粪起直追

    半夜蹲坑,拉屎撞鬼,这种事儿不是没有,每年总能赶上几个幸运儿。

    下面有张狗嘴接着,这就厉害了,轰动十里八乡的大新闻,能聊到当事人逝世。

    外人撞见半截身子入土的老爷子被鬼魂把尿把屎,性质就不一样了,能聊到十里村民灭族、八乡同胞绝种,在几百年后收录聊斋某异。

    “我也是你们OO的一环?”

    这句话给屎黄的鬼故事添上一分艳色,顺便载入金某梅。

    以上惨绝人寰的后果,全都没有出现在当屎人的脑中。

    此时此刻,老爷子的眼里心里只有白苍苍,唯一一个可以帮他摆脱困境的救星。

    “别磨蹭了,快驱......”

    话说到一半,老爷子转念想到自己还有把柄在鬼魂手里。

    鬼魂松手,他一屁股跌进粪坑还算好,就怕鬼魂双手用力一扳,像一次性筷子般一刀两断。

    老爷子挤眉弄眼,试图让白苍苍理解潜意思。

    “小友别忘了你来的目的!如今这情形,你该干嘛,快捡起自己的老本行!”

    白苍苍皱眉,语气有些不高兴,“你把我当什么人?”

    “啊?”

    老爷子疑惑出声。

    她正色道:“乞丐也有尊严!”

    老爷子更疑惑,你老本行不是天师?怎么扯到乞丐?

    她瞥过大黑的唇角,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就算我和狗抢食物,也不是什么东西都吃。”

    噗哧——

    黄河洪水决堤,漫溢沟壑纵横的小麦色平原。

    汪——

    大黑直勾勾盯住。

    白苍苍嫌弃道:“哈喇子收一收,没人和你抢。”

    老爷子臊得满脸通红,既为自家不争气的狗子,也为自己不争气的肚子。

    “谁家好人上茅坑找吃的,你想哪儿去了,我让你抓鬼!”

    嘴上一声长吼,肚子一声长鸣,腹下越发波涛汹涌。

    白苍苍移开视线,“要不等你完事?”

    老爷子脸上火辣辣的疼,屁股火辣辣的痒,泄洪口越发没完。

    “等着,我往回吸吸。”

    “人有三急,别憋坏身子。”

    鬼魂像是催促孩子般,一边托着屁股晃荡,一边发出嘘声。

    幽幽的声音钻进耳朵,堵在脑海。

    老爷子吓得一颤,泄洪口突然塞住。

    大黑注视最后一滴,汪了出来。

    老爷子顿时松了口气,对白苍苍说道:“我完事了,小天师,开动吧......啊呸!动手吧。”

    “什么法盘桃木剑,全都使出来。”

    鬼魂上下打量她,嗤笑出声,“那些东西可不便宜,就凭她这穷酸样,恐怕连张符箓都要从狗窝撕。”

    听到这话,老爷子有些慌张。

    “别怕,我手背画了驱鬼法盘。”

    从麻袋披风下伸出两条手臂,抖开衣袍,露出十根满是冻伤疤痕的手指,缓缓往上,现出手背的黑色纹路。

    老爷子等不及,攥住她的衣袖,迅速往上一撸。

    噌——

    些许黑色颗粒飞溅。

    推开一看,哪儿有法盘纹路,只剩一道黑色划过的痕迹,全被衣袖蹭掉了。

    期待的笑容僵在脸上,老爷子尴尬收回手,干巴巴道:“人家法盘都是不褪色的墨水,你咋用炉灶的炭灰?”

    “唬我玩呢?”

    鬼魂有些生气,放开老爷子,打算朝她冲去。

    “慢着!我还有符文灰水,弥勒佛前开过光。”

    白苍苍抬手扬起一盏壶,稚拙的面容尽力挤出凛然的神色,颇有些滑稽。

    “圣水在此,岂容你放肆!”

    鬼魂看不清那壶,被她的话震慑,不敢上前。

    老爷子催促道:“愣着干嘛?泼啊!”

    白苍苍面露难色,“不,不太......”

    说时迟这时快,大黑冲了出来,直奔她手里的壶,顶头一撞,圣水泼了出来。

    老爷子想要沐浴在圣水的庇护下,急忙上前,还未淋到,使劲闻了闻,味道挺冲,还很熟悉。

    扬起脸庞,定睛一看,这壶眼熟得很,和他床下那壶一模一样。

    再看白苍苍略带歉意的神色,他心里升起不好的念头,该不会......

