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百味轩的生意做得花样百出蒸蒸日上之时,珍馐楼这边,包括赵管家在内众人的日子却愈发艰难。

    这天晌午,跟往常一样,赵管家又来到后厨,让负责白案的两位老师傅将早上外面小食摊卖剩下的一大堆青团、糯米糍、桃花饼等跟百味轩所卖小食一般无二的点心,用盘子装好,再由两人亲自端进了李福财所在的雅间。

    赵管家走在最前面,二人端着拖盘紧跟其后。

    沿路碰见他们的人,无不退避三舍,满目同情。

    尤其那两位老师傅,都是当爷爷的年岁了,却在李福财决定跟百味轩“打擂台”后,每天都被骂得跟孙子一样。

    房门打开,一眼便看到坐于长桌后的李福财,一张脸又黑又沉,似隐着天大的怒气。

    这样的场面几乎每天都要来上一回,两人自是不敢怠慢,忙躬身走进屋内,轻手轻脚地将拖盘里的点心一一摆至桌上,甚至连盘子间碰撞时发出的轻微轻响也能骇得他们浑身一颤。

    终于摆完,两位白案师傅后退一步,站在墙角等着例行挨训。

    赵管家不得已则堆着满脸的笑容行至李福财身旁,躬身对其言道:“掌柜的,您要的人和东西,都给您带来了。”

    李福财这才撩起眼皮,左手细细摩擦着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先看了满桌的点心一眼,又看了眼垂身立在桌旁的两位白案师傅,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又剩了这么多!你们真当我李福财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那两人身子一抖,其中一位哆哆嗦嗦地上前拱手道:“这……这真不怪咱们,咱们都是照着百味轩做的,味道也一样,但不知怎地,就是卖不动……”

    他话未说完,李福财便“啪”的一声,手掌狠狠拍在桌上,离他最近的一个盘子闻声而落,“哗啦”一声,碎裂一地。

    “枉你们干了三十年白案,却连个点心都做不好,那蛋黄酥呢,为何到现在还做不出来?”

    “咱……咱们是真的尽力了。”两位老师傅都快哭了,另一人也上前拱手道:“那蛋黄酥咱们明明是照着百味轩做的,用料配也比都一样,可不知怎么,味道就是不对。还有那蛋黄,咱们鸡、鸭、鹅、甚至连孔雀蛋都试过,可……”

    “烤制时对火候的把控咱们也差一些,品相不如那百味轩……”

    李福财越听脸越黑,到最后一句时实在忍不住,随手拎起个盘子就朝二人砸了过去。

    “不如那百味轩……”他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两个瑟瑟发抖的人型废物,“不如百味轩我要你们何用!?”

    那两人见此,魂儿都快吓飞了,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求掌柜的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小的一定想办法将那蛋黄酥烤制出来。”

    “小的为珍馐楼执掌白案三十年,掌柜的,小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掌柜的!给小的一次机会吧。”

    “是啊掌柜的,咱们自老太爷时就在这珍馐楼了,您不看僧面看佛面,给小的们留条生路吧。”

    李福财却已经不想看见他们了,将身子一侧,不耐烦地冲赵管家挥了挥手。

    赵管家会意,上前打开门,冲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请吧!”

    “掌柜的!”二人仍不甘心,齐声喊了一句,仍盼着李福财能回心转意。

    看着两人老泪纵横的样子,赵管家面上也现出不忍,暗暗叹了口气,对二人柔声道:“二位,掌柜的心意已决,还是就此别过吧。”

    他这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那二人也不是傻子,知道事情已无转圜的余地,也只能长叹口气,最后冲李福财和赵管家拱了拱手,抹着眼泪离开了。

    终于送走二人,赵管家复又关上门,轻手轻脚走至李福财身边。

    最近李掌柜的脾气相当阴晴不定,火气也比以前大了不少,他也挨了不少骂,因此再说话时,不管神情还是语气,他也比以前更殷勤卑微了。

    “那个掌柜的,您看这白案……”

    珍馐楼作为宁安县城最大的酒楼,自然不能没有白案师傅,李福财就算再生气,也明白这个道理。

    他睁开眼,从一旁的桌上拿过茶碗抿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开口道:“白案没了,再去找就是了。不过找的时候,不要再找如那两个老东西般年纪大的了,找两个年纪小的。”

    赵管家顿了顿:“是,不过……”

    能让再找人,说明掌柜的还没被气昏头,赵管家再接再厉,“那找多大年岁的?”

