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狝

    盛婳正在房间里撸猫。

    怀里这只白猫是她前段时间在皇陵附近一条小溪边捡到的。她见到它时,它还是一只小小的幼崽,似乎是被遗弃了,柔软的小身体上附着一朵落花。

    盛婳想着正好带回去给将军做个伴,于是就把这只小猫带回了府邸,给它取名叫溪花。

    溪花比将军还要亲她。刚开始她说要养它时,府里好多人因为上次盛婳被猫咬伤的事情心有余悸,坚决不同意留下它,纷纷提议要把它送走,还是盛婳一再坚持,才让它勉强留了下来。

    就这么养了不到一个月,比起谁给吃的就跟谁走的将军,溪花仿佛认定了盛婳这个主人一样,只给她摸摸抱抱,一点也不挣扎,简直乖得不能再乖。

    盛婳很喜欢它。

    她正低垂着眉眼逗溪花,门口突然落下一道修长的人影。

    不用猜也知道来者是谁,盛婳眼也不抬:

    “我说不许去就是不许去。”

    祁歇抬脚的动作顿了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笔挺地杵在盛婳身前,像是无声的对峙。

    盛婳无奈,终于放下手中柔软的爪垫,瞪着他道:

    “怎么,要跟我叫板吗?”

    “不敢,”祁歇垂眼看她:“我是来求你的。”

    顶着这一张如覆清霜的面容,说“求她”?

    盛婳摸了摸鼻子:“求我?为何?”

    “求你让我一起去。”

    祁歇的语气沉着稳静,却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恳切。

    仿佛现代世界里万圣节上门讨糖吃的孩子,而这样的行为放在他身上属实不多见,盛婳感到奇异:

    “为什么要坚持跟我一起去?我们在上京汇合不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祁歇眼神专注地看着她:“我就是想跟着你。”

    “阿歇,”盛婳把溪花放下来,让它一边玩去,随即严肃了脸色道:

    “是不是我这些年太宠你,所以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祁歇没有出声,墨瞳浓黑,宛如笼罩着一层清冽的薄雾,又像冰层下的黑石,遥不可触。

    对上这双眼睛,盛婳率先败下阵来:

    “你起码要给我一个带上你的理由吧?保护就不用说了,宿一二三四都会,总不能是……你要代替春舟给我梳洗打扮?”

    其实若可以,盛婳的确不想带上春舟,此行劫数不定,当然是越少人越好。

    听到这话的祁歇耳根红了一红,心里几乎是瞬间就冒出了一个答案:

    也不是不可以。

    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定了定神,一针见血道:

    “这一次秋狝有危险,我想保护你。”

    多一个人便多一份保障。更何况他武艺尚可,绝对不会拖后腿。

    几乎是同一时间的想法被祁歇指出来,盛婳愕然一瞬,随即便想通了:

    也是,她带的人大多是身怀武艺之人,祁歇这么聪明,肯定稍微一想就能猜出来。

    但惊讶过后,盛婳依然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我有他们就够了。”

    笑话,他可是她回家的关键,她怎么可能把他往火坑里推?

    祁歇也不急,他看着这间雅室里袅袅而起的熏香,缓缓道:

    “你还欠我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盛婳一头雾水,她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

    见她果然忘记了,祁歇耐心地提醒了一句:

    “五年前你喂我喝药时,曾经答应过我一件事,我还未让你实现。”

    盛婳绞尽脑汁想啊想啊想,终于从遥远的记忆里挖掘出了那句她当时随口说出来的话——

    “你喝了,我就答应你一件事,只要不是放你走,什么都可以。”

    盛婳:……不是吧!五年前的事还能记到现在!

    不过虽然她的确许下过这个承诺,不好违背,但盛婳也不是没在祁歇面前耍赖过:

    “我不同意,你换一个。”

    “我只要这个。”祁歇很坚决,甚至还附加了最后通牒:

    “你不让我去,我也还是会去。”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同意也没用。

    盛婳:……

    她还真相信哪怕她把他迷晕了,他醒了也要不顾一切跟过来。

    而且现下还很难找到那种不伤身体就能让人晕上七天七夜的蒙汗药。

    祁歇这个人看着清清冷冷,但其实盛婳上辈子就领略到了这个人身上深藏的固执,他要是认定了什么,那便宁愿玉石俱焚也要达到目的。

    盛婳承认这一刻她前所未有的头疼,有一种自家孩子处在叛逆期的无能为力。想来想去,终于还是勉强松了口:

    “好吧,拿你没办法……不过你要保证,这一去,不管是什么事情都要乖乖听我的话。”

    “好。”祁歇眼神晶亮,十分干脆地应了下来。

    目送这尊大佛走后,盛婳关上了门,却见不远处的雕花铜镜前,溪花正在拨弄她的妆奁。

    这小家伙虽然任人揉搓,但也难掩调皮的天性,弄乱她的梳妆桌不是一次两次了。

    盛婳走过去将它抱起,却见妆奁的一个小格被扒拉开了,里面的东西不翼而飞。

    ——当年太后交给她的程盈的遗书不见了。

    盛婳脸色一变,拎起溪花的后颈皮:“你把它叼去哪了?”

