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窗帘缝隙洒进来，在书桌上留下一道刺眼的光，卧室里紧靠墙角的书架上摆满了服装设计领域的书籍、杂志，以及一些漫画。

    书桌上凌乱摆放着一些马克笔，以及落笔利落的几张手绘稿，有张是李凡自己设计的服装线稿，有几张是临摹后的彩绘图纸。李凡前一晚将其中一幅拍照，上传到自己的互联网账号里，那鲜红色的一排“99+”提醒已经没心思去看，马不停蹄红着眼用最后一丝意识爬到床上沉沉睡去。

    梦里，小小的李凡回到了那病房门口，母亲在那里，不时发出痛苦的惨叫，那声音剧烈到李凡开始耳鸣，她想走，脚下无比沉重，她想说话，却也说不出来。她只是看着眼前的一切，强烈的窒息感让她感到惶恐，她不断挣扎。

    “铃铃铃……”七点的闹钟响起，闹钟的刺激终于将李凡从窒息的梦境中拉出来，她猛然睁眼，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仿佛刚才的窒息是真的。

    这个场景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在她的梦里了，从前的梦魇如今再次出现似乎也习以为常，只是多了一丝隐隐的不安。

    拖着噩梦中还未清醒的沉重身体，李凡走到客厅，先灌了自己一杯水，接着洗漱完毕，终于感觉清醒了。

    这么多年，李凡的生活作息几乎保持着和父亲一致，甚至偶尔在凌晨惊醒，也是坐起来画一张速写然后爽利地进行洗漱，而做早餐对她来说可以开启与老李新的一天，于是早餐她会换着花样地做。

    “爸，早餐早餐！”李凡前一天买了食材，尝试了新的早餐花样，兴奋地指着早餐对老李说。

    “嚯……你这是什么洋玩意？”看着餐盘里花花绿绿的混合物，以及餐盘边上一杯泛着黄绿色的浓稠液体，老李眼神里露出一丝难以理解。

    李凡像厨神一样神气地介绍：“没吃过吧，这个是我从网上学的，健康营养早餐！”

    “这个，是鸡蛋牛油果吐司，”她先后指向两个新奇的食物介绍，“这个是芒果菠菜奶昔！”

    “嘶……看着是好看，但这吃着到肚里不会打架吗？”老李一脸质疑地拿起盛着浓稠绵密的芒果菠菜奶昔的杯子摇晃一下说。

    “哎呀你先尝尝，不好吃的话我单独煎个蛋和火腿给你，很快……”

    李凡目光闪烁看着老李，他想定年轻人的饮食习惯稀奇古怪，但还是小心翼翼咬一口，经过调味的牛油果鸡蛋酱和煎得焦香的吐司还散发着余热，竟还不错，他接着端起奶昔喝一口，香甜的芒果和菠菜竟和牛奶默契地融合在一起，只是老李不喜甜 ，芒果的甜度对他来说有些过于甜腻。

    “嗯，不费牙，挺好吃……不过这个很贵吧？”品尝半晌的老李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安下心来吃早餐。

    得到肯定的回答，李凡也大口咬着自己手里的牛油果鸡蛋吐司，美好的一天开始。

    这是李凡毕业后成为青城一名银行职员的第三年，出门走十分钟就是她工作的地方。

    在老家，一份双休的工作，稳定且不用加班，有许多工作时间可以安排，这一点很合自己的心意。

    下班后可以和老朋友聚会，或者到餐馆帮忙，剩下的无聊时间全部沉浸在艺术与设计领域的书籍里。

    四年前的一次相聚，好闺蜜建议她分享自己的灵感，于是开通了微博账号，起名“浅游”，在上面不定期更新自己的灵感，时至今日，已积累了不少粉丝的关注，这件事已是平淡生活里十分值得期待的。

    老李今年年初从单位退休，然而退休后他几乎把时间全部用在餐馆里，把原来没空修理的设备和器具里里外外修了个遍，陆续养了几盆绿植，每天看看书，此外其它没有任何兴趣。

    “该叫老头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李凡想着，于是给这个刚退休的无聊老头儿列下了满满一页的退休计划。

    1.彻底做一次体检（往后每年做两次全面体检）

    2.每年去两个地方旅行

    3.带老头儿游泳

    4.带老头儿去吃一次青城地道的火锅

    5.每天散步30分钟

    6.……

    老头平日里一副顽固老头的样子，这些年，除了照顾好自己这个女儿，好像没有其它任何想法，也正是因此，得靠李凡自己，想办法探索一切新鲜有趣的。

    过了晚饭的点，餐馆变得安静起来，老头已回家休息，拿着计划表的李凡琢磨如何让父亲接受这些计划。

    “叮……”门被推开，隔壁经营商店的王阿姨走了进来。

    员工小杨，是个热心负责的小伙子，今天是他负责晚班收尾。

    正在拖地的他只要看到王阿姨来餐馆，便知道一定是来说服凡姐相亲，识趣的朝李凡做个机灵的表情，换个位置继续打扫卫生。

    “王阿姨，您这么晚了还在店里呢？”李凡面露尴尬，但依然礼貌问候……

    “凡凡啊，王阿姨有个邻居，他们家儿子可是咱们市医院的主治医师……”这已经是第无数次来给李凡介绍对象了，直入主题是最好的选择，“最主要是人长得也精神……”

