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天的事,自然是讨了一顿训斥。

    好在魏家二伯在,父亲没有骂她太久,只罚她去祖宗祠堂背书罚跪。

    “小橙小橙,”玉京朝着门缝外缩头缩脑的橙叶小声轻唤,橙叶怀里抱着一堆吃食,左右瞄着,确认没人看见,这才推门一路小跑地到她跟前。

    “我的姑娘,可不得了了,”橙叶面色发白,不住地探头探脑地望着外头,再次确认四周都没人后,才一叠声地轻呼道:“您昨儿放蜂斥人,好像伤到了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正津津有味地含住一块梅花糕的玉京听了一楞。

    “谁?我又没有下令,蜂儿绝不会蜇人。”

    “夫人也是这般说!”橙叶急道,“可人家是赖上咱们了!这会儿正找到府里来,在堂上怼老爷呢!”

    玉京一听站了起来:“蜂儿是我召的,关我爹娘什么事?我去找他理论。”

    “哎呀我的姑娘!”橙叶一把拖住她,“夫人就是怕你听说了什么不肯好好呆着,才叫我过来。”橙叶又朝门外张望一下:“好在魏大人也在,魏老太爷毕竟是当今师相,定能与他理论一番。”

    玉京一脸疑惑:“你说了半日,究竟是谁要赖上咱们?”

    橙叶望着房梁,“说是,什么四皇子……”

    玉京倒提一口凉气:“皇子?”

    -

    甄家正房堂上。

    一个穿着青缎圆领褙子,头上戴着竹骨黑帽的管家模样的男子,正一脸怒气地踞于上座。

    他原本生得浓眉大眼,仪表堂堂,只可惜眉目间那股肆意跋扈戾横之气,破了他大好的正相。

    “总之,今日不交出甄玉京,小人是不好回去向主家交待。”涂管家端起刚沏来的那杯沂安龙团,揭盖徐徐饮一口。

    察觉到对方大概是用上了最贵的茶品讨好自己,原本满脸的不耐烦这才略为一收。

    魏宸眼尖,立刻赔话上来:“涂大人是安庆郡王的驾前第一从臣,您老的一句话,比甄兄赔上十车礼还要管用。这件事,实在是小丫头年幼无知,冲撞了奶娘,还请大人多为美言。”

    魏宸说着使了个眼色,一直焦急地等在帘后的俞氏忙亲自端出一只捧盘,盘上打开的宝蓝锦盒里,躺着一枚工艺极为精巧的白玉如意。

    涂安在皇子府多年,眼光独到,一看便知是上京名家之作,价值连城。

    再看甄氏夫妇双双战兢跪伏在地的恭顺姿态,心中颇为受用。

    他垂下眼帘,沉吟了一会儿。

    其实,要放掉甄玉京也不是不行,原本控告她纵蜂伤了四殿下奶娘就是个捕风捉影、莫须有的罪名。

    只是这次殿下突然派他来沂安,是有一件匪夷所思的事要他亲自来办。

    “魏大人有所不知啊,”涂安端起茶,装模装样地呷一口,叹道:“若是伤了旁人也便罢了,昨日路过贵府的这位,是郡王府中最得殿下亲近的一位奶娘,唉!”

    他故作为难地嗐叹一声,将手迅速地摆了几下道:

    “也罢也罢,你魏大人的面子我岂敢不领?只盼魏大人以后看在此次我为贵府担了天大干系的情份上,日后对我家那笨头拙脑的侄儿多加关照!”

    魏宸楞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涂安指的恐怕是在他九城禁卫营中任一个小小班头的涂义。

    他忙提袍起身,急走几步佯作不知地做了个大揖,道:“原来涂义是令侄!惭愧惭愧!弟今日才知,涂兄放心,令侄的前程便在魏某身上,待复命回京,定会给涂兄一个交待……”

    涂安满意地打了个哈哈,两人又假意应酬一番,涂安声色不动地叫长随收了俞氏举了半晌的玉如意。

    甄士则与魏宸这才缓缓松口气,就在等着这个难缠的小鬼自己告辞,却不料,涂安话锋一转,又提起了甄玉京:“说起来,令爱小小年纪,竟能驱蜂使虫,这可真是一桩异事!”

