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烛火摇曳。

    距离孟绛出关还有半月有余，门外看守的弟子打了个哈欠，感慨道：“孟长老这次出关修为又能进境，到时候咱们丹青峰的人都能跟着沾光。”

    旁边的人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孟长老虽然修为只有金丹后期的境界，但是凭借绝学江山万里图，也能坐到长老之位，等他这次出关，应该就破境结婴了吧。”

    “既是结婴修者，又有江山万里图，到时其他峰的人见了咱们都得礼让三分，你说对吧？哎，萧何你怎么不说话呀？”

    旁边还有一位隐在黑暗中毫无存在感的看守，这人一直没有说话，垂着头，面色在黑暗中明昧难辨。

    见萧何不说话，看守对视一眼，笑道：“这小子不会睡着了吧？”

    “也是，我都有点困了，不过这小子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睡着也太过分了吧？喂！”

    说着，看守伸手去推萧何。

    下一瞬，萧何突然抬头。

    明澈月光之下，瘦小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替换成了一个面色铁青的女人。

    女人身上爬满了青紫诡谲的繁复花纹，皮肤呈黑紫色，一双黑洞洞的大眼正对着两人，嘴角扯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两个看守身上寒毛瞬间倒立，倒抽一口气刚要大叫！

    那双苍白的，刻满花纹的手就已经抓住了两人的脖子。

    两个男人被轻而易举地从地上提起，嗓子里发出风箱一般呵呵的声音，眼睛像是搁浅的鱼一样往外突出，好像下一秒眼珠就要爆炸一样。

    咔嚓一声，女人拧断了两人的脖子，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小姐，已经处理好了。”女人低声说道。

    从树上跳下来一个穿戴黑色兜帽的少女，少女身形纤瘦，看上去弱不经风，但眼中却是与之样貌不符的杀意。

    少女先是上前确认两个人死亡，赞许道：“做得很干净，把这三个尸体看好，一刻钟后我给你开门，把他们带进来。

    女人点点头，带着地下两人还有角落的萧何三具尸体，隐入黑暗。

    一刻钟后会有宵禁巡逻队经过这里，她需要在一刻钟内找到孟绛闭关的密室，然后杀掉他。

    朦胧月色下，少女化作一张扁平的纸人，纸人在原地舒展了一下筋骨，从门缝中缓缓挤了进去。

    进去后，她恢复原身，打量孟绛的住所。

    她师承怀若仙尊，平日又沉迷提升修为，除了两三个交好的峰主，并没有到过其余峰主的住所。

    孟绛的住所对她而言比较陌生。

    里面灯火通明，她放轻脚步，边走边打量这里。

    随处可见的水墨丹青，很符合孟绛这个人的身份。

    花鸟虫兽，人物肖像，孟绛画的都很好，但这些画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都没有眼睛。

    世人皆知孟绛有一副万里江山图，以灵力在上面作画，可得实物，凡是现世存在之物，只要收拢最后一笔，便可化形为真。

    少女一幅画一幅画的看过去，直到停留在一副画了灵堂的画前，画上足足有几十个牌位，呈阶梯式排列，幽幽白烛分列两侧。

    这张画的正中央，是一个黑白空洞的‘奠’字。

    少女沉吟，细细看起那些牌位。

    而越是想要看清，那些线条却抽动扭曲起来，怎么也看不清牌位上写的字。

    少女冷笑一声：“故弄玄虚。”

    她伸手，往画上抓去，一缕黑线被她从画上抓出，紧接着那些挥舞扭动的线条好似被人抽去了生机，失去了动静。

    很快，少女在一个不起眼的牌位上找到了孟绛的名字。

    她抚摸着牌位上的名字，很快啧了一声，从芥子囊中取出一支毛笔，定定看了看这些牌位，随便挑了个顺眼的牌位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下一瞬，天旋地转，毛笔掉落在地，少女原本所站的地方空无一物。

    灵堂烛光昏暗明灭，孟绛盘腿坐在地下，灵府中周天游动，缓缓温润他的灵脉。

    他睁着眼睛，眼神却毫无焦距。

    忽然，梁上突然倒吊下来一个少女，兜帽因为动作掉到了后面，露出了少女细白的脖颈和一张艳鬼般的脸。

    两人四目相对，孟绛眼神聚焦，惊恐睁大，整个人往后跌去。

    就这一下，他这一年闭关修炼全都白费。

    少女轻轻啊了一声，笑道：“原来真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藏得有多好呢。”