    “王阿姨，您也一直操心我，一直照顾我……”两个人都对于自己的意见坚定不移，李凡接着说：“但是我还没到嫁不出去的地步吧……”

    “凡凡，阿姨这么多年给你介绍对象，你爸一直没催你，那是不好说你，但是阿姨有些关键的还是得说你，你也该懂点事了……”

    “就一次，试试，就这一次，好不好？”

    ……“那好吧。”正是七月，白天虽炎热，但北方的夏天夜晚还能感受一丝短暂的凉爽。

    关完水电，拿起那一页退休计划，和小杨道别，李凡开车回家。

    凉爽的风沿着车窗的棱角涌进车里，呼呼作响，听着风声，李凡脑袋里回响的确实王阿姨那句“你爸一直没催你，那是他不好说你……”

    这些年老头儿确实没怎么说过自己，他总说的是“我闺女真棒”，更是没有任何对自己的催促，也不认为自己这个女儿一定要赶赴什么目的地。

    高考时他说随要自己的心意，大学毕业时说祝女儿找到理想的工作，可他从没有说一句所谓的“什么年纪就做什么事情”，更没有说过“乖女儿，回来发展……”之类不舍的话，可越是如此，李凡越是觉得难受。

    车子停稳，站在楼下抬头望，客厅的等开着，暖黄色的光从楼下看是那样舒适，也许是因为灯光亮度本来就合适，或者是因为自己知道那盏灯是老头儿给她留着的。

    夜里十一点多，这个点老头儿已经睡去，餐桌上放着洗好的水果，以及盛着热水的水壶。

    从包里拿出那页退休计划，展开放在桌上，给自己倒一杯水，回到房间的李凡怅然片刻。

    “咻！”微信收到一条新消息，点击进去，界面弹出的是王阿姨，“凡凡，阿姨已经跟邻居商量过了这个周末，正好你也休息，我看那小伙确定好时间跟你讲哦~”

    盯着消息看了半晌，终于在键盘上按下“好的”。

    “什么？！！！”好闺蜜看到李凡发去和王阿姨的截图迅速回复消息“天呐！真的假的？”

    “怎么这么突然？”好闺蜜晓涵在截图的冲击下发来一连串的问句，紧接着一个视频电话弹过来。

    “怎么回事儿啊姐妹？”晓涵在视频对面连头发也没心思吹干了，对着屏幕里的李凡一阵嚎叫，“哎呦，铁树要开花啊……对方多大年纪？长得咋样……”

    “见见吧，就当自己拓展朋友圈嘛……”李凡想了想说“可能自己年纪到了，也该解决一下人生大事吧……”

    “那见见吧，说不定是个大帅哥，或者油头中年男……”

    “单纯见个面而已，以后的……以后再说吧。”

    俩人盯着视频里的对方就日常生活和工作当中的际遇一不小心就聊到了凌晨一点。两人从大学时就经常聊到深夜，两个在大学寝室里才结识的好友竟是老乡，两人的相处方式也不谋而合，时至今日已是两小无猜一般。

    晓涵毕业后留在了A城，毕业的她在那里找到了自己理想的工作，成为一名企业策划。

    父母在青城经营一家诊所，平日里忙于生计，于是晓涵从小是放养一般长大的孩子，随心所欲没什么烦恼，毕业后想当然去做了自己喜欢的事情。

    留在A城的她这些年成长不少，工作上的激烈竞争都扛过来了，计划再过半年，她将在A城拥有自己的小窝。

    晓涵隐隐认为，总有一天李凡会回到A城，因为A城有她真正想去做的事情。所以听到闺蜜决定相亲，震惊的同时，也并不很替她开心，但仍旧支持，至少踏出去一步。

    前一晚聊到半夜，第二天起床是在痛苦。洗漱完毕，老头儿做好早餐刚刚开吃。

    他早已看到那页退休计划，轻笑一声，指了指它问“这是干嘛？”

    “您没事儿吧？”李凡神情浮夸地指标题“老李头退休计划！”一行字，“字面意思！您看懂了吗？”

    “你这出什么鬼主意呢？”老李露出轻笑道：“我可没同意我要出去……再说了我不爱玩儿、不爱旅游。”

