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渐少,日光高悬,南长老在前面讲着问世的注意事项,徐兆星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泪水沁出,他揉了揉眼睛,目光冷不丁落在了旁边的顾其渊身上。
只见他的目光意欲吃人一般,死死地锁在沈稚鱼和姜扶雪身上,像是能洞穿两人似的。
吓得他瞌睡虫跑了个精光,连那哈欠都没打完整,咽回肚子里,打了一声嗝。
“问世路上,还需要大家注意的便是邪修。邪修以夺取别人修为招式为修炼途径,遇到邪修第一时间在他身上种下追踪花,方便各位长老定位邪修的位置,然后就是跑,邪修的危险性极高,无论如何在问世的过程中,我都不希望你们成为邪修的养分。”
见大家明显紧张起来,南长老又温声道:“不过大家也不必过分担心,邪修修炼不易,一个成型的邪修想要成长起来需要历经重重困难,他们无法凭靠自己修炼,只能不停的掠夺养分,但初期掠夺养分难上加难,所以他们通常都会被扼杀在萌芽阶段。”
“就算邪修真正成长起来,他们想要破境时,上天给他们的考验也会格外难,因为邪修之道有违天命。天道不容,往往都不需要大能出手,他们自己就会被困在破境阶段,魂飞魄散。”
“其次就是问世,大家都知道问世分为两种,一种是惩恶除魔,帮助凡间维护秩序,还有一种就是进入大能大妖残留凡间的境,瓦解这些境,也能减少凡人的伤亡,不然纵容这些境随意吸收过境凡人入内,造成的伤亡不可估量。”
“这其中又分为两种。大能的境称为善境,里面危险程度不高,但是如果能知道大能的名字,对你们冲破善境会有很大的帮助。”
“大妖残留的境则是凶境,一旦陷入其中,需记住三点。”
“第一,不要忘掉自己的名字。”
“第二,不要忘掉来时的路。”
“第三,境中一切都是大妖的过往执念,你与这个境没有任何关系,不要深陷其中。”
座下听课的弟子生怕听露什么,忙不迭地记下南婉柔的话。
毕竟这与性命相关。
风陵渡规定弟子最少每两年就需要问世一次,还有很多本身十分优秀的弟子很少在风陵渡内长居,时不时就出去问世,帮助凡人惩恶除魔,在凡间也留下不少美名佳话。
比如姜扶雪。
只要有姜扶雪带队,死伤率都会大大降低。
待到这节课结束,南婉柔道:“这次问世,你们的沈师姐也会一同前去,她资历深厚,经验多,如果还有不懂的地方,你们可以问她和姜扶雪。”
大家纷纷点头,将目光对准了沈稚鱼。
姜扶雪这株高岭之花,即便知道他多次参加问世,定是个君子端方的好人,但看上去实在是难以接近,相较于他,还是沈稚鱼看起来平易近人些。
“师姐你听说了吗,咱们第一站要去的就是桐花村,常听人说那里很危险,整个村子连同入口都消失了,更有不少过路的人都被吸入此境,也不知到时候我们这些人能不能在里面活下来。”
沈稚鱼安慰她:“这次姜师兄带队,有他在你们还不放心吗?更何况徐少主还带了不少医修入队,怎么也不会有性命之忧的。只是……这消息准确吗?为何刚下山,便要去处理这么棘手的事情。”
“应当是准确的,我也听我们峰主说过了。”旁边有人接话道。
沈稚鱼若有所思:“如果是这样的话,大家还是回去多买点灵器吧,带在身上到时候也好防身用。”
大家纷纷点头,谢过沈稚鱼,三三两两的离开了。
沈稚鱼起身准备离开,却与还未离开的顾其渊对上了目光。
顾其渊扯出一抹讥讽地笑,看上去让人浑身不舒服。
凭心而论,他长相随了怀若仙尊,尤为俊美,只是身上气息让人很不舒服,目光阴鸷,就连性格也很差。
“就算三年不下山,也还是这么受欢迎,你可真能装。”
沈稚鱼深吸一口气,掩下眼底厌烦,回身报以一笑,道:“师兄也不遑多让,即便我不下山,也听姜师兄说过,锁灵渊内喜欢师兄的人数不胜数,比起我这个废人,还是师兄你更受欢迎。”
“姜扶雪?”
