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是被用力摇晃醒来的。
“周清——！周清，出大事了！你看看！人没了！”
方子鸣惊慌地大喊，吵闹声整片区的住户都伸着脖子张望。
周清没办法，只好随便套了件外套跟着他去看，昨天躺着的老人已经不见了。
周默正翻看着一本书，闻言眼皮也没抬：“你最好检查一下有没有丢失东西。”
方子鸣原本还有些疑惑，但一摸口袋，脸上渐渐僵硬：“我钱袋没了。”
见没有了自己的事，周清淡定地去洗漱，这件事她早就料到了。
偷窃，抢劫，混乱……在这里都是家常便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的人，如果没有点警惕心，很快就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她觉得方子鸣甚至还要感谢他，在他栽跟头丢了小命之前，只是丢掉了钱包而已。
顺带一提，周清当初一眼就看出方子鸣不是这个基地的人就是因为这个，在如今，北方基地可没有什么纯良的好人。方子鸣……太傻白甜了。
周默合上笔记本，看向像蘑菇一样蹲在墙角的某生物，不客气地道：“现在你只是丢掉了钱包就这么丧气的话，我建议你还是早点离开这座基地。你根本不适合这里。”
方子鸣有些委屈：“那里面有军长的照片，我不能弄丢。”
周清闻言从洗漱间的窗户里探头：“什么军长？”
“第一基地的军长，陈长风！”少年字正腔圆，提及自己自豪的人，他就连眼睛都在闪闪发亮。
周默被他这幅神情给肉麻到了，啧了一声，转头问：“姐姐，军长是个什么职位？很强吗？”
周清含糊着说：“在东部基地，领导所有人的领袖叫做军长。”
“说起来，我们基地的叫做塔长吧？那个家伙的照片……咦~想想就觉得可怕！”
方子鸣站起来喊道：“我要找回我的照片才能走。”
周默挥了挥手：“好好好，这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今天你就得从我们家里搬出去——看什么，总不可能让你一直住在我们家里吧？”
方子鸣一脸求救地看向周清。
周清无奈，只能将询问的视线投向周默。
周默冷笑：“姐，这个人很能吃，昨天一个人吃了三个人的份。”
周清沉默了一会。
三个人……不太行。
“这样吧你今天带着他找个工作，直到走之前，自己的食物自己用工作换。”
周默没动，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周清疑惑：“默默？”
周默啧了一声，心里不太高兴，姐姐总是在多余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但周清的话，周默从来不会违背。
—
在北方基地，最多的群体长期活动在外围的矿工贫民聚集地。
往里走，凿子敲在矿石上的声音整日整夜都不会停，这种叮叮当当声被称为砸在钱上的声音。
周默并没有将他带到矿场。
少年领着人走在最前头，经过矿场的时候有人吆喝着，吹着响亮的口哨来跟他招呼，但他甚至眼风都没有瞟一下，冷淡地叮嘱身后的方子鸣：“我今天带你来是好心给你找工作，你可要好好干。”
方子鸣左顾右盼地张望，发现周默带着他一路向着南边走，过了矿场后周围都是烧红的大炉子，有的冲天而起，光是烟囱都能高过基地的围墙。
他忍不住问：“这里是哪里？”
周默朝着门卫室挥了挥手，道：“垃圾处理所。”
铁锈的大门缓缓打开，地面上热得连冰雪都没有，只有一层脏水。
周默好像早就打过了招呼，他也不用别人带路，径直往里走。
