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就需要来东海取玄玉。”
所以这次行程也是他早就计划好的。
溪行之垂眸,伸手抚上四海之柱,掌心一片金色灵力闪过。
原本剧烈震动的柱体慢慢恢复了平稳,仿佛见到了最亲近的人一般。
柱身上面镌刻的龙纹宛如金色游龙一般飞舞摇曳,发出一声欢快的龙鸣。
柱顶,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龙,口中衔着一个青绿色的龙珠。此刻也动了动眼睛,一瞬间活过来,用尾巴尖顶着龙珠上下抛着玩。
无论何时见到此副场景,龟丞相都觉得诧异,这四海之柱最开始就是由溪行之设下,镇压三界,也只有他才能维持现状。
不敢相信若是哪一天,溪行之不在了,三界会是多么颠倒混乱的景象。
龟丞相不由得担忧的探出了头,问道:
“执法者大人,四海之柱是否有专门的法术可以镇压。若是有,老龟我就可以自行安抚,不需要再大老远请您过来了。”
闻言,溪行之轻微地摇了摇头:
“并无。”
这四海之柱里的守护者都是当初他们龙族一脉的子嗣。
死后,将他们的神魂封印在神柱之中,他们将以另一种方式永存。
“只有感应到龙族同类的气息,这些小家伙儿才会乖乖听话。”
谈起以前族中的同伴,溪行之唇角多了一丝浅淡的笑容,恍若千树万树梨花开,给清俊的面容增添一抹温柔。
他划破指尖,金色的灵力被那柱体上的小龙吸收,小龙顿时肚子被仙力撑得饱饱的,卷着尾巴反复打滚。
一道繁密的咒法逐渐在小龙周围显现。
仿佛察觉到溪行之要走了,那小龙仰头高鸣一声,很是不舍地低头蹭了蹭他的手心,才张开肉嘟嘟的翅膀飞回了原地。
很快,小龙眼睛逐渐失去光芒,又变成了柱体上一个雕像,只是看着比之前体型大了许多。
“只有龙族才能驾驭他们,那若是执法者大人你有一天不在了……”
龟丞相缩着脑袋还是忍不住把心里话说出了口,但是下一秒又自己反驳自己道:
“不可能的。执法者大人寿与天齐,一定会守护三界生生世世,比老龟我活的长久多了。”
溪行之沉默不语。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不会吧,难道执法者大人真的有一天会消失吗?
龟丞相瞧着比起以往,溪行之这次来东海,身上的气息确实有了很大的变化。
很难形容是哪方面的变化,只感觉他从一个公正严明、严谨冷漠的神逐渐变成了有了烟火气的人。
更何况,他偶然瞥见溪行之脖颈上有暧昧的红痕,欢爱的气息根本掩盖不住。
破了戒的神还是最公正的神吗?
对待不平之事还能保持公正立场吗?
让没有七情六欲的神沾染凡尘真的是好事吗?
在春城的本体察觉到魂牵梦绕的熟悉气息,已经踏入了瑶雪居,溪行之转身离开,清冷的声音遥遥传来:
“不必担心,会有人替代我,那人会做的很好。”
“况且,这世间本就不需要神。”
万物兴衰变动,分分合合,凌驾于三界之上的神终有一日会消散。
海面漫长幽深,层层波浪在他脚步下一圈圈散开。
仙步乱踪,一步就是一万里。
层层海浪拍打声中,溪行之垂眸,脑海中重重回忆袭来。
远古时代的记忆已经离他太过遥远。
即便是努力去想,也只能念起一两分而已。
“子慎,你过来啊,怎么老是一个人呆在窗边看书。”
是他族中的朋友在前方笑着回头唤他。
“兄弟你打架为什么那么厉害啊,能不能教教我,你今天教训挑衅龙族的人使得是哪招?”
是一起历练的族中年少子弟勾肩搭背,向他请教术法。
“子慎我儿,你天生心思淡漠,不通情爱,这样也好,娘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活着,不必管族中那些说要你做龙神的预言,都是那群老家伙在乱说。”
美貌妇人笑着看着他,眼里是慈爱的光芒。
春去秋来,叶生花落。
只是眨眼间,在他生辰那日,梦里泽,龙族栖息的那片葱郁雨林被天降流火灼烧,化为一片灰烬。
族人惨烈的鸣叫声在耳边久久不散。
溪行之的脚步停了下来,胸口一片灼烧刺痛。
时隔千万年,他终于感知到了所谓的七情六欲,灭族之痛。
他看见了焦黑的古树下,美貌妇人和自己的丈夫并肩作战,在他们的身后还有数不清的族人化为龙身,抵抗着突如其来的攻击。
“子慎,你快走。你是我们龙族最后的希望,一定要好好活着。等大战过后,我们再去寻你。”
他被藏进龙蛋里,顺着海浪飘走,斗转星移,被埋藏在深深的地下,等待着族人来找他。
一年,百年,万年……
他在一片黑暗寂静中沉睡了许久,即便是清醒着,也只能等待。
直到头顶出现破壳的声音,一只青鸟耸着毛绒绒的脑袋,鸟嘴啄破了他龙蛋的边缘。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有人。”
那青鸟不好意思地将头埋进七彩的羽毛里,露出一只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我还以为这荒芜的大地上只有我一个生物,没想到今天又遇到一个活的。你叫什么名字?”