顾其渊将这个名字在唇齿之间反复嚼碎,冷笑道:“我说姜扶雪怎么有段时间未曾问世,原来这杂碎在这当你的狗呢。”
“师兄慎言。”沈稚鱼慢声道,“若是连狗都打不过,师兄你看起来岂不是很可怜?”
“少恶心我,你已是灵脉尽断的人,一无所有,说话还这么惹人生厌。”
“既然惹人生厌,师兄为何不走得快些,离我远些,我们也好各自安好。”
两人彼此对视,眼中皆是不喜。
片刻,顾其渊轻哼一声,说道:“你以为我愿意等你?父亲要见你,他听闻你要问世的消息,想来是有话跟你说。”
“原来如此。”沈稚鱼若有所思,转身离去。
行至门前,她撑起一把伞,缓步离去。
“你!”
顾其渊见她只清清淡淡留下四字,便头也不回地离去。如此目中无人,更是来气,抬步便要追上去。
忽然,面前横了一把剑。
银光照亮少年愤恨的神色,晃了一下眼。
顾其渊倒退两步,怒目看去,只见剑的那一头,站的正是梁长老唯一的亲传弟子,姜扶雪。
他怔了怔,嘴却不受控制地又开始讥讽:“我说你这几个月在哪里,方才听了沈稚鱼的话,我才知道原来是你在她那里当狗,看来梁长老最近没空管你,你倒是闲得很。”
姜扶雪目光落在他身上,嘴角扯了扯,说道:“我是很闲,不过听你的意思,你最近过得倒是很充实,不如与我打上一架,我看看你的实力是否有精进。”
顾其渊一愣,语气中带上了些许兴奋。
“我正有此意。”
沈稚鱼并不知道两人此时在山下打了起来,顾其渊说顾怀若要见她,她自然得先去顾怀若的钟粹峰去见他。
她已经和顾怀若许久未见。
自她三年前灵脉尽断,修仙之路决断,顾怀若便再未召见过她。
此处青山绿水,如世外桃源,远比缥缈峰之清苦好上许多。
不过这也很好理解,毕竟很多人将顾怀若称为剑主,认为他不日即将飞升,他既然选择投靠风陵渡,风陵渡自然也应该给出一些诚意。
即便,他的修为三年以来毫无精进。
修仙之路,越往后便愈发狭窄,愈发难以进境。
是强压修为?还是江郎才尽?
沈稚鱼的脚步停在顾怀若居所外,嘴角轻轻勾起。
她想,她是知道真正原因的。
“你是……沈师姐?”清脆活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如翠玉滚珠一般,玲珑悦耳。
沈稚鱼转身望去,见一十七八岁的少女在她身后,手中端着一个托盘。
她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息。
沈稚鱼观察片刻,得出结论。
那是是一种修仙界少有的烟火气。
只属于凡人的烟火气。
她当然知道面前这个少女是谁,世人皆以为她经魔界一战之后,从天才成为废人,自此一蹶不振,避世于缥缈峰。
实则山下消息,她从未漏掉分毫。
当年和百里十鸢一战过后,她隐约听人说过,怀若仙尊又收了一个女徒弟,这是他的第三个亲传弟子。
因着怀若仙尊的身份特殊,他但凡收徒,必定引起众人揣度议论。
而对于宁红玉这个徒弟,议论明显更多些。
只因宁红玉在凡间做了很多年的凡人,不像顾其渊和沈稚鱼,很小的时候就启灵。
直至十五岁那年,宁红玉才在顾怀若的帮助下启灵。
这带来的问题就是,她天赋不高,灵脉浊气颇多,并不是上乘的修炼之体。
而同样身为怀若仙尊徒弟的沈稚鱼,十五岁那年已经剑惊天下,修为以至金丹之境。
这让人很难接收怀若仙尊的第三个徒弟,居然是如此平庸之人。
但是怀若仙尊力排众议,将她收为亲传,令她住在钟粹峰,亲自为她启灵,传授剑术功法。
她甚至连一天外门弟子都没有当过。
顾其渊好歹是顾怀若的亲子,那面前这个少女呢?又是什么?
她凭什么?
沈稚鱼并不是很好奇这个问题,只不过今天是她第一次见宁红玉,所以想起了一些往事。
她微微颔首,唤道:“红玉师妹。”
宁红玉眨眨眼,看上去很讨人喜欢,如小鹿一般。
她试探着问:“师姐你是来找师父的吗?”