    孟绛看着少女越看越眼熟，忽然爬起来大叫道：“是你？沈稚鱼？”

    “难为孟长老还记的我。”

    沈稚鱼落到地上拍拍身上不存在的土，起身，笑道，“上次一见好像还是和魔界大战，封印百里十鸢的时候，这么久不见，您怎么还没到结婴之境呢？”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孟长老，惋惜道：“您有些不禁吓，就这么一吓，修为居然就倒退到了闭关前的水平。”

    “你怎么可能看出我的修为？你不是灵脉尽断变成了废人？”孟长老惊恐地后退，结结巴巴问道。

    “用用脑子想也知道我现在肯定不是废人啦。”沈稚鱼笑着歪了歪头，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外面那些人呢？我的那些看守弟子？”

    沈稚鱼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轻飘飘说道：“死了。”

    “你疯了？你居然杀门内弟子？你不怕被逐出风陵渡？”

    杀人？

    沈稚鱼看上去天真而残忍。

    “你们视他人生命为草芥，等到自己死的时候，却忽然顿悟不应该乱杀人了吗？”

    “况且你死了，谁会知道人是我杀的呢？”

    她人站在原地未动，孟长老手腕却感受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剧痛，他手中的传声石拿不稳，啪的一下摔在了地上，闪了两下，彻底熄屏。

    沈稚鱼看着那块传声石，惋惜一笑：“你想请救兵？请谁来救你呢？你自己都说我灵脉尽断，何不与我尽力一战。”

    “无形剑气？”

    孟长老瞳孔抖动，低声呢喃。他顾不上去想为什么沈稚鱼能够重新修炼，自空中凭空扯出一副画卷。

    万里江山图，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他咬破食指，以血绘之，一只化形期神兽青鸟在他身后降临。

    他是一个非常惜命的人，可以说锁灵渊内所有修者都是惜命的人，绝不会小瞧任何一个对手，关乎生死之战一定是倾尽全力。

    他只有金丹后期修为，能够召唤出化神期神兽，已经是用尽全身灵力而为之。

    但他手不敢停，继续绘制一些飞鸟走兽，只要这些走兽能成功拖住沈稚鱼，他就能抹去牌位上的名字，重回现实。

    沈稚鱼自上将手伸到背后，从身后抽出两把武器。

    一柄细长银剑，一把蛇形扭曲的长刃。

    青鸟俯身冲来，尖啸着喷出青蓝火焰，火焰在接触到沈稚鱼的那一秒，她居然从原地消散。

    随即，沈稚鱼本体出现在青鸟身后，踏着青鸟的脊骨登上它的鸟头，将蛇形长刃高高举起，猛地插入青鸟头中。

    神兽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孟绛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般，手上的动作加快。

    快一点，快一点！

    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孟绛这两个字的笔画是如此之多。

    沈稚鱼手握蛇形长刃从头上滑下，一路长刃穿透青鸟皮肤，血肉飞溅。

    落到地下的那一瞬，她右手抽出长刃，冲至孟绛面前，在他即将抹掉最后一笔的时候，左手将细长剑体插入孟绛体内。

    扑哧一声，剑体轻而易举地穿透他的身体。

    穿透血肉的剑体忽然展开，那竟然是一把油纸伞。

    孟绛的血浇红了伞面。

    “怎么可能……那可是化，化神期……”

    他张嘴，嘴中血红一片，眼睛暴出，死死盯着沈稚鱼。

    伞面完全撑开的那一刻，他的眼神逐渐涣散。

    眼前的万里江山图湮灭为尘埃。

    地上那些刚刚化形的飞鸟虫兽忽然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被人引爆，砰的一声，相继化成墨点。