方子鸣就跟着他进了其中一个高炉，走在只有一人高，黑洞洞的走道上，方子鸣有点慌。这里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有一种叮叮咚咚的声音，风声肆虐，身边又没有人。
这时候温度很快攀升起来，视野中骤然亮起一大片红彤彤的火光，像血一样，又烤得人皮肤疼痛。
同一时间，刚刚还若有若无缠绕在鼻端的恶臭味如海啸一般扑鼻而来。
“呕……”
方子鸣差点被臭晕过去，旁边的周默却连动都没动，一抬眼发现他早就带上了防毒面具。
他对着方子鸣控诉：“你这也太不讲道义了吧！”
“是你自己没看到提示。”周默下巴微微点了点旁边，那里正放着一叠旧面罩。
方子鸣顾不得控诉，戴上后才将那让人鼻子失灵，精神崩溃的气味隔绝了一半。
他四下一打量，才发现这时刻不停的嗡鸣声居然是从面前的庞大机器里发出的，里面有一个巨大的火炉，一群光着上身的人不停将倾倒下来的垃圾用工具铲进焚化炉中。
周默将一个铁铲丢给他，方子鸣手忙脚乱地接住。
“拿着吧，现在开始你的工作就是和他们一样，将这些垃圾扔进焚烧炉。看到这个表了没？每天有定额，只要到了这个红线标的额度你就可以下班了。”
他指着一条长长的，像是温度计一样的表，就在机器上，现在里面的计量数字还很低。
方子鸣看到炉子旁边有一个管道，正在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垃圾，多是一些脏污不堪的东西。方子鸣再怎么心大，也不可能到现在还不起疑。
“你不会是故意……”
话说到这里就是一停，视野中，一个和人大小差不多的东西顺着管道缓缓滑落下来，方子鸣话头刚一停，那东西也落到了地上，身体上面覆盖的垃圾纷纷滑下，露出了僵硬的半个身子。
暗红的血液一滴滴汇聚成一滩，对方的双眼朦胧，已经完全褪去了生机。
方子鸣心脏漏跳一拍，大脑因看见的东西懵成一片空白，他倒吸凉气，冷气灌入肺管，方子鸣惊骇尖叫：“周默！死人了——！”
“我预定的东西，你还没有给我。”
少女表情平静，眼神如冰般清冷透明，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对面的店长却像是吊起来的蚂蚱，额头上急出了一头汗。
从她进店已经过了四个小时八分钟。
按着旁人，要是被人晾着半个小时就识趣地走了，结果这姑娘，不仅稳如泰山地坐了一上午，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变一下。
想到这里，店长唇角苦笑：“小姑奶奶，我们这已经是最快速度，您看看别的店吧？”
周清也没觉得一家店就能拿到种子，便点了点头，冲着店长泰然地伸出手：“金子。”
店长看着这只白生生的手，跟脆藕一般颜色，这么漂亮的手，怎么还是要跟他要钱的！
想到这里，店长感觉到一阵被掏了心窝子似的肉疼。
进了他口袋的钱，怎么的也是他的东西了，更何况那还是足金！那是他的东西！
店长还想再挣扎一下，他搓了搓手指，勉力劝道：“要说您要的这东西，就算是在整个大陆上都再难找到了。您要是单纯要番茄这个品种，我们这还有一种，要不您再看看这个？”
店长将手里盒子递过去，周清打开后就皱起了眉。
里面放着一只金属化的番茄，通体黄澄澄的，好看倒是好看，只是肯定不好吃。
“这不是我要的东西。”
“哎哎哎！话不能这么讲！这是我们从白区的温室里摘来的，已经是最接近番茄的品种了。您要是想要其他的，我们也真的没有办法。”
周清闭上眼睛：急躁，不安，还有贪心。
说的是实话。
周清不甘心地低头又打量了那颗番茄一番，得到的结果仍然是不能用。
基本上没有什么生物能维持辐射之前的样貌了。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往前探出身子，试探地问：“其实吧，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您看看这个。”