    见他双眼放光,大有不弄个明白不会走的势头,甄士则与魏宸对视一眼,都在心里叫声“不好”。

    “贵人言重了。”甄士则只好硬起头皮答复:“小女哪里懂得驱蜂之术,实是她顽皮无赖,常偷跑出去玩耍,她舅公怕她在外受欺,这便给了她一些特酿的蜜液。只需将其洒到人身上,附近的蜂儿便会被香气吸引,呼朋引伴而来。只是看着黑压压地可怕,其实并不会伤人。”

    甄士则特意问过福叔和橙叶,都说刚才并不曾伤到人,此时便一口咬定玉京并不会驱蜂。

    “哦……”涂安拖了个慢腔,精明地转了转眼珠,脸色一点点沉下来:“原来如此。那我适才想的法子,恐不管用了。”

    甄士则吓得再次伏地,“小老儿不敢有欺,还请贵人明示。”

    涂安摆摆手道:“我虽是个管家,可被伤的是连殿下都十分亲近的奶娘。甄兄不知,在殿下跟前,她一句,可顶我十句呀。小弟适才想着,殿下极是爱惜人才,弟可向殿下求情,只说甄家姑娘小小年纪,便习得驱蜂之术,当日只是勤于练习,并非有意伤人。想来,殿下会生了惜才之心,安抚奶娘,不至降罪……”

    甄士则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连魏宸一时也不敢贸然开口。

    顿了一瞬,只听涂安缓缓引道:“若是玉京姑娘别有才华,贤兄夫妇也可告之,方便小弟在殿下跟下为姑娘求情呀。”

    甄士则与俞氏相望一眼,这姓涂的前来纠缠,还点名要问玉京有何本领,必是别有所图。

    正犯难时,却听门外一道清脆声音:

    “小女会看相算卦!”

    甄士则夫妇身子皆是一震,心里同时狠狠一沉。

    这小祖宗……什么时候来不好,偏这时候来凑热闹!

    甄玉京却全然不惧,推门进来,先规规矩矩向堂上众人一一见礼,最后又转向涂安,垂手道:“听闻贵人传见,玉京不敢不来。”

    她这话一说,甄士则已经涌到口边的那句“胡闹,快下去”也不敢说了。

    老父亲只能欲哭无泪地瞪她一眼。

    涂安讶然地打量着甄玉京。

    这甄玉京,便是殿下要他来办的那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来之前,殿下曾将他召到书房,面授机宜,要他亲自去一趟沂安,确认甄士则会如期进京赴职,另外,还特意提到,要他探听甄氏独女可有异能。

    ——殿下关注这甄家的小娘子,可是,却并未提过,她的容貌竟如此美丽。

    涂安是土生土长的上京人氏,他的母亲是当今大长公主的奶母,他虽不是勋贵公子,可自幼出入宫禁,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

    此时见到尚未及笄的玉京,却不由心旌摇晃。

    此女之美,就像雪后初晴,枝头梢尖的第一朵花,含光映雪,却不带丝毫寒意,艳色照人,却没有半分妖气。单说容貌,便是在美人如云的帝王后宫,也足以傲视群芳。

    就是这天真烂漫的气质,宛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比起上京那些真正的高门贵女来,失了一些金尊玉贵的娇骄之气。

    “贵人?”璞玉肆无忌惮地抬着眼,发现他出神,便出声轻唤。

    “闭嘴!”老父亲扭头小声呵斥,额头不禁淌下三滴汗。

    身为闺阁女子,怎能公然抬头直视外男!

    甄士则心中对老妻的埋怨瞬间堆积出一份奏章的字数。

    都怪俞氏对这女儿过于娇纵,才致她在贵人面前如此失礼!

    “无妨。”涂安向甄士则示意,扭头看向玉京,只管温声问道:“适才你说,你会看相算卦,可否为我一卜?”

