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8年，庆历八年，司马光30岁，我26岁。这年，司马光没能发财，但是升官了：庞伯伯推荐司马光进馆阁，八月时，司马光不负期待顺利通过考试，出任馆阁校勘兼知太常礼院。司马光升官的同月，我们的第二个孩子，也是第二个儿子出生了。再为人父的司马光，给孩子取名为司马唐。

    有了上次孩子夭折的经验教训，这次孩子一出生，我便和侍女一同小心看护。可我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就像是被诅咒了一般，1048年12月，刚刚满百日的孩子又说不清道不明的夭折了。

    看着又一次夭折的孩子，急火攻心的我，再一次昏倒。待我醒来，司马光告诉我已经昏睡了整整一整天了。看到他疲惫憔悴的面容，我知道他肯定请了假在家片刻不离地照顾我。

    “元清，你有没有好点儿？”见我醒来，司马光问我道。

    不知道为什么，接连两个孩子夭折，我觉得自己格外对不起他。我只是满眼噙泪地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司马光今年已经30岁了，他的哥哥司马旦在他这个年纪，孩子都一群了，可如今，我们的孩子竟无一幸存。他们在夭折前明明健健康康的，而且大夫查验也说没有任何病患，我想不通啊！

    “你不要这样说，孩子没了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可能，还是我们两个跟孩子的缘分太浅了。”司马光一直在安慰我，可是我走不出我的心结。两个孩子都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都是我和司马光的孩子啊。我已经被迫到了宋代，我为什么就不能过上正常女子的生活呢？别人可以老公孩子热炕头，为什么我就不能呢……

    因为孩子的夭折，这个年我们都没有过好。连续两个孩子夭折，我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司马光下班后就嘻嘻哈哈地跟他有说有笑。司马光上班后，我终日不是在家看着孩子的襁褓落泪，就是去大相国寺和开宝寺为孩子祈福。

    我的这些情绪转变，司马光都看在眼里。皇祐元年（1049）春天，司马光告长假返乡探亲，他带我一起回了涑水老家。我在宋代第一次来涑水，是为司马光的母亲守丧，虽在丧期，但也是一段读书娱情的田园生活。如今，我第二次来涑水，却是在两个孩子接连夭折以后。尽管在涑水的两个月，我们过的依旧是那么惬意的令人向往的田园生活，但我的心境却完全不同。

    从涑水返回开封时，司马光短暂停在了洛阳，说要顺路拜访一个朋友。洛阳，多么熟悉的名字。洛阳虽然不是我的故乡，但因为我专攻魏晋南北朝文史，洛阳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很高，可以说是圣地一般的存在。读大学时，我就曾特地抽出一周时间在洛阳完完整整地转了一遍。邙山之上，洛水之滨，汉魏故都的荣光，北宋西京的风华，我都曾一一遍览。

    司马光告诉我，他要前往拜访的那个人叫邵雍。虽然我对宋代不熟，但邵雍，机缘巧合时，我是知道的。当年去洛阳访古，因为邵雍墓近在咫尺，我就顺带去看了看。所以，这个名字我是知道的。

    然而亲见邵雍的一幕，我却被吓到了：太像了，实在太像了。我仓促地拉起司马光就想往外跑，还惊慌失措地叫道：“君实，他不是人，他是鬼，他活了，他活了。”

    司马光一把把我拽了回来，一头雾水地问道：“元清，你怎么了，这是我经常跟你提起的邵先生啊，他怎么会是鬼呢？”

    这时，我才突然醒悟过来：现在是宋代，我见到的可不就是他本人？当年趁假期去洛阳游玩时，因为顺道经过了邵雍墓，我和明君还一道前去拜了拜。邵雍墓的塑像和现在的邵雍简直一模一样，面容瘦削，身材清癯，也难怪我看到的第一眼，就会被吓得魂不附体。我原以为，那些塑像就只是塑像，不曾想，竟然会和真人如此相像。

    司马光重新拉着我进去后，正要替我向邵雍解释缘由，邵雍便笑呵呵地制止了他，说道：“君实，没关系的。我知道夫人被吓到的原因，不妨事不妨事。”