    她微微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

    老爷子急忙想躲,为时已晚,整整三天的精华迎面而来。心想大骂出声,又不敢开口,生怕精华回流入体。

    哗地一声,浇了一身。

    身是热的,心是凉的。

    大黑直冲而来,使劲舔他。

    老爷子心如寒灰,看向白苍苍,眼神已死。

    “你是假冒的,早说啊,害我死前还受这罪。”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

    稚气未脱的脸庞板起来,更显得不靠谱。

    老爷子吼道:“那你拿出点真东西!”

    她摊开两只手掌,转了转,“凭这双手,我就能抓鬼。”

    鬼魂嘲笑出声。

    “生人抓鬼,需要借助外物。天师也是如此,没有符文阵盘,和寻常凡人没有任何区别。”

    “从来没听过徒手抓鬼的天师,你以为你是黄符成精?”

    “我今儿就教训教训你这小骗子,到底坑了乡亲们多少钱?”

    鬼魂暴起威势,气势汹汹冲向白苍苍。

    老爷子苦着老脸瞪住白苍苍,“我也是鬼迷心窍,瞎眼才信你,这下真栽你手上......”

    话音未完,就见她不慌不忙举起右手。

    鬼魂一头撞入手心,好似蚊子落入蛛网般动不了。她抓住鬼魂,往尿壶一拍,轻而易举塞了进去。

    老爷子刹时改口。

    “上天开眼,捡到宝了!”

    他从未见过这么出神入化的一双手,忍不住起身鼓掌,眼见白苍苍视线下移,忙不迭蹲下身子,遮挡屁股。

    这时,屋外亮起火光,四面响起人声。

    茅房的闹声终于惊醒村子,乡亲们结伴赶来。

    老爷子问道:“小天师带了草纸吗?”

    她还是那么笑,却总感觉笑容带着寒意,“一文钱一张,我出去给你拿。”

    “太贵了,你怎么不去抢?”

    “嫌贵别要,用雪将就擦擦。”

    满地雪花,倒是不要钱。

    老爷子摸了摸肚子,再也遭不住寒气,要是有个暖和的物什就好。

    四处张望,视线落在大黑身上,突地眼睛一亮。

    一身皮毛,油光发亮,柔软热乎。

    大黑不明所以,微微歪头,眼神透着清澈的愚蠢。

    “噢~”

    白苍苍立时明白老爷子的用意,退后一步,把门带上。

    “你们自便。”

    门刚合上,便响起凄厉的狗叫。

    乡亲们围了过来,好奇望着茅房。

    “老爷子在里面干嘛呢?”

    考虑到金主甲方的尊严,白苍苍不好说得那么直白,采取委婉的说法。

    “解决人生最重要的大事。”

    人生最重要的大事就那么几个,吃喝拉撒睡。

    身处茅房,只剩一个答案。

    “大黑在里面干嘛?”

    “解决狗生最重要的大事。”

    吃屎趁热乎。

    “老爷子怎么骂得那么起劲?”

    “精力旺盛,一点也不输年轻人。”

    “大黑为何叫得那么惨?”

    “老爷子说他没钱,要大黑委屈一下。”

    一连串问题结合起来,乡亲们心里浮现一个令人心惊胆颤的想法。

    老爷子的人生大事,大黑的狗生大事,或许和他们想象得不一样?

    人和狗?

    乡亲们满脸不可置信,五官全都拧到一起,“该不会......”

    白苍苍沉重点头,“就是你们想得那样,大黑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屈辱。”

    乡亲们瞳孔骤然一缩,“可大黑是公的!”

    白苍苍不解,“还分公母?那啥不都有吗?”

    乡亲们倒吸一口凉气,“别说了!孩子在呢!”

    白苍苍把尿壶递到众人面前,道:“鬼在里面。”

    乡亲们端详尿壶。

    “阿福?”

    “你吱一声。”

    ......

    许久都没有回声,乡亲们用怀疑的目光盯住白苍苍。

    这时,阿福的媳妇走了过来,“都死了,干嘛赖着不走?”