    赵管家当然明白李福财让他找年岁小的白案师傅的理由。

    就是因为百味轩自来了那两个年轻人后,才弄出的那么多花哨事物。可一般的白案师傅,如那俩人那个年岁的,都还在老师傅手下当着学徒没出师呢,又如何能担得了一家大酒楼的白案?

    更何况,他们珍馐楼又不是如百味轩那样落魄的小饭店,仅靠着一点投机取巧的东西挣点蝇头小利就可以了。他们的主业,可是承接宁安县城所有富贾豪绅的日常饮食和交际宴请!

    换句话说,那百味轩在他们跟前,压根就不够看的。简直就是萤烛之火与日月之辉的区别,就算任他们在点心上折腾出花儿来又能怎么样?他们连盘正经的菜都卖不出去,还能翻了天不成?

    顶天了也就是那已经咬钩的鱼,现在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临死前的挣扎罢了,早晚还是难逃他们的五指山。

    当然,以上这些也只是赵管家自个儿的想法,他深知李福财对百味轩的执念,因此也不敢多说别的,只能借问话的机会借机提醒李福财,当以大局为先,无需将百味轩那些小伎俩看得过重,以免乱了自己的方寸。

    岂料他问得已经如此隐晦了,李福财还是怒了,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搁,目光也如刀子般朝赵管家脸上扎了过去。

    “这点小事也用得着问我?你莫非你也想如那两个老东西那般,滚出珍馐楼!?”

    “小……小的不敢!”赵管家一听汗都下来了,忙拎起桌上的茶壶,赔笑给李福财斟茶,“掌柜的,您消消气,您请用茶。”

    这时李福财也意识到自己今天的火气确实有些过于大了,便深深地吸了口气,尽量平稳了情绪说道:“昨日县太爷差师爷过来说,再过几日将有京都来的贵人莅临县府,让咱们到时好生伺侯。”

    “这事非同小可,你多费点心,尽早安排接待事宜。明日我约了师爷,你跟他好好谈谈,探探贵人的喜好,也好早做准备。”

    “还有后厨那几个,也让他们都给我提起一百个心来,若有人敢胆跟白案那两个老东西一样不中用,就也趁早让他们滚蛋,省得坏了我的好事!”

    “是。”赵管家小心应了。

    “还有……”

    说到这儿,李福财停顿了一下,微微眯起眼睛,神情也瞬间变得阴鸷凶狠,“百味轩那边,两个多月了,咱们也陪他们玩够了,想点法子,让他们早点关门。”

    赵管家怔了一下,再次应道:“是。”

    李福财却依然不放心,半垂着眼皮叮嘱道:“这次下点猛药,一劳永逸!若再像上次胡霸天那样……”

    他说着抬头看向赵管家,忽然咧着嘴笑了笑,“那咱们这三十年的主仆情谊,也就到头了。”

    赵管家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抖,跟了李福财这么多年,他当然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

    一般这种时候,才代表李福财是动了真怒,若他在这事上再出了差池,恐怕就真的得卷铺盖卷滚蛋了。

    他忙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连声应承:“小的明白,您放心,这回小的一定把事办成了。”

    “嗯,下去吧。”李福财淡淡地一挥手,靠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  **

    从李福财房里出来,直到走到楼梯口,赵管家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难怪人常言伴君如伴虎。

    跟在掌权者身边仰人鼻息的日子的确不好过啊。

    想到李福财最后说的那几句话,他皱眉沉思了片刻,然后沿楼梯而下,径直步出了珍馐楼的大门。

    临出门时,站在门外揽客的店小二看到他,忙点头哈腰的上前打招呼:“赵管家,您这是要出去?”