    虽然邵雍是笑着说的，但我还是心有余悸：“先生见谅，元清不是故意的。”

    司马光在邵雍家里和他谈论的似乎是学术，我这种对他们学术不感兴趣的人，只是在邵家当起了米虫。离开洛阳前，邵雍单独请我前往他的书房，说是有话要告诉我。

    邵雍是司马光的好朋友，我和他是通过司马光才认识的。有什么话是不能让司马光知道的？虽然很疑惑，但我还是按他说的，独自去了他的书房。

    在书房见到邵雍后，我向他行礼问好，说道：“不知先生找元清前来，有何贵干。”

    他还是标志性的笑容，说道：“夫人是君实的妻子，按理说，我不应该像现在这般和夫人独处一室。但由于事关重大，所以不得不为之。失礼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重大之事？”邵雍会有什么重大之事要告诉我？

    他解释道：“不错。今日我要告诉夫人的事，在外人看来的确是小事，但对夫人和君实来说，却是大事。”

    我再次向他行礼后，说道：“是，还请先生赐教。”

    邵雍这才说道：“不瞒夫人，在下略通术数，所以，在看到夫人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夫人不是一般人。这几日，我曾推演过几卦。据我所知，夫人和君实曾有两个孩子，但孩子都是不满周岁就夭折了，对吗？”

    我和司马光两个孩子夭折之事，只有司马光的几个亲属知道，他是没有告诉过邵雍的。不曾想，邵雍竟然自己推演出来了。我点点头说道：“正如先生所言。不知先生可知原因？”

    他说道：“对于夫人的来历，邵某也大概推演出来了。夫人不是我们这个年代的人，但是，我与夫人有千年后的情谊，所以，今日告诉夫人，也不算泄露天机。”

    “千年后的情谊？”我惊讶道。

    “夫人忘了，夫人昔年经行洛阳时，曾亲自来邵某墓上祭拜过邵某呢。”他摸着自己的一缕胡子道。

    我大吃一惊道：“先生知道我是千年以后的人？”

    他点点头：“我知道。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而是我们这里的一个匆匆过客，这也是为什么你和君实的孩子会保不住。”

    “此话怎讲？”我不解道。

    他解释道：“我和君实是宋人，而这副躯壳之中的你，是千年以后的人。君实的生育能力没有问题，你的生育能力也没有问题。所以，你能怀孕，你们的孩子也能生下来。但是，毕竟有着千年的时空距离，所以，你们的孩子注定不会长大成人。”

    “什么叫注定不能长大成人？”此时，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双手甚至开始哆嗦。

    “若是你们的孩子长大了，生儿育女了，他的后人和千年之后的人又算什么关系呢？所以，因为天地特殊的运行之道，会偶尔有人能打破时空的距离，来到一个不属于他的时代。但是，他们一定不会在这个时代留下子孙。即使你们的孩子生下来，也一定活不过周岁。”

    “我明白了。”如果是别人，这番话我一定不会信，但他是邵雍，容不得我不相信。他能知道千年以后我去祭拜过他，这些话自然也不是骗我的。

    “君实是我朋友，夫人于我有千年后的情谊。所以，我希望，夫人若是真心为君实好，可以为他纳妾，以续司马氏香火。我知道，在夫人生活的年代，并不看重这些，但是，我们毕竟是活在大宋的。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至于采纳与否，全在夫人。”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难怪邵雍会说此事事关重大。我心中瞬间有了些不是滋味，我问道：“那先生能不能告诉我，还要多少年，我才能回到我自己的时代？”此时，我突然意识到，或许当初在开宝寺见到的那个神棍所知道的事情，邵雍也会知道。所以，我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了他。

    他没有故作玄虚，但他也并没有告诉我答案：“夫人是君实的妻子，所以，我不会瞒夫人。我的确知道夫人如何才能回去，但是，我也的确不能告诉夫人。我能告诉夫人的就是，一切自有天意，夫人只要放宽心在这里过下去就足够了。所谓，既来之则安之，多思无益。”

    邵雍不说是因为泄露天机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他有所顾忌。既然他怕遭报应，我又何必非得逼他呢？正如他所说，一切自有天意。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我一天一天地活到2019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