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初魄突然像卡机一样整个僵在那里，归远微觉疑惑，装好信号中继器，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初魄呆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转过头，神情空白，“核会说话吗？”
归远不由一怔，摇摇头，“目前的研究认为，核只有生物本能，并不具备智力。”
“那它们会拟态成鱼以外的生物吗？”
“……没有相关目击报告。”
“那……它们能够不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到中央塔的安全区里来吗？”
归远心下一沉，下意识地看向她的眼睛，想要观察出什么。
无机质的仿生眼球即使好好地安装在眼眶里，也依然带着明显的机械感，看不出任何情绪，只能感觉到视线有些缥缈地盯着他的脚边。
他低下头，那里空无一物。
“除了研究员，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在吗？”
初魄点点头，指着地面，“核，正在学人说话。”
归远感觉自己像在听什么恐怖故事，他试着伸出手触碰她所指的地方，意料之中，什么都没摸到。
“防御系统没有启动吗？”
初魄歪头，“什么是防御系统？”
归远指了指墙根那一排排不显眼的接缝，“每个楼层都有安装的发射器，原理跟我们攻击核的探头差不多，原本是为了应对外部入侵和预防危险实验品出逃，后来也增加了针对核的感应和攻击。”
初魄认真观察了一会儿，“它们好像没有在运行？”
“防御系统由总控室控制，工作时段会正常打开的。”
初魄再次眯起眼，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叠成一层一层的重影，有些不确定地道，“虽然核会躲避踩踏，但研究员和检测探头都好像看不到它们，会不会和控制塔那时一样，只是我把对核的认知混进来了？”
看见这些幻影的原因至今不明，连她都觉得是自己的系统出了故障，就更别提幻影提供信息的可信度了。
听了她的话，归远的神情却丝毫没有放松下来，幽深的漆黑瞳孔直直地看进她的双眼，“若这是臆想的景象，你又是在担心什么？”
初魄一怔，不解地歪起脑袋，“我只是一台机器啊。”
臆想，恐惧，担忧，这些人类大脑的活动并不存在于她的机械脑壳之中。
面对她茫然的表情，归远沉默地垂下眼，并未再说什么。
那厢三个战斗员安装完监控回到电梯旁，云树背起自己的装备包，“准备下去吧。”
归远忽然出声，“稍等，我先放个探测器下去看看情况。”
云树对他过分的谨慎有些不解，“是发现了什么情况吗？”
归远摇头，“只是安全起见。”
“也行，谨慎一点总没错。”
探个路并不需要花多少时间，几人也就没有再把包放下，背着装备看他打开电梯门，放下去一个小型无人机。
初魄注意到天花板一角的监视摄像头，不由问道：“不能用原本安装的摄像头看情况吗？”
归远一边操纵着无人机，一边解释，“我试过接入这两层的摄像头，但那头好像有人在控制，每次我一破解，对面就开始修改程序，想完整取得控制权估计要花很长的时间。”
懂了，没抢过对面。
初魄不再多问，低头看向他的屏幕。
摄像头传回的画面一片宁静，黑暗之中，依稀可见长长的走廊和一间间透明的玻璃房间。
云树比对了一下地图，“和资料上的负二层布局相符，目前看来没有危险，走吧。”
虽然电梯长时间未被使用，但估计是经过了检修，运行起来依然稳定且没有一丝杂音。
昏暗的光线中，初魄只依稀感到一阵轻微的失重，电梯门便已叮的一声再次开启。
不同于空间广阔的上层，负二层被透明的玻璃墙分割成一个个中等大小的房间，能看见里面凌乱地堆放着办公用的桌椅，地上还散落了不少纸质资料。
黑暗死寂之中，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盛放标本的盒子。
当然，这只是在队友们眼中。
初魄看着满走廊脚步匆匆的研究员和紧跟在他们身后，越来越多的半透明红色人形，不由再次抬起手遮住右眼。
然而，幻影却并未像之前那样消失不见。