    玉京丝毫不惧,胸有成竹道:“贵人今日有灾,”她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道:“若我说了,还请贵人赦我无罪。”

    涂安越发好奇了,道:“旦讲无妨?”

    玉京又福了一礼才道,“贵人今日会跌断一条腿,但若想法子避开,百日内血光之灾恐会危及性命……”

    “大胆!!”堂上响起甄士则一声怒斥,倒把涂安也吓了一跳。

    甄士则几步抢到玉京身前,拽着她伏跪在地,战战请罪道:“无知小儿满口胡言,还求贵人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就算作为责怪女儿的老父亲,甄士则此举也显得有些过份了。

    涂安若有所思地盯着这父女俩,一旁俞氏焦心不已,也顾不得礼仪约束,也疾行过来,跪下拜道:“贵人不知,小女自幼随我父兄修学,虽学艺不精,卜事不准,可屡屡出口成谶,夫君是怕……”

    “原来如此啊。”涂安一脸恍然有悟地点点头。

    俞氏吓出一身冷汗,但想到这个谎算是圆上了,不禁在心底微微松口气。

    涂安盯着地上像只小猫般被甄士则按着脖子动弹不得的甄玉京,捻了捻短须:

    出口成谶?倒是挺有意思的异能。

    只不知,殿下叫他亲自来确认甄氏独女是否有异能,究竟是意在“异能”,还是意在“独女”呢?

    -

    这天像送阎罗判官似的送走涂安主仆,甄士则才发现,身上的冷汗已浸透襕衫。

    他只想向天哀叹,自己是作了什么孽,竟生下这么个尽会惹事的小祖宗?!

    “你去哪儿?!”他眼角只见影子一闪,猛地转过身,虎着脸盯着正打算悄悄溜走的甄玉京,大吼一声:“给我跪下!”

    玉京也没迟疑,刷地便跪了。

    魏宸在一旁,瞧着直想笑。

    几年不见,原想着这丫头该长大不少,可此时一见,还是圆圆的双髻丸子头,圆圆糯糯的雪团子脸,撅着圆圆的小嘴又是可气又是可怜。

    “你呀!”魏宸假意训斥,正想打个圆场扶她起来,却见甄士则转身跨着大步,抓起供在堂上的家法,大步流星就要来打人。

    俞氏也唬住了,跟魏宸一左一右扑上去架住甄士则。

    甄士则越发生气,怒道:“你们都闪开!我今日必要好好教训她!再不管束,日后进了京,她还不知要闯出什么祸事来!她今日敢设……”

    甄士则还未说完,便被俞氏一把握住嘴。

    “我的老爷!”她急得顾不得礼仪了,拼命挤近他耳边低声急劝:“祸从口出!”

    甄士则一楞。

    也是。

    那个涂安明摆着是来找事的,若叫他知道,玉京适才所谓的“贵人今日有灾”,其实已经准备好给他设个陷阱害他跌断腿……这一家子,还有命在么。

    甄士则意识到自己险些铸下大错,惊得手脚都酸软了。魏宸忙一把扶住他,回头冲双眸瞪大的玉京做个“还不快走”的眼色。

    玉京也不敢久待,麻溜爬起来退出去。

    因为这一道插曲,甄玉京被禁了好几日的足。

    涂安见甄士则已雇好舟船,打包好行李定会如期进京,又探知到甄玉京有“出口成谶”的异能,算是圆满完成了殿下的交代,也便忙着回京复命,再没来纠缠。

    甄家行期定在二月庚申。

    行前之日,玉京得了苟世安送进来的消息,趁举家忙乱之时,又偷偷溜出家门,去与狐朋狗友话别。

    刚一翻墙落地,便蓦地看见前面墙角的冰雪中卧了一个人。

    他蓬乱着头发,穿着一身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大概是冻饿所致,整个身体都蜷成一团,一动不动,不知是死了还是晕过

    去。

    玉京忙朝他跑过去,蹲下来看看,果然是那天挟持狗友的小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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