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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文帝元年,立夏。

    虽还未至盛暑,但连日的热浪却一日大过一日,叫人心生烦躁。

    “大将军也忒小心了,两个公主哪用得着咱们这么多人看着?”

    “我看你是皮痒了。”

    “嘿嘿嘿,右威卫手下留情,饶了小的这一次吧!”

    被唤作右威卫的人没有答话,前头说话那人又道:“也不晓得还要守多久,半个月没回家,我那婆娘定想死我咧!”

    此话引起阵阵发笑,有一人回他道:“你小子那婆娘可不像是个安分的,说不得……”

    先前说话那人沉默了半晌才阴狠狠道:“那老子就剥了她的皮!”

    阵阵调笑及言语飘过院墙,落到冷清的披芳殿内,也落到窗前的计琼英耳内。

    污言秽语听得她几欲作呕,可她却不得不听下去。

    外头说话声又传了来。

    “诶我说,今儿个先皇出殡,岂非明日陛下就有功夫处理谋害先皇的犯人了?那明日我们就不用空守着了?”

    此人的话并没有引来回答,连先前一直活跃着说话的人也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这令说话人有些忿忿,他道:“右威卫您说呢?”

    “你有几个脑袋敢议论这些?!好生当你的班!”

    右威卫还说了些什么,计琼英听不大见了,只隐隐约约听见一两个太后、圣人的字眼。

    而偏这太后二字,令她不由地抖了两抖。

    无助地环住双臂,明明是夏日,可计琼英却觉如置数九寒天。

    恍惚间,她好似又回到了那个惨烈的夜晚。

    哭喊声一片的大庆殿,里头有死状可怖的阿耶,高声呼喊太医的阿娘,冷笑不止的王太后……

    而那之后,她同胞妹便被关进了披芳殿,从此再没出过殿门半步,也再未听到半点儿外面的消息。

    倒也不算全然不知外面的事。

    新皇登基那日,锣鼓喧天,令计琼英欢喜了许久。

    她的阿兄向来温柔良善,又待她与胞妹极好。

    虽说阿耶死得蹊跷,阿兄不得不听从太后安排,将阿娘和她们关了起来。但阿兄最是公正不过,待查清楚事情真相后,定然会将她们放出去。

    可计琼英一连等了数日,也没等到她的阿兄。

    就连阿耶出殡的消息,也是从看守的金吾卫的口中听来……

    殿门阖动的声音轻得出奇,但还是惊到了计琼英,她一瞬不瞬地看着来人,直至来人走近方才喜道:“香露姑姑!”

    她满心期待的模样看得香露心酸,只是……定了定神,香露强颜道:“公主……还是没有娘娘的消息……”

    计琼英神色黯淡地又慢靠了回去。

    公主?

    她哪里还算得上什么公主?

    她同胞妹被囚困在此,与监牢里的犯人又有何异?

    热风自外袭来,计琼英忽然抓握住香露,“姑姑!遣了人去寻阿兄吧!”

    她眼眸明亮,多日来无光的脸颊也微微发红。

    可……

    香露眼睛发涩,她慌忙别过头,放软声音哄道:“陛下日理万机,又才登基,怕是一时顾不上这块呢。”

    计琼英并未发觉香露的失态,口中喃喃:“姑姑说的是,阿兄定然是太忙了……”

    “是呢。”香露轻拍着失了魂的计琼英,“公主已有两日未进水米,先……”

    哐当——

    殿门被一脚踹开,惊到了主仆二人。

    一声接着一声的重响落在计琼英心尖,憋得她双眼发慌。

    要坠不坠的泪珠挂在她的眼睫上,颤个不停。

    在外头人进来的一瞬间,计琼英轻轻拨开了护在她身前的香露,无畏地迎了上去。

    但看清来人是谁后,她却有些意外。

    “师父……?”

    来人正是先元成帝为两位公主挑选的女师父元栩。

    未曾注意此时的元栩有何不同,计琼英踉跄着下了塌,却一个不察跌了在元栩身前。

    随之递到她眼前的,是一截泛着冷光的白刃。

    光洁的刃面映出计琼英茫然的面孔,她眨眨眼,刃面上的人影也跟着眨眨眼。

    “公主……”香露心疼着上前,却被利刃逼退。

    但她这一喊倒也没有白费,总算唤回了计琼英的神智。

    就着跌坐的姿势抬头——

    元栩那原先还带有几分温和的面容如今只剩冷硬,甚至还有几分微不可察的残忍。

    “奉太后之命,请永乐公主去往文绮殿与贵妃一见。”

    *

    直至到了文绮殿门口,计琼英也未能想明白。

    为何师父会突然这般?

    明明几日前,师父还悄悄托了人来问候,更言明她会在外头替两位公主周全。

    为何仅几日功夫,师父却像是变了一个人?