流淌的红水在脚下哗啦作响，嘈杂的人声混着不断重复的诡异学舌，数不清的红色人形四肢扭曲地挤在一起，几乎把剩余的空间完全填满。
让人无从下脚。
队友们一无所知地穿过幻影走出电梯，她犹豫了一下，习惯性地抓住归远背包的带子。
感觉到背后的动静，归远回过头，“看不清路？”
她默默地点点头。
“你打开检测套件，把规划的路线发给我。”
归远低头确认了一下终端，提了提背包，和在总部时一样，很自然地带着她跟上了前面三人。
初魄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
无论她表现出多少异常，他的态度一直很平和。
这个人知道很多事。
也许早在初遇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她的来历。
但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
为什么呢？
她按着脑袋费劲地思考着，在得出这个推论时，她就该马上向他询问自己的相关信息，以求尽快恢复缺失数据。
但她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呢？
不善思考的中枢又开始冒烟，然而这一次，她却无法再像平常那样向他寻求答案了。
遵循想不通就放弃的原则，她干脆地终止进程，转头又一次看到天花板上的摄像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摄像头，应该会比自己现在混乱的成像系统靠谱一些？
虽然归远说摄像头那边有人在控制，但若只是劫持几秒看一下这个楼层的整体环境，自己应该能够做到。
转念间，她已然启动远程通信，不动声色地连上了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摄像头，未及开始攻击，就听到脑中响起一声熟悉的机械提示音。
“终止托管，切换至手动操作模式。”
她不由一愣。
下一秒，数百个不同方位不同角度的监控画面同时涌入中枢。
在画面中，她不止看到了正在行进的自己队伍，看到了整个负二层的环境，甚至看到了身处其他楼层的一号城和三号城队伍。
从画面编号看，三号城队伍明显还在负一层。
工程师晨语正蹲在电梯旁埋头修理，队长岚猎懒洋洋地靠着电梯门，而另外两个战斗员却在不远处打成一团。
初魄：“？？？”
她不由将画面放大，却发现并不是自己眼花。
两个看着年纪不大的战斗员把武器扔在一旁，赤手空拳地扭打在一起，一边打一边还在大声吵架。
女孩用力地揪着男孩的头发，语气暴躁，“我明明看到有东西！你不突然凑过来我能打歪吗！能吗！”
男孩不遑多让地掐着她的脖子，明明动作凶猛，语气和表情却像是跟不上状况一样显得有些平板，“我不拦着供能装置都要被你打成筛子了！那儿哪有东西！你就是眼花！”
初魄回忆了一下介绍表，两个都是初级战斗员，女孩叫乌鸦，而男孩叫银砾。
吵闹声中，岚猎有些头痛地捏了一下眉心，问晨语，“能修好吗？”
“只、只是打坏几个零件，应该，换一下，就行。”
晨语的头低得几乎要埋到工具箱里，声细若蚊。
“行，你慢慢来。”
岚猎直起身子，走到还在互扯衣领的两人身旁，精准地一探手，一手一个抓住后颈，像拎猫一样拎起来，头对头用力一磕。
“嗷——”
整齐的哀嚎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内。
岚猎松开手，看着两个抱头蹲地的家伙，面无表情道：“乌鸦，换上近战武器，去看着木头。”
乌鸦不高兴地扁扁嘴，但还是老实地捡起地上的武器，转头往外走，“木头，等等我。”
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孩子声音从镜头外传来，“木头很忙的，木头只等你十秒钟哦。”
初魄切换到另一个画面，终于看清了他们队的最后一名成员。
那是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方盒子形状机器人，显示屏上还挂着一个气鼓鼓的符号表情。
居然还是个同类。
另一边，银砾好不容易从撞击中缓过神来，抬头还想争辩什么，未及开口，怀里就被岚猎塞了一张图纸和一堆部件。