“苍。”
长久没有说过话,溪行之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滚过刀片一般,不成音节。
青色鳞片覆盖全身,在阳光下泛着流光,头顶的两个青玉龙角不知不觉长成了少年幼龙的模样。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太阳了。
自从他族人汇聚最后的力量将他封印进龙蛋里,黑暗中的漫长等待,溪行之渐渐明白,所谓全族的希望只是他们希望他能活下去,作为世间最后一条仅剩的龙活下去。
所以,从今以后,他不会再用“子慎”自居。
诞生时,龙族长老曾给溪行之批命:
“生而孤独,终于孤独。严格法序,遗失所爱。”
龙族举族被覆灭,他再也找不到自己龙族的家了。
苍天黄土,总有一天,他会魂归故里。
*
掌心玄玉温热,是溪行之方才从海底取下。
玄玉喜热,生长在深海岩浆深处,对于修士来说很是危险,只是对溪行之来说,却是轻而易举。
龙鳞是三界之内最坚硬的盔甲,无坚不摧。
几乎是在溪行之将玄玉贴进心口的那一刻,他胸膛里的金色囚笼就发出一层又一层震动,伴随着海潮的涌起声。
一根根带刺的粗长荆棘挣扎着,裹紧他的心脏,试图反抗玄玉的靠近。
溪行之面无表情地将玄玉推了进去。
那荆棘一碰到玄玉就被燃烧殆尽,“啪嗒”一声,困心锁开了。
丝丝缕缕的情意如潮水般涌起,猝不及防,伴随着海浪,溪行之的身形微晃,脑海中此时此刻全都是程瑶的一颦一笑,无法磨灭。
潮起潮落,男人清冷孤寂的身影更加清晰,只是掌心多了一串五彩贝壳和蓝色海螺串成的珠链,最中心是一颗硕大的深海珍珠,莹润发光。
溪行之向着春城的方向前进。
想到程瑶,他微皱的眉逐渐舒展开来。
他的宝宝会喜欢海螺和贝壳吗?会喜欢他送的珠链吗?
她今日在绣坊里做了什么,之前有困心锁的束缚,他只能大概感知她的位置却也不清晰,但是春城只是凡人的居所,远离修真界,按常理来说不会有不起眼的人来招惹她。
再者,程瑶被他教导了许多阵法,想必可以很好的保护自己。
只是分开半天,他不该这么担心的。
只是心里虽然这么建设,溪行之的脚步还是加快了些。
在他的身后,大片大片的海面逐渐被青色雾气渲染。
是障气。
*
天色已晚,程瑶终于回到了瑶雪居。
一路上全是明亮的烛火,照亮她回家的路。
绿意盎然的莲花池,争奇斗艳的药田,爬满葡萄的藤蔓,遮蔽出一片舒适的天地。
这是溪行之为她布置的住所,也是他依靠生灵术给她打下的甜蜜囚笼。
想起方才美艳少年讽刺地笑:
“瑶瑶,分开我们的罪魁祸首就是你那个看上去清高的师尊,他是个卑鄙小人。”
怎么会,师尊不是那样的人。
听到她反驳,下一秒少年冷笑:
“你敢说他对你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吗?”
闻言,程瑶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些日夜,溪行之身为龙族漫长的发情期和贴近她小腹上炙热的欲望。
过往恍若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她一层层缠绕住,无法挣脱。
她颤抖着眼睫,头又开始痛了。
望着少女的眼眸又开始迷茫和混乱,付子俭冷笑,搜魂术的威力自然不容小觑,后遗症会玲程瑶逐渐陷入癫狂的状态。
只怕,程瑶现在记忆一片混乱,怕是早已分不清是是非非了。
挑拨离间,本就是他最擅长做的事情。
如果正面对上,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战胜溪行之。
但若是靠程瑶,怀疑的种子已经在两人心底种下。
只要能伤到溪行之,趁乱带程瑶回无生之地,他这次来九州大陆就是不虚此行。
想到这儿,付子俭唇角扬起,贴近少女耳侧,装作善解人意的模样:
“瑶瑶,我知道你师尊心系苍生,对你有救命之恩,但是你一心相信他,那我呢?”
“我九死一生,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带你走。你愿意抛下一切和我回无生之地吗?只有我们两个一起,再也不分开。”
*
程瑶坐在了葡萄藤下,桌上放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个方盅。
壶里的茶水已经凉了。
程瑶起身想去沏一壶新茶,一会儿如果师尊真的回来,她也好掩饰自己的紧张好好跟他谈。
她已经想好了,阿坚说他要去无生之地,她一个人无牵无挂,可以跟着他一起去,就是这般重要的事,她需要和师尊禀明。
本来想倒一杯茶缓解一下自己凌乱头疼的思绪,程瑶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拿不稳杯子。
直到,一只冷白的手按住了她的手背,取走了她手中的杯子。
溪行之用灵力温热了茶水递给她,问道: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