    还没容她细想,文绮殿的大门,开了。

    也不知这夏日里,是哪处来的落叶,伴着热风不断旋转升空,而后轻飘飘地又落了下来,停在层层堆积着的枯叶上。

    元栩冷声道:“你们在外等候。”

    后头一排的金吾卫齐声道是。

    虽早有所预料,但亲眼见到冷寂的文绮殿时,计琼英还是忍不住鼻头一酸。

    强压下眼中酸涩,计琼英轻声唤道:“师父。”

    前头元栩却像未察觉一般,脚步未停。

    不算瘦弱的身影走得极快,叫心头存了侥幸的计琼英大失所望。

    “师父也如那些人一般,听信了谣言?!认为是阿娘下毒害死了阿耶?”

    声声质问并没有换来回答。

    正在计琼英欲要抓住元栩问个明白时,急促而剧烈的巨咳自内殿传来——

    她愣住了。

    里头的声音听起来那样的熟悉,是她的阿娘。但听起来又是那样的陌生,她从未听到过阿娘如此狼狈的声音。

    她再也顾不上质问元栩。

    抓起裙摆,几乎是疾跑着冲了进去。

    内殿同外殿一般无二,桌椅歪斜,碎瓷满地,而那床榻上卧靠着的,正是形如槁木的万贵妃,计琼英的阿娘。

    姣好的面容上不见半点血色,双眼之内也尽是浑浊,如此姿态,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风采?

    许是开门声惊到了她,万贵妃改卧靠于趴伏,露出血淋淋的后背……

    熟稔的动作看得计琼英喉头阵阵发紧,她僵在半空中的手握了又握,却不知究竟要抓住些什么。欲要往前踏的脚步试了又试,又如何也进不去……

    而那血肉横翻的后背,落在她眼中,好如受火球炙烤一般。

    “阿……”将将要开口,计琼英才发觉喉头好似被什么物什堵住了一般,无论她再如何奋力吞咽,也再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来。

    许是听出了来人是谁,万贵妃的眼中迸出些微弱光芒,她欲抚上计琼英的脸颊,却又因身后的疼痛而放弃。

    “琼儿……阿娘的……好孩儿……”断断续续说完几个字,万贵妃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阿娘,阿娘……”

    计琼英仰着泪脸,欲要轻蹭万贵妃的手,可后者却一味躲闪。觉出不对,她凝神细看——

    “阿娘,你的手……你的手……”

    贵妃万显儿,一手琵琶举世无双,素日也最是爱重她那双纤纤玉手。可如今,青葱似的纤指上竟插满了细针,动辄便有不尽的鲜血随之溢出。

    计琼英颤抖着捧起万贵妃的手,艳红的血顺着两人颤个不停的手指往回流,很快便浸湿了衣衫,也侵染了眼眶,

    “金吾卫凭何这般对待阿娘?!我要告诉阿兄!我一定要告诉阿兄!”

    叫计琼英看见了她的惨状,万贵妃也不再继续隐瞒。她掺了血的手指抚过计琼英的脸颊,细密的针尾令后者觉出好些刺痛。

    就这当口,万贵妃竟低低地笑了。

    “琼儿,替阿娘拔出来。”

    话才出口,计琼英便错愕着看向笑得温柔的万贵妃。

    后者那枯瘦的手指又往前递了递,很是执着地要计琼英将那数十根细针拔出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已近灯枯之势的万贵妃如何受得住一直这般高举着双手?

    眼见双手就要跌落,计琼英忙接了过来。

    才刚一相接,凉意便浸透了计琼英浑身,她无措地看向万贵妃,后者的双眸之中却带了些不容拒绝的催促。

    恍一看去,眼底深处竟好似藏了些些疯狂之色。

    枯瘦的手指在计琼英掌心舞动。

    她知道,那是因为阿娘太痛了。

    十指连心,银针已嵌入阿娘的指腹,些微一动便有剜心之痛。

    正在她犹豫不决之时,头顶又传来万贵妃柔柔的声音,“琼儿,你想知道弟弟如何了吗?”

    计琼英猛地抬头,正对上一双如水的眸子。

    万贵妃分明是笑,可那笑比哭还要难看几分,“你弟弟……两日前……病故了……”

    轰——

    一声霹雳,炸晕了计琼英。

    她的弟弟,尚未有半岁,如何……如何就会病故……

    “阿娘说什么胡话?

    弟弟……弟弟有阿兄看顾,怎会有事?

    阿娘莫要说胡话。

    阿兄待我姐弟三人向来是一等一的好,况且那日阿兄也说,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会有他护着弟弟。

    阿兄的为人,阿娘又不是不知。有阿兄这句话,阿娘怎么好还胡乱担心?

    还是说有人在阿娘跟前嚼舌根?

    阿娘告诉我是谁,我去见阿兄,让阿兄将她们都赶走!”

    才将起身,便被万贵妃死攥住了衣衫。

    “阿娘方才都是骗我的是不是?所以才不愿我去见阿兄是不是?”

    计琼英双眸内,有着她自己也不曾发觉的希冀与恳求。

    但万贵妃只停顿了小会儿,便亲手打碎了她那不切实际的幻想,“太后亲手抱来,要我尽一尽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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