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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体双魂

    老人那如同枯树皮一般的脸变得狰狞恐怖,浑浊的眼睛被一层白膜覆盖着,嘴巴大张开,嘴里一片漆黑,仿若一个幽深的黑洞,洞内传出嘶哑的鬼哭声。龟裂的纹理已经蔓延至全身,她的手臂僵硬的抬起来,被黑暗侵蚀的指尖缓缓指向屋中的另一个非人之物。

    “娘亲——”

    成为灵魂体的少年竟然不顾身上的十方锁,就那么被捆着,飘向老太太。

    随着他的靠近,老太太竟然开始恢复了神志,眼睛渐渐恢复了神采。

    “是未儿吗?”

    灵魂体默认了,他就是老太太口中的未儿,姚未。

    姚未变成灵魂体后,便跟随者记忆回到了姚家村,可是,姚宅已经多年荒芜,他只能四处飘荡,终于在镇长家里找到了自己的母亲。他再次与母亲重逢时,母亲已经鬓发花白,卧床不起了,但凡她能睁开眼睛看一眼,便知道,自己的孩子正每时每刻都守在她的床边。

    站在一旁的贺翀看着他们相认,凑到师叔身边,小声说道,“我觉得灵魂体,应该也是可以沟通的。”

    秋云醒反问道,“你行么?”

    贺翀反应过来秋云醒看不见灵魂体,他想了想,保险起见还是问道,“师叔有没有办法也能看到他呢?我怕我一个人不太行。”

    秋云醒就知道面前这个人能力不足,胆子来凑。他抓起贺翀的右手,用朱砂笔在手心画了个复杂的符号,又在自己的左手画了几笔,然后握着贺翀画了符咒的右手,叮嘱道,“不要松开。”

    “师叔画的什么?”贺翀好奇的问道。

    “清雪门的禁符,有了这个符,我就能见你所见,感你所感。”

    果不其然,秋云醒透过贺翀的眼睛,看到了那个灵魂体少年。

    灵魂体身上还绑着十方锁,他跪在老太太身前,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

    “你不该留太久。”秋云醒上前走去,没有牵着贺翀的右手掐了一个攻击性的口诀,以防灵魂体突然失去意识发狂。

    贺翀被他带着踉跄了几步。

    母子俩被打扰,才将注意力转移到秋云醒身上。

    叫做姚未的灵魂体少年,看向秋云醒,“仙长大人放过我吧,小人只想看看母亲。”

    “那你方才为何攻击我?”秋云醒质问道。

    姚未向他磕了个头,“求仙长大人原谅,方才小人一时间失去了意识。”

    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灵魂体本身会渐渐失去七情六欲,一些动作也不会做的太人性化。但是听他的语气,仍然能感觉到诚恳。

    秋云醒本就无意为难他,“放过你了,不过,你须得速速离去。”

    “等等,”贺翀插嘴道,“师叔,不如问一问他,老太太的情况。”

    秋云醒点点头,便不再动作了。

    贺翀知道他这是让自己干活了,于是硬着头皮,看向那老太太,“他是你的......?”

    老太太回答道,“他是我第一个孩子,叫姚未。”

    老人看向远处的烛火,一段被尘封在脑海已久的不堪往事从她口中被重新讲述了出来。

    梅落镇常年闭塞,每个村子都基本上自给自足,几乎从未有过重大的天灾,生活不说富足,但是基本生活大体上是有保证的,没有特别富的人家,也没有特别穷的人家,几千年来竟然一直保持着这种诡异的平衡。

    可是,结构如此简单的梅落镇,其中隐藏的人心的黑暗却无处不在,一个叫楚楚的女孩的父母为了给家里年幼的弟弟补充营养,在一个冬天将女儿卖掉了,换了十斤猪肉和二十斤排骨。

    楚楚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抛弃了,她被带到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做着零碎的杂工,偶尔端酒给客人时,看到被困在这一方之地的姑娘被欺负。她在恶的地方长大,成为姑娘们中的一员。几乎每日不停歇的伺候着前来消遣的男人,她厌恶那些丑陋恶心丝毫没有廉耻之心的男人,可独独一个除外,那个人因为心中苦闷被介绍到这里来,遇见的第一个姑娘就是楚楚,所以楚楚知道这个男人想要去镇子外面闯荡,可惜好几次都在踏出脚的第一步退缩了。一夜春宵后,楚楚鼓励他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男人得到了楚楚的支持,鼓起勇气收拾包裹离开了,一日两日过去,楚楚觉得可能男人已经成功了,然而在第三日,传来男人的尸体被发现的消息。那时,楚楚觉得自己头顶的天仿佛已经塌陷,无尽的自责愧疚在心中反复折磨着她。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妖怪密林的恶意。