“闭嘴，帮晨语把东西组装好。”
“队长你为什么自己不装，你又没事干。”
嘴上还在不服，他的手却已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飞快地将零部件按着图纸组装起来，速度堪比流水线上的组装机械。
岚猎懒洋洋地靠着墙，撕开一包玻璃柜里的小饼干，“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当队长？”
“为什么？”
“因为可以把活都扔给别人啊。”
岚猎啃着饼干，答得理直气壮。
晨语忍不住小声道：“队长，零食可能……已经过期了。”
“吃不死就行。”
初魄：“……”
她在心里默默感谢了一下自己遇到的队长是云树，注意力转移到另一队的画面上。
一号城的队伍速度很快，此时已经到达了负三层，两人不知为何正在一间间研究室地进行着地毯式搜索，不止是被遗弃的设备，连散落的纸质资料都要快速地逐页翻看。
本来以负三层的面积，仅仅两人想把那一片区域翻完，就算阅读速度很快，至少也得花上三两日。
然而初魄却注意到，除了他们两人，区域内还散落着大量的无人机，和木头那种拥有智能的不同，它们像是正在被什么统一操控，有条不紊地相互配合在各处执行着数据整理和录入的工作。
初魄盯着画面不过两分钟，队长白景就看完了自己手上的最后一份文件，抬起头盯着虚空看了一会儿，像是在接收什么信息，然后便放下了手上的资料夹，转向在一旁的天恒，“走吧，都查完了。”
话音一落，数量众多的无人机就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开始整齐地列队向电梯移动。
天恒收拾好手上的文件，“还是没找到什么有用的吗？”
“估计至少要下到负三十层以下。”白景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慢慢来吧。”
听着两人的对话，初魄不禁眉头微皱。
之前那么多年，收复进度也只到负十层，这两个人，是想以这个速度一路找到负三十层吗？
他们又是在找什么？
思索间，白景忽然转头直直地看向摄像头，精准地对上了她的视线。
她不由一呆。
就像是知道她在看着，对方对着镜头平静开口。
“即使是在安全区，也绝对不要放松警惕。”
说罢，便收回了视线，转头和天恒随着无人机队伍走进了电梯。
看着他们的身影从画面上消失，初魄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个叫做白景的队长，来中央塔的目的似乎并不是为了比赛。
那些数量庞大的无人机，似乎也是他在操纵，却从头到尾没有看见他使用过任何控制设备。
脑袋里的进程像乱麻一样，她甩甩头，正想去问归远，忽觉走在前面的队友们都停了下来。
所处是一个十字路口，云树正调出地图跟归远讨论，估计是在确认要怎么走。
她没有出声打扰，一边等着，一边转头打量周围，拥挤的幻影丝毫没有减少，摩肩接踵地堆满了整个路口，让她感觉自己就像只被泡在什么不明胶质之中的虫子。
重重叠叠的红影深处，却忽似有什么，幽灵一般漂浮在水面之上，不受阻碍地穿过走廊上幻影，缓缓地向他们靠近。
直到距离不足十米，她才看清，那是一条小小的雾鱼。
但和往时所见不同，它身上并没有核，透明度也几乎和周遭幻影融为一体。
探测仪器没有示警，队友们也没有反应，雾鱼就像是无数幻影中平平无奇的一个。
距离一点一点缩短，眼看着它的头部就要碰到正在专心查看地图的归远，她的脑中突然电光火石般闪过刚才白景的提醒。
不要放松警惕。
抓着背包带子的手突然发力，她猛地将归远拽向自己，同时抬起右手护在他身前。
砰的一声，两人同时失去平衡，连人带包重重地摔倒在地。
下一刹，她的右手突然像被什么固定在半空中，在队友震惊的目光中，人造皮肤的表面迅速凹陷撕裂，而后就像被无形的猛兽咬住狠狠一撕。
机械手臂从肘部以下被生生扯断，诡异地横飞出去，咚的一声重重地砸在玻璃墙上。
断面处，严重变形的金属关节和扯断的电线噼里啪啦地炸开一片蓝白的火花。
内里的机械结构暴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