    小白猫剔透的眼珠子滴溜溜转,无辜地喵了一声。

    “宿主别急,”系统适时出声:“这封遗书丢了是好事。”

    听罢盛婳才松了口气,知道这件东西应该是去完成它存在的使命了,又安抚地摸了摸溪花的头。

    /

    翌日,盛婳的车马抵达了杭原。

    知云山群历来是皇家狩猎的首选之地,这里山清水秀,风景绝佳,地形开阔,万灵萃集,鸟兽亦是数不胜数,到了每年这个时候,山林半片枯黄半片绿,煞是好看。

    这次的狩猎活动举办得很是盛大,御林军在山脚下建起了偌大的围场,每一个地方都有把守的重兵和巡逻的军卫,天韶国的旌旗插在最高的山峰处如一团跳动的烈焰。

    昨夜天不亮就开始赶路,到了安营驻扎的地方,盛婳已经风尘仆仆、精疲力尽,本想好好补一觉,却听到帐外传来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的传唤,要求盛婳务必出席一会儿的宴会。

    春舟站在一旁,担忧地望着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的盛婳:

    “公主,您这副样子怕是染了风寒,待会还能参加秋狝之宴吗?”

    盛婳鼻音有些重:“没事,我一会儿就好了。”

    她的抵抗力确实不太好。这几年在渡潼的生活太舒服了,都没怎么运动。

    盛婳有些后悔,早知道听祁歇的话,每天起早一点哪怕不能跟着练剑,打套太极也行。

    想到这场提前了两年的秋狝很可能和上辈子一样出现刺客,盛婳感觉自己更加头昏脑涨了。

    春舟见她不听,只好为她取来一件保暖的披风。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一身侍卫装的祁歇端着一碗汤药掀帘而入。

    盛婳看着那碗里乌漆麻黑的药汁:“给我喝啊?”

    祁歇点点头:“这是用紫莒叶熬的。”紫莒叶是天韶国特产的药草,专门用来疏风解表,散寒除湿。只不过从来只生长在山林深处,不太好采。

    盛婳苦着脸接过来,却眼尖地发现祁歇手上有好几道深浅不一的划伤,掌心里也有好几个破皮的血孔,连忙放下药碗,把他的手拉过来:

    “怎么回事……怎么把手伤成这样?春舟,快把箱子里的药拿出来。”

    祁歇抿了抿唇:“紫莒草茎上有刺。”

    今早赶路时他便发现盛婳状态不佳,似乎是夜间寒气入体,于是一到营地他便立刻上山采药,但去得急,忘记带上小刀,只好徒手拔了一些。

    “这种事我派人去就好了,再不济这里还有军医。”盛婳看着这双本来好看如今却伤痕累累的手,心疼不已。

    被她触碰过的手酥酥麻麻的,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祁歇忍不住催促道:“你先喝药。”

    盛婳只好暂时放下他的手,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紫莒草熬出来的汤水并不苦,盛婳一口气喝完顿时感觉身上暖和了不少,把空空的碗展示给他看:

    “放心了吧?”

    祁歇唇角微扬,点了点头,这几年来在盛婳的调.教下,他终于不再是一座面无表情的小冰山。

    盛婳看出他满意了,又想拽过他的手:“我给你上药。”

    却不曾想祁歇竟然躲开了,他的眼神难得有些飘忽:“不用。”

    没有料到他会拒绝,盛婳瞪大了一双美眸,不由分说地寻到他那双企图藏到身后的手,在拽过来时又放轻了些许力度:

    “不什么不?来之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要乖乖听话。

    祁歇垂下眼睫,总算没有再躲开她了。

    盛婳一边用小勺抹开雪白的药膏一边往伤口上吹气,语调轻柔得好似对待一件名贵的玉器:

    “疼不疼啊?”

    祁歇摇了摇头,俊意的眉眼耷拉下来,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这个还拿他当小孩子对待的人,心房处好像因她溢满了一种柔软的情绪。

    如果抛开她靠近时他的脑海里总是不受控制地涌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他其实很喜欢她关心他、心疼他、紧张他的样子。

    一旁的春舟一脸欲言又止,她一直不太理解公主跟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处成姐弟的原因,始终对他抱有莫名的警惕,于是出声道:

    “公主,要不还是我来吧?”

    春舟话音刚落,盛婳便明显感觉到祁歇的手一僵,下一秒悄悄握紧了她捧着他掌心的手,好似一点都不想被别人假手。

    “没事,我快涂好了。”

    看出他的抗拒之意,盛婳的手指安抚似地摩挲了一下少年的手背。

    明明是不带狎昵的触碰,祁歇的耳根却微微泛起薄红。

    砰、砰、砰……

    不知怎的,心跳也快了一些。

    只是等到涂好了药膏,那双温暖的手也干脆利落地抽回了。

    掌心重新变得空落,仿佛方才柔腻温热的触感从不存在。

    一如祁歇一瞬间低落下来的心情。

    他感到茫然且无措。

    他……这是怎么了?

    还未等他想清楚,帐外一声热情昂扬的高声呼唤便打断了那股难以捉摸的悸动:

    “婳婳!我来找你了!”

    盛婳一听便知道来者何人,叹了口气:

    “完了,闹腾鬼来了。”

    虽是这么说着,盛婳的眼底却溢出了一些笑意,将药膏交给春舟后走了出去。

    祁歇怔怔地看着帘子掀起又落下的一瞬间,盛婳快步走向另一个少年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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