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坑边缘，沈骁的身体不停向外滑，半个身子都伸了出去。
洪展体重不轻，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两个人都会掉下去。
洪展艰难地从怀里拿出一张照片，塞在沈骁的衣袖里。
“沈队，拜托了。”洪展说完，努力抬高另一只手，逐一掰开沈骁的手指，把胳膊往外抽。
“洪展！”沈骁眼睛瞪得老大，仿佛能喷出火来。
洪展少见的没有执行命令。
现在的姿势原本就很难使上力气，洪展那边还在反方向用力，这让沈骁越发觉得力不从心，只能眼睁睁看着洪展身体一点点下降，每一秒都格外难熬。
“江...莱...”沈骁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一根粗绳从上方垂下，前端停在洪展刚好抓不到的位置。
“哎呀呀，沈队长跑得可真快，”江莱的脑袋从矿坑边缘冒出来，她抬起手掌，对洪展打了个招呼，“嗨。”
洪展的脑子有点跟不上。
“把人...拉上去啊！”沈骁气的脸红脖子粗。
江莱用戏弄的目光看了眼沈骁，“沈队长，没看到人家老洪不想活了吗，你这是强人所难。”
沈骁感觉肺要气炸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开玩笑！
江莱自动屏蔽沈骁的怒气，开始和洪展聊天，她从上面笑眯眯的望着洪展，语气轻松的像是在唠家常，“老洪啊，你给个准话呗，想上来呢，还是想下去？”
洪展的大脑彻底宕机。
江莱指了指身后，“想上来呢，我就让惊蛰拉你上去，它早就准备好了。”
洪展茫然的望着江莱。
“想下去呢，也不是不行。”江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如果你不想活了，早点吭声，我保证成全你。”
“江！莱！”沈骁沈骁感到手中洪展的胳膊又往下掉了一寸，充血的脑袋让他视野变窄，眼里只剩下洪展的脸。
这时，沈骁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后背。
江莱使了个眼色：往下看。
视野再度展开，沈骁堵在嗓子眼的心也回到原位——钢丝绳不知道什么时候圈住了洪展的腰和四肢，厚实的衣服成为保护垫，让钢丝绳不会直接伤到他。
哪怕没有沈骁，洪展也不会掉下去。
沈骁瞪大眼：什么时候？
江莱耸耸肩：在你抓住他之前。
洪展对发生的事情毫无察觉，满脑子都是江莱的灵魂拷问。
不远处传来惊蛰的叫声。
“惊蛰等着急了，你怎么说？”江莱再次问道，“我不救想死的人，这次救了，下次还要寻死，浪费时间。 ”
洪展哑口无言。
刚才的某一刻，他的确有着放弃生命的想法，毕竟这些年来太苦了，死好像还容易些。
“看来还是不想活嘛。”江莱点点头，假装转过身去，“惊蛰，松开吧，别...”
“拉我。”洪展说，“我要上去。”
沈骁送了口气。
江莱嘴角一翘，用肩膀撞了一下沈骁，“还不松手？你身上我可没绑绳子，等会再把你甩出去。”
沈骁“哦”了一声，果断送开拉着洪展的手。
“...？”洪展看不懂沈骁的操作，只觉得脑子空空，身体也开始快速下坠。
“惊蛰，用点力！”江莱瞬间回到大狗身边，和它一起把钢丝绳往上提。
洪展尚未反应过来，就觉得腰间和四肢传来一股向上的力量，视线一路升高，他终于重新看到了广阔的白色大地。
双脚再次踩在雪地上时，洪展还是一脑袋浆糊。
他的目光随着腰间的钢丝绳一路延伸，绕过两棵临时充当滑轮的大树，最终落在了笑眯眯的江莱和惊蛰身上。
“那个粗绳...”洪展不解的问。
“哦那个啊，”江莱把手里还不到两米的绳子晃了晃，“剧情需要，道具而已。”
洪展跟不上这小姑娘的脑回路，干脆不想了，他看向沈骁，“沈队，我...”