    剑伞从他体内飞出，重新收合剑体，化作一柄长剑。

    沈稚鱼抖落上面血珠，将两把武器重新收回身后，蹲下身将手放在孟绛丹田。

    一颗金丹被沈稚鱼析出，在空中散发着幽幽金光。

    片刻，金光淡去，沈稚鱼起身。

    在空中扯出了一副一模一样的万里江山图。

    她思索一会儿，咬破手指画了一张白布，白布渐渐化形，成为实体。

    沈稚鱼扯出白布，随手轻飘飘地丢在孟绛身上，抹去牌位上自己的名字，戴好兜帽离开了画境。

    她从屋内打开门，在门外守候的女人连忙拎着三个尸体凑过来。

    “在牌位上写下你自己的名字，就能进入画境，把这些尸体搬进去，至于什么时候能被发现，就看风陵渡这些人的脑子够不够用了。做完这些事出来的时候，抹去名字就能出来。”

    女人点点头，扛着三具尸体在牌位上刻下蝶衣两个字。

    毛笔又一次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沈稚鱼将毛笔捡起，收回到芥子囊。

    女人动作很快，二人做好收尾工作，将门合上，趁着夜色离开。

    片刻后，今夜最后一支巡逻队从丹青峰经过，远远看着烛火摇曳的孟绛房门，感叹：

    “等到半月后孟长老出关，风陵渡的实力又能精进不少，到时候定然有更多凡人想要拜入咱们风陵渡寻得修仙之路。”

    沈稚鱼回到缥缈峰，将衣服脱下引火焚烧，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

    天边擦亮，旭日东升。

    沈稚鱼望着天边，幽幽叹了一口气。

    她是真讨厌艳阳天。

    而很不幸的是，今日看起来又是一个好天气。

    体内的魔焰似乎感受到了日光的温度，蠢蠢欲动地想要冲破这具身体的桎梏，像长满尖刺的藤蔓，顺着心脏攀附而上，慢慢收紧，藤蔓上的冥黑火焰灼烧血肉。

    握着茶盏的手缓缓收紧，指节泛白。

    她已经不记得这种极致的痛楚折磨了自己多久，痛到过往魔焰发作的记忆都已模糊淡去。

    一只精怪从不远处飞过来，她长得活灵活现，唇红齿白，看上去可爱极了，背后还有一对黑色的翅膀，飞起来飘忽不定。

    “你这次怎么去了这么久，孟绛这么难杀吗？”

    这只精怪叫十月，看上去虽然只有巴掌大，但沈稚鱼从未小瞧过它。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沈稚鱼蹙眉道：“风陵渡宵禁抓得太严了，想无声无息杀掉孟绛很难，途中为了甩掉巡逻弟子，浪费了不少时间。”

    “至于孟绛，毕竟是一峰之主，又不是随便就能除掉的喽啰，杀他肯定要浪费些时间。”

    沈稚鱼饮尽最后一口茶水，将茶杯倒扣在桌上，打开衣柜找出亲传弟子的外衣慢慢套上。

    “你没被发现吧？”十月从她的左边飞到右边，声音清脆地问道。

    朱红色的长裙被一丝不苟的穿好，沈稚鱼从衣架上取下素色外衫套在外面，宽大的云纹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看上去羸弱无害。

    “现在还不到孟绛原定出关的日子，应该还能消停一段日子，不过等他们发现孟绛的尸体，就难说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门内德高望重的孟长老死了，势必会引起人心动荡，再想继续下一个目标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你为什么不再等等，等到问世开启，风陵渡内年轻一辈弟子离开锁灵渊，到时风陵渡内巡防力量大大削减，你杀孟绛岂不更稳妥些。”

    十月很少过问沈稚鱼的计划，她也知道沈稚鱼没有和自己商量的习惯。

    但这次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在她的认知中 ，沈稚鱼不是这么鲁莽的人。

    沈稚鱼垂眼将武器绑在身后，淡淡道：“因为这次问世，我也要一起。”

    “你也要一起？”

    沈稚鱼点了点头，目光平淡却坚定。

    “宗门大比五年一次，我已经等不到下一个五年了，所以这次宗门大比我必须参加，就算不行也得行。”

    而想要顺利进入宗门大比，必须要参加各门派每年一次的问世，隐去身份，过问凡间诸事，平邪祟，荡不平。

    顺利参加完问世的弟子，才有资格参加宗门大比。

    宗门大比的前十，可以进入锁灵渊的禁地。

    那才是沈稚鱼想要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