下合上本子,小手就朝着一旁放着的绘本伸去。
“慢着,”系统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幽幽响起,“你晚饭前答应过我什么来着?”
“啊?”姜楚雨试图装傻,“有吗?我没听见你说话啊。”
“三组跳绳,一组十分钟。”系统无情地捅穿她的谎言,“跳完才能看绘本,这可是你向我保证过的。”
姜楚雨双手合十举在胸前,小小的脸上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挤成一团,活像个小苦瓜:“求求你了,能不能少一点……”
“不行,”系统语气加重,更加冷淡,“撒娇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