话没出口，就觉得左边脸上重重的挨了一拳。
惊蛰吓了一跳：怎么刚把洪展救上来，沈骁就要打他啊！
江莱拍拍惊蛰，原地坐下，“嘘，给他们点时间。”
沈骁黑着脸，抬起手朝着洪展右脸又是一拳。
洪展连着受了两拳，心里长久压抑的苦闷砰一声炸开来，他红着眼睛，大吼着迎面而上，在沈骁第三次打来的时候反肘击中沈骁的肚子。
沈骁憋住气，也给洪展肚子来了一下。
江莱在一旁悠哉的观战，顺便在雪地上画正字，记录谁被打的次数更多。
两个人你一拳，我一脚，直到沈骁狠狠将洪展背摔到地上，这场架才算告一段落。
代表“洪展”的正字写了好几个，代表“沈骁”的正字只写了一个横。
江莱自得其乐，趁着那二人不注意，用脚把雪重新抹平，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洪展平躺在地上，被沈骁揍得鼻青脸肿，他闭着眼，不住的喘。
沈骁一点事儿没有，他低头看着洪展，“一把年纪的人，越活越回去。”
洪展的嘴被打了个口子，他想笑，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老年人，脑子偶尔不太清醒。”
沈骁蹲下身，拿出被洪展塞进袖子的照片，擦了擦，“你女儿要是知道你今天的样子，肯定嘲笑你。”
“嗯，肯定。”
“东西拿回去，自己的女儿自己找，我没功夫帮你。”
洪展接过照片。
“擅自离队，不听指挥。”沈骁说，“罚你连着三晚上值夜。”
“好的沈队。”
江莱看这边“交流”的差不多，收好钢丝绳，拎起从雪崖上拔出来的斧子，带着惊蛰走过来，将斧柄冲着洪展，把他拉了起来，“命就一条，好好活。”
洪展接过自己的斧子，轻轻点了点头。
“好在人没事，不然老郑和孙铭得把我这个队长开除了。”沈骁无语的摇头，目光习惯性落在江莱身上，“嗯？你看什么呢？”
江莱远远的望着矿坑，半天才说，“还真是...死亡矿坑啊。”
沈骁：“？”
“坑底下，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江莱说，“像是人。”
天很快黑了。
“什么？人？”郑勋给江莱舀了好几块肉，把汤碗递给她，“矿坑下面怕都是骷髅架子，怎么可能有人？”
“感觉像，矿坑那么深，底下就算有人，也只能是死人，”江莱呼呼的吹着汤，“但离得远，我看不真切，指不定看错了。”
“估计是你眼花，”郑勋举着大勺子，“雪崖以前产矿的，现在就是一个废弃的大坑，附近危险的要命，稍不留神就栽下去，谁会闲的没事往那儿跑。”
大家齐齐看向了洪展。
“额，我的意思是，”郑勋清了清嗓，“不会有人闲的没事跑去矿坑下面。”
“附近可能真的有人。”洪展低声说，“我今天在雪崖看到一个女孩。”
“路过的猎人？”孙铭问。
“不是猎人...是个小孩，不到十岁。”洪展说。
郑勋用大勺子指着外面，“这附近？快别开玩笑了，眼下这天气，小孩子在外面连几小时都活不过去。”
“嗯...你说的没错。”洪展闷声说。
郑勋脸一抽，“啥..啥我说的没错了！”
洪展默默低着头。
“...难道，那孩子死了？”郑勋看洪展没有否认，把大勺子扔进锅，“老洪，你不会就是为了这事儿才掉下雪崖的吧？”
洪展的头更低了。
“不到十岁的孩子没法儿自己来雪崖，”孙铭想了想，“会不会是哪个猎人小队的孩子？”
“不可能。”沈骁一根烟抽了一半，“猎人带着孩子出发是绝对禁止的，何况路途危险，不会有人拿孩子性命开玩笑。”
“对了，之前我问过老洪，”江莱不动声色的抿了一口汤，“说那孩子尸体没有腐烂，衣服的染料也没褪色，死亡的时间按理不会太久。”
“唉！谁这么缺德啊！”孙铭盘腿坐在地上，狠狠拍了一把大腿，“这种天气带孩子出门，还野外抛尸，故意的吧！”
“也不一定是死在野外，”江莱幽幽的说，“可能来之前就...”
“我还真听说过类似的事儿，”郑勋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浪潮’刚来的那年冻死好多小孩子，原本死者都埋在基地公墓，但总有人半夜听到小孩子在窗外哭，后来只要是孩子的尸体，都不让埋在公墓，而是集体送到雪崖丢下去，据说那坑底到了夜间，全都是...”
“停停停！”孙铭感觉背后一阵凉气，“大晚上的，能聊点阳间的东西吗！听得我瘆得慌！”
“嗯，孙铭说的没错，猎人不该相信那些子虚乌有的故事。”沈骁踹了郑勋一脚，“矿坑下面有没有人我不知道，但肯定是有什么东西。”
“连你也看到了？”郑勋眨巴眨巴眼睛，“你看到啥了？”
“那么远，哪儿分辨的清，”沈骁摆摆手，“只能看到星星点点的几处紫色，是江莱提醒，我才注意到的。”
“紫色？”孙铭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手捏着下巴，“不对啊！这几天雪这么大，矿坑下面不管有什么，都应该被雪盖住了。”
“如果雪还没来得及盖上...”洪展像是在喃喃自语，“那个女孩的衣服，也是紫色...”
除了江莱，所有人都愣愣的看着洪展。
庇护所内一时间安静的吓人，只有篝火噼啪作响。
“该不会...矿坑下面...全是孩子吧？”孙铭眉头拧成一团，小心翼翼的说出大家心里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