    赵管家心里有事,对他自然也没好脸色,从鼻子里冷淡地“嗯”了一声。

    那店小二却丝毫不觉冷遇,仍腆着笑脸问:“那要不要小的叫人给您备车?”

    赵管家原本想说不用了。

    跟李福财一样,他也有自己专属的马车,因此一般不坐珍馐楼用来接客的公车。

    可话临出口时,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突然改了主意。

    “备吧,让老李赶车送我一趟。”

    “好嘞。”那店小二嘴角一扯,随即便绽出一个志得意满又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这就去叫老李,您稍等。”

    随后便颠颠儿地跑了。

    不多时,一个看着就憨厚老实的中年汉子便赶着马车在店小二的指引下走了过来。

    “赵管家,老李给您找来了。”店小二笑着邀功。

    “赵管家。”车上那汉子也一脸谄媚。

    “好。”赵管家也不废话,伸手就从腰间的钱袋里掏出几十枚铜钱,分别给了二人。

    店小二自是喜不自禁,连连称赞赵管家大方。

    车上那汉子也千恩万谢:“谢赵管家赏。”

    “嗯,走吧。”赵管家抬脚上车,车上那汉子也不问他去哪儿,待他坐稳后便一扬长鞭,马儿撒开四蹄狂奔起来。

    马车穿街过巷,约摸一炷香后,在城墙根某深巷内一座灰仆仆的旧宅前停了下来。

    这里,住着赵管家的“相好。”

    而“找老李送一趟”这话,也是赵管家跟除李福财外所有珍馐楼众人秘而不宣的默契。

    也是因此,之前听他说这话时,那店小二才会那么高兴。

    赵管家每次偷腥都会打点他们,虽然不多,也就几十文钱,但白给的钱哪有不要的道理?

    他们当然高兴。

    不过按说赵管家有妻有妾,家里任他磋磨使唤的丫鬟婢子也不少,他又那么大年纪了,应该不至于如此才对。

    可有句话叫家花哪有野花香,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唾手可得的,永远都没有晃荡在眼巴前,却让他把握不住的来得更新鲜刺激。

    尤其他之前才刚在李福财面前憋了气挨了骂,正一肚子火呢,可不得好好找人发泄发泄?

    “赵管家,到了。”马车在宅门前一停稳,车夫便小心提醒道。

    赵管家闻言掀开车帘,待看到墙角那株盛放的芙蓉,眉眼间竟不觉泛出笑意来。

    仿佛那不是花,而是“相好”娇媚的脸庞。

    眼前便又浮现出女人在床上时那种让人欲罢不能又勾魂摄魄的模样,他深吸口气,突然有些急不可耐,竟觉得连呼吸都变得灼热起来。

    “老规距,去找个地方喝茶,一个时辰后过来接我。”赵管家再次扔给了车夫几十枚铜钱,随后便整了整衣装,一脸道貌岸然地下了车。

    来到门前,他朝四下看了一眼,这才拉动门环叫门。

    “慧娘,是我。”

    岂料,传来的却不是“相好”娇滴滴又柔情似水的询问,而是一个粗犷的男声:“谁!?”

    赵管家心里一凛,手也跟着哆嗦了一下。

    下一刻,宅门便被“哗啦”一声猛地拉开,一个长得五大三粗,打扮也土里土气,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男子现于门后。

    “你是干嘛的?”那人皱着眉,将他好一番打量。

    “我……我走错门了。”赵管家胡乱应了一声,转身就想跑。

    然而已经晚了。

    那人立时醒悟过来,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我知道你是谁了。”他愤恨地指着赵管家,咬牙切齿道:“之前趁我不在跟我娘子通奸的人就是你吧?”

    “好哇,你个不要脸的老贼,居然自己送上门了,给我进来!”

    随后就扯着赵管家的衣领将其粗鲁地拽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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