沈稚鱼点了点头。
宁红玉顿了顿,笑开:“师父现在不在,师姐若是着急,不若去里面坐坐吧,来者是客,我给师姐泡茶喝。”
沈稚鱼点点头,随她上台阶,随口问道:“师父人呢?”
“碎雪楼近日新得了一块寒玉石,师父说我是水灵根,性寒,寒玉石于我修行有益。不怕师姐笑话,我天性愚笨,师父怕我把如此贵重的东西弄丢,便替我亲自下山去取了。”
她说完,微微侧头,不动声色地打量沈稚鱼的神色。
很平淡,根本看不出什么。
宁红玉微微皱了皱眉。
她并不是很喜欢这种看不出别人想什么的感觉。
她带着沈稚鱼进屋坐下,给她满上茶,看着她身后的武器,问道:“师姐怎么突然想起下山了,我拜入师门三年,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师姐。”
“因为我打算参加今年的问世。”
宁红玉不知怎得,拿着茶盏的手忽然一抖,大半茶水泼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沈稚鱼起身问道。
宁红玉连忙蹲在地上捡起茶盏:“我没事师姐,你坐下就好,我来收拾。我只是想到师姐之前灵脉尽断,去参加问世也没关系吗?还是说师姐你已经修养好了?”
“这个啊……”沈稚鱼无意多谈,“有姜扶雪带队,多我一个混子也没什么。”
话音刚落,便有人从外面进来。
男人刚进来,脚步微顿,视线落在宁红玉身上的那一刻,泛起些许紧张,快步走到宁红玉面前,将她扶起,捧着她的手到眼前细细察看。
“你没事吧?可有烫着?”
宁红玉面色微红,几次想要抽回手,最后敌不过男人的力气大,只能嗫嚅道:“见过师父,徒儿没事。”
男人翻来覆去查看那双葇荑,确认没有被烫伤,才松了一口气,道:“你没事就好。”
沈稚鱼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眼神意味深长起来。
男人似乎这才发现旁边的沈稚鱼,和方才面对宁红玉的关切不同,他嘴角僵了一瞬,不自在道:“你来了。”
沈稚鱼行礼。
男人正是怀若仙尊,得益于修为,他容颜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仙风道骨,俊美非常,白衣繁复,不染纤尘,看上去如玉做的一般。
这样冷华如玉,高高在上的峰主,只有在宁红玉身边的时候,才能被染上些许烟火气。
他柔声对着宁红玉说道:“你先出去吧,我有话跟你师姐说。”
宁红玉不知为何却有些失落,她咬咬唇,点头,从桌上端起托盘离去。
屋内仅留下顾怀若与沈稚鱼二人。
师徒二人许久未见,却没有想象中久别重逢的欣喜,反倒增添几许陌生。
实际上怀若仙尊并没有和沈稚鱼走的非常近过,即便他们是师徒。
相较于宁红玉的贴心,沈稚鱼同他更生分些。
沈稚鱼小时,南婉柔不知为何就十分喜欢她,经常带着她一起住,而古坏若这边,只有偶尔在指导沈稚鱼修行的时候,才能见到她。
而顾怀若并不是很喜欢南婉柔这个人。
女人应当是依附于男人的菟丝花,无论从力量上,还是对于修为的理解上,男人都比女人聪明得多。
此为大势所趋,天道所定。
而南婉柔这个女人,却依靠着自创的剑术,硬是要挤进风陵渡长老之位中。
风陵渡掌门又是一个难堪大用之人,眼红别人的剑招,迫不得已只能让南婉柔独占一峰。
因着这层关系,他与沈稚鱼私底下并没有说过几次话。
顾怀若打量了许久沈稚鱼,见她不如三年之前那般刚硬,许是因为三年前灵脉尽断,一夕之间从天堂跌落地狱,落差极大,对她的打击不小,加之魔焰伤身,她看上去倒是增添了几分脆弱纤柔。
思至此,他眼中冰冷稍稍融化,对沈稚鱼现在的模样感到稍稍满意。
女人,就应该柔弱一些,才有女人的样子。
“红玉是你的师妹,你们二人身份平等,念你第一次见红玉,许是不识她的身份,为师不与你计较。下次,你不能再这样如使唤下人一般,使唤你的师妹。”
沈稚鱼面色一顿,很快如常。
她深深将腰弯下。
“多谢师父教诲,徒儿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