    看到老李那副抗拒的表情，李凡早已料到会是这样，她早已想到无数种曲线救国的办法：“哎呀行行行……别的好说，但是！”

    “你必须得先去体检！”

    “体检我做过了。”

    “哎，单位体检那都是常规的基础的体检，我说的是完整的去做一次体检！可不一样。”

    “没你说那么夸张。”

    “……反正你得去，我不管！”

    看着李凡架起胳膊一副使命必达不讲道理的样子，老李忍不住发笑：“行行行，去！怎么跟你妈一个唠叨样子。”

    “那我还不是替我妈唠叨你……”

    正巧周五，趁着休息的片刻，李凡打通医院体检预约电话，给老李预约下周一全面检查，下午向单位填好请假条。

    一个专属于老李的轻松安逸退休生活在李凡心里已经开始计划。

    下班回家路上，一只流浪小狗在树下一堆垃圾中翻找食物，李凡路过，从包里翻出一根火腿，拆开外包装喂给小狗，傍晚的天还有点热，微风不时吹过，路边汽车来往发出“嗖嗖”的声音，那是趁着晚霞回家的声音，不远还处传来广场舞的音乐声，还有眼前这只小狗努力吞咽着火腿的声音，一切都很平静，也很美好。

    一想到第二天是美好的周末，充沛的精力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

    洗漱完毕，头发湿漉漉的还没来得及擦干，忽然想到上一次老同学介绍了一家新开的餐厅，还没去吃过，于是拿起手机，在老同学的聊天界面输入信息：“老同学，明天去吃那家……”

    还没打完整句话，“咻……”王阿姨的新消息弹出界面。

    点开语音，王阿姨兴高采烈的情绪在手机里显露无疑：“凡凡啊，那个小伙子阿姨已经约好了，明天下午他有空，我一会儿把你们见面的位置发给你啊！你记得一定去啊……”

    既已答应，李凡回复：“好的，王阿姨”顺带发送一个ok的表情包。

    随即，撤回了对老同学的约饭邀请……

    吹干头发，老李正好从餐馆回来，李凡想起白天的体检预约：“老爸，体检我约下周一了，到时候我领你去，我已经和单位请好假了。”

    “我自己去就行，你去上班儿吧，一个体检而已别弄得那么麻烦……”

    “哎你一老头儿，平时也不出去，我要是不带着你去你三天都检查不完！”李凡听老李的回应立即回答。

    “你小屁孩儿还瞧不起老爸了……”老李说着想起先前听王阿姨说李凡要相亲的事儿，接着问：“你明天去相亲？”

    “你怎么知道？”

    “你王阿姨一天跑来餐馆四五趟，别说我了，街坊邻居都知道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闺女明天办酒席呢……”

    “……就见个面，相个亲而已哪有那么夸张。”

    见李凡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老李忽然走到餐桌前正襟危坐，冲着对面的餐椅朝李凡撇一道：“闺女，你坐下，爸想跟你聊会儿。”

    李凡随即，一边把方才挤在手心的两泵护发精油在发尾，抹匀一边走过去坐在老李对面。

    “怎么了，爸？”

    “闺女……关于相亲这件事儿，你怎么看？”

    “我？”李凡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她继续揉了两下发尾，放下手坐正：“我没怎么看啊……就是王阿姨她老想给我介绍对象，那我一直单着，总是拒绝的话有点不礼貌……”

    “那你有想过你以后吗？”

    “……”李凡顿住了，“以后？自己唯独考虑的以后，当然是老头儿好好的，这就是她唯一期望的以后”她这样想着，轻轻嗓子。

    “咳……以后？干嘛想那么多以后啊？我觉得，眼前好好的，就是好，现在好，就是以后好……”李凡闪着眸子，真切地盯着老李说道。

    女儿此时一副不愁世事的样子，老李便用异常凝重的眼神，平静和真诚的口吻：“闺女，爸希望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闺女……”

    在一阵安静后老李接着说道：“闺女，总有一天你也会遇到一个人……我想你妈也这样希望的。”

    时间已不早，李凡催促老李早点休息，自己也应和着回了房间。

    爷爷奶奶去世得早，在青城没有别的亲人，自从母亲离开后，偌大的家里，李凡最频繁看见和最害怕看见的是老李一个人时的背影，李凡盯着卧室门，仿佛眼神已经穿过卧室那道门，看到的是老李那些年的孤寂身影。

    这些年，老李性格逐渐松快了不少，但也老了不少，他是李凡在世界上唯一的最亲近的人。

    李凡打开抽屉，翻出相册，看着相册里的一家三口逐渐睡去。

    有些人好像会困在时间里面，怎么也跑不出来。可这也许没那么糟糕，若是她早一点跑出来了，或许就没法在那个惊慌失措的下午和那双深邃的眸子四目相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