    不久后,她被镇长带回家做了平夫人,因为她怀了镇长第一个孩子。

    她终于脱离了勾栏院。

    在镇长家里,楚楚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腹中的骨肉,不敢出现在无所出的镇长夫人的面前,就怕被嫉妒害了自己的孩子,直到姚未出生。十几年里,她过着丈夫疼爱,儿子孝顺的日子,镇长夫人也深居简出,她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然而厄运为何总找苦命人。

    随着儿子姚未渐渐长大,他的相貌越来越不像镇长,怀疑一旦开始便永无止境,那一年里,镇长离奇死去了,姚未也永远的留在了妖怪密林,姚宅人走楼空,楚楚再一次被抛弃。

    不过,她被救了,被自己一直针对的镇长夫人救了,她叫李芸冉,是李家村村头李老汉的女儿,她认了李老汉做干女儿,从此,她便姓了李。李芸冉是个长相俊美的女人,楚楚与她在姚宅相处了十余年,明里暗里都在斗嘴,按理说他们也算是仇人了,但是楚楚从未真正了解过李芸冉。姚未的死讯传来后,李芸冉再次给了她希望,也给了她绝望。

    梅落镇重新选了一位新镇长,楚楚在李芸冉的操作下,再次嫁给了早年丧妻独自抚养幼子的镇长,一年后生下一女。她每月十五都会来到妖精密林的入口处,与森林深处相对而视,年华终究会老去,带走一批又一批无辜的生命,梅落镇的汉子一个一个走向死亡之路,从无退路可言。李芸冉突然消失了,她的父亲,也就是楚楚的义父来姚宅大吵大闹。年迈的老父亲刚刚失去了儿子,女儿又失踪了,他召集了李家村的几个老汉子,抡着斧头就往姚宅里面闯。

    “今日来咱们就是要讨个说法,姚镇长,这可是第几波人了,您这一波一波的往外头送人,为何还会有人失踪?”李老举着斧头大声嚷道。

    “对,镇长若是不拿出个有用的注意,咱们就都别走了,就住镇长这屋头了。”

    跟来的人附和着,他们的孩子都被镇长命令去镇子外面,镇上的人谁都想去外面,可是路上危机重重的,谁也不敢拿亲人的性命去赌。

    镇长在众人的威压下站了出来。

    “诸位,我知你们内心悲痛,但这也是为了咱们镇子所有的老百姓啊,咱们镇子本来与世隔绝,以为是世外桃源,却没想到是诅咒之地,想要破解诅咒,总会有所牺牲啊。”

    “放你奶奶个屁,你怎么不叫你儿子去!”

    “幼子才十岁啊。”

    任由镇长好话说尽,众人都不听,甚至扬言要镇长无论如何都要拿个办法,解决当前的问题。镇长哪里有办法,凡人安能与鬼神作对,而且他们甚至不知道到底是何种鬼神,降下祸乱于梅落镇。镇长唉声叹气,一月后,在房中自缢而亡。

    楚楚再一次离开了姚宅,她带着镇长前任妻子生的儿子,和自己的女儿回到了李家村,李芸冉的家中,将两个孩子抚养长大。

    十五年后,楚楚的女儿嫁去了镇子上一个富庶的农家,同年,儿子成为梅落镇新人的镇长,他就是接待清雪门一行人的镇长,姚青。

    而此时,姚青忧心忡忡的在母亲院中来回踱步。

    而屋内,贺翀面前的母子还沉浸在阔别重逢的悲喜之中,小心翼翼的打破气氛道,“所以,当初是你指使你丈夫征集镇子上的人去妖精密林的?”

    老太太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姚未,“我当时就想着能多一个人,就多一份找到未儿的希望,可是......”

    那时的妖怪密林像一张恐怖的大嘴,但凡有活物进去了,便是一个自投罗网,尸骨无存。

    “其实,当时我想着,可能他们只是在林子里迷路了,没有死,我也不算是杀人凶手,直到有人发现了他们的贴身之物。”老太太声音喑哑,在空旷的屋子里回响。

    贺翀的手突然被秋云醒用力握住,他看向对方,秋云醒死死的盯着床上的老太太,贺翀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发现老太太身后的墙上弥漫着幽暗的深黑。贺翀不动声色的将脚步向后挪去,秋云醒慢慢撒开贺翀的手。突然,老太太双手扯住毫无防备的姚未的肩膀,这时,秋云醒瞬间放出灵力困住老太太。然而,老太太仿佛并不受他的灵力影响,仍然若无其事的裂着尖牙利嘴,用力撕扯姚未的灵魂,灵魂体滞留在人世间虽然很麻烦,也会带给活着的人困扰,但是它本身又是十分脆弱的,因为它既有残存的情感,又失去了坚固的□□,所以很容易被邪恶之物再一次杀死。

    “娘......亲......”姚未不可置信的看着面目扭曲的陌生的母亲,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勃颈处长出另外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那才是他的母亲。

    “是未儿。”新的头颅看到姚未立刻双眼含泪的哀求老太太,“姐姐,放了我儿吧。”