他推出了一小袋指甲盖大的布包，里面的东西松散得像是沙子。
“您看，这个是番茄的种子。我保证，是母种，三百年前的种子，我也是辗转弄来的。”
周清目光移动向那小搓种子，眉毛略微上扬。
“三百年的种子，你确定这些种子没有死？”
店长苦笑：“除了最原始的种子，这个世界上哪里还有当初的样子呢？”
周清将种子系上，放入口袋，店长瞬间露出了惊喜的表情：“那金子我可不退了？”
周清看向老板口中新装上的大金牙，表情无奈：“好。”
老板笑出了一口金灿灿的富贵气。
周清走出商店，惊起了一群长着重瞳的鸽子。
就像是童话的翻页，灿烂的阳光从头顶倾泻而下，眼前出现了一片不可能在末世出现的繁荣街景。
欧式房屋整齐精致，白垩石壁上刻着漂亮的浮雕，观赏性绿植微微舒展叶片，开出粉红色的花朵。旁侧的大道宽阔笔直，延伸向两方。播放着音乐的咖啡厅内，客人穿着考究，悠闲地评鉴着合成咖啡豆微微焦苦的口感，半点不见末世的慌张。
这里是北部基地的白区，也是北部基地最核心的区域。
周清压低了帽檐，往破败的灰区走去。
少年弯腰将他丢弃的铁铲捡起来，不在乎地道：“有尸体是正常情况。在这里，死去的人没有价值，只能和垃圾一起进焚烧炉喽。”
方子鸣眼睛瞪大，久久回不过神：“为什么不让他们好好安葬？”
“就算是垃圾，在第四基地也是要榨干最后一点资源价值才能罢休的。你以为基地凭什么能有这么多的电？能有热水给你免费用？当然是因为油脂燃烧起来才有更多的热量。”
少年勾起唇角，隔空点了点那些滑落下来，被低温冻得青紫的尸体：“雪下了多少，尸体就埋了多少。你运气很好，这些尸体扔进去，你的工作量就能提前达标了。今天能早点下班。”
方子鸣迟钝地转过头，发现那些人也在高兴地欢呼，行动也快了许多。
他低下头，看着地上几乎□□地躺着的人。
他的面容并不熟悉，方子鸣不认识他，可方子鸣却觉得有一些东西不太对劲，似乎有什么东西打碎了。
看着陷入沉默的方子鸣，周默歪了歪头，话锋一转：“要是你不愿意的话就直说，我可以给你找一份其他的工作。就我所知，采矿场那边还缺一点人……”
方子鸣用力摇了摇头：“不。我会好好干的。无论是焚烧垃圾还是焚化尸体，我都会好好干的。”
方子鸣蹲下身，不像其它人，只当做垃圾处置掉，他为他们简单地处理好仪容后才郑重地放进焚化炉。
他的动作很慢，沉默地干着手里的工作。
容貌秀丽的少年微微弯起猫眼。
姐姐说的不错，方子鸣就是一个傻子。
这个世界不是没有如方子鸣一样的人，只是在这里，第四幸存者基地，方子鸣将这种人统称为“烂”好人。
好人伸出双手去救陷落在沼泽中的人时，那些嫉妒，扭曲，怨愤，这些变质的情绪会化作淤泥将他拖进沼泽。
而好人如果没办法自己挣脱出来，就会将往日的善良转化为更加疯狂可怕的东西，比烂人还烂。
想到这里，少年有些讽刺地扬起嘴角，他可是比谁都了解这一残酷的事实。
被勾起了不太好的回忆，少年望着远处的方子鸣，收起了笑容。
唉，这家伙肯定会成为自己和姐姐的隐患，反正刚刚认识，瞒着姐姐处理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到下午，方子鸣就拿到了今天的食物，一盒合成食物，豆角口味。
方子鸣肚子饿得咕咕叫，正想啃一条，忽然肩膀就被拍了一下。
？
方子鸣疑惑地转头。
“喂喂，想不想大吃一顿？”
从背后探出身子的少年露出了美貌的脸，如猫狡黠的双眼微微上扬，朝着方子鸣露出了格外真挚的笑容。
方子鸣一个激灵，吓掉了手里的小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