    周身的深黑雾气开始向床边弥散。

    老太太张开利嘴,伸出长长的舌头,将束缚在自己身边的灵气挑断,秋云醒皱眉,眼前的怪物仿佛对他使用的灵气毫无畏惧。

    姚未的灵魂被长出的指甲刺入,枯朽的手死死的抓着他的肩膀,用力一扯,他的灵魂便被撕成了两半。

    “不----”

    新的头颅,也就是真正的楚楚看到好不容易相聚的儿子再一次在她面前支离破碎,发出凄厉的鬼叫声。

    “咯吱--咯吱---”老太太将美味的灵魂放入口中咀嚼,而共用一个身体的楚楚却只能瞠目尖叫。

    贺翀被眼前的恐怖景象惊得不敢动弹。

    秋云醒却也发现了其中的玄机,伸手弹出一道火符,将老太太和楚楚团团围住,果然,老太太扔掉剩下的灵魂,开始疯狂挣扎起来。

    “这是......”贺翀惊讶。

    “一体双魂,”秋云醒也不着急老太太,跟贺翀解释起来,“野物开窍为妖,石山开窍则为怪,一草一木皆有通灵本领,那么人开窍是什么呢?”

    贺翀明白了,“师叔是说,人也能成为妖怪?”

    秋云醒点头,“我在南方游历时,遇到一旅人,可以随意变化身体,问他缘由,便说是收到神仙点化,也成了仙,可实际上,如今大陆各仙踪门派均以仙人自居,能力强者也只是运用世间的灵气,付之于水火等属性,用于锻造灵器之类,尚且不能改变自身或者他人的身体,而那旅人竟然可以将自己变成蜈蚣、茅草屋,这与狐狸修炼成人类的模样有何区别?”

    经他这么一解释,贺翀便通透了,这个世界的仙人,就像清雪门的师兄弟他们,都是自己做一些灵符,灵器之类的抵御外来侵略的东西,经常凭空出现的一些物品也都是放在特制的乾坤袋中,他们在战斗中一旦受了伤,也会感染,也会死亡,和普通人一样。

    贺翀看向仍在做着困兽挣扎的双头怪物,那他们,难道是本就是两个人,其中一个被另一个吞没了?

    他们如何变成的怪物,如今已无人可知。

    待到火符已经快要燃尽,秋云醒十指承印,以身体为引,汇聚四方灵气,顷刻间,贺翀感受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在周围撕扯着,秋云醒不亏是晴雪们公认的强者,几个回合之下,将那双头怪物死死困住,最后一击却被一旁残存的灵魂体挡了下来,许是母子亲情不可割舍,姚未用自己最后的一缕灵魂,为母亲挡下一击,双头怪物见机,立刻想要逃走,被秋云醒提前发觉,生生断了它的双腿,怪物发出非人类的惨叫声,数道攻击下来,化为灰烬,消失。

    秋云醒看了贺翀一眼,说道,“梅落镇本来有克制我的东西,果不其然,乱石阵被破,我的灵力便恢复了,这也证实了上古妖力确实存在于梅落镇附近,刚才的怪物,应该是收到了上古妖力的影响由人变成妖的。”

    贺翀不是很理解他说的话,他对灵力都不是很了解,更何况什么上古妖力。

    秋云醒走到他身边,手指抵住他的脖颈,“那个石妖临死前把上古妖力转移到了你的身上,所以双头怪物是冲着你来的。”

    贺翀大惊,他从秋云醒的眼神中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这难道就是杀气么?“师叔。”

    秋云醒突然笑了笑,手指点了点贺翀的胸口,转身离去。

    门外院落中的镇长姚青已经等候多时,见门开了,秋云醒走了出来,立马迎上前去,“秋仙长,如何?”

    他照实回答道,“你母亲早就是妖怪了,现已被除。”

    姚青大惊,赶忙向屋内望去,果然里面除了贺翀,并无其他人影。

    相处数十年的母亲,竟然是妖怪,这让姚青不敢置信,且深受打击。方才他在屋外听到里面一阵鬼哭狼嚎声,这教他不得不对秋云醒深信不疑。

    “你母亲何时出现异样的?”

    贺翀刚一进院子就听秋云醒这样问道。

    姚青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不瞒仙长,自小老儿担任镇长以来,倒是对镇上的怪事有一些发现。”

    秋云醒倒是诧异,身为普通人的姚青竟然如此胆大。

    “二十年前,我跟同村的几个兄弟确实在镇子西边的一块石洞中看到了一只巨大的妖怪,那妖怪长得像变大了的白色蠕虫,足足有十余尺长,水井一般粗壮,全身都在蠕动,而且身上爬满了巨型蚂蚁,当时我正好看见他的头,正是一颗女人的头,好几只蚂蚁举着一只人类的大腿,喂到女人的嘴边,那个女人,那个女人......”

    姚青越说越害怕,仿佛眼前又看到了当年那恐怖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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