    尿壶终于出声。

    “没当过鬼,还不兴我玩两天。”

    他没有吸食凡人的精气,也没有吞噬其他魂灵,算是好鬼。就是偷窥茅房,扰乱村人的生活秩序。

    阿福的声音有些闷,“再说了,我想走也走不成,天上不收我。”

    横死的人精力太多,得等精力耗尽,才能回归天地。

    阿福媳妇求助地望向白苍苍,“小天师可有办法?”

    乡亲们七嘴八舌道,“或许有什么符文法盘?”

    “这还不简单?”

    白苍苍握紧尿壶,重重摇晃,只听得壶壁咚咚响,伴着阿福的痛叫声,点点微光流出壶口,消散在空中。

    两根指头伸入壶口,轻轻一捻,就把阿福的魂灵夹了出来。

    此时的阿福比不得刚才,越发透明,魂灵几乎要散了。

    白苍苍瞥了眼北方,“转世的时机快到了,你还有什么话?”

    阿福深深凝视媳妇,吞吞吐吐好一会儿,才道:“媳妇,死前有一句话,俺一直不好意思对你说,现在还来得及,我一定要告诉你。”

    旁观的妇人闻言,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住身旁的丈夫,斥骂道:“瞧瞧人家,死了都晓得告白,瞧瞧你自己。”

    男人们羞愧低头。

    阿福媳妇红了脸,害羞跺脚,“死鬼,这么多人在,你说啥呢。”

    阿福一脸认真地说道:“俺藏了私房钱,你记得去取。”

    “哈?”阿福媳妇愣了半拍。

    白苍苍仰头望天,“时机到了。”

    “私房钱就藏在......啊——”

    话还没说完,北风呼啸而过,把阿福的魂灵刮上天空。

    阿福媳妇回过神来,仰天长啸,“你把私房钱藏哪儿了?说完啊!死鬼!你给我回来!你藏了多少!藏哪儿了!你回来——”

    骂骂咧咧,捶胸顿足,依然无力回天。

    凶猛的狂风卷起四方大地的魂灵,吸入重重叠叠的云层,雨雪交加,雷霆击打,月辉照耀过后,便能转世投胎,再入地下的□□——魄

    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魂魄再融合,又是一个轮回。天地循环,生生不息。

    阿福媳妇气得几乎昏厥,乡亲们连忙安慰。

    白苍苍默默退开,走向茅房。

    老爷子顶着一身精华,不好意思出去,本想等乡亲们散开再偷偷回屋,不曾想门外响起软糯的喊声,“爷爷。”

    木门开了条缝儿,一顶鸟窝头盛着月光挤了进来。

    稚气未脱的脸庞扬起灿烂的笑容,“事情解决,麻烦结钱。”

    老爷子忿恨哼声,“看看我现在什么样子?你还好意思提钱?”

    她仍是那么笑,“想赖账?”

    老爷子从钱袋扣出三钱银子,扔给她,“就当施舍你,小乞丐。”

    她收起三钱银子,没有离开,溜进茅屋,反手关紧木门。

    哐地大响,吓他一跳。

    “连乞丐的钱都黑,你也是不要命。”

    她低着头,面容隐藏在鸟窝头的阴影下,叫人瞧不出情绪。

    抬手撩起乱发,往后一顺,露出右耳的牙印缺口,狰狞得有股原始野性的侵略感。

    大黑从喉咙发出威胁的低吼,猛然扑向白苍苍。

    她一出手便是锁喉,直接压住大黑,按在地面。

    老爷子慌了,“你要干嘛?”

    她倏地昂起头颅,压低眉眼,视线明明是从下至上的仰视,却透着十足的讥讽。

    软糯的嗓音吐出刺耳的市井粗话,咬字清晰。

    “老东西,识相的赶紧交钱。”

    老爷子不愿丢了颜面,壮着胆子道:“不然呢?你一个小屁孩……”?

    “屎溺村多难听,你也不想村子被人这么喊吧。”

    “什么意思?”

    “茅坑溺死一个还能说是意外,死两个,外人都会说是诅咒吧。”

    她咧嘴露出两颗虎牙,乖顺的笑容仿佛糖浆搅拌的漩涡,厚重黏腻,随时能把人拽入深渊。

    大黑发出呜呜的低吼,在她手下发抖不止。

    老爷子凝视她乖巧的笑容,心头一凛,遍体生寒。

    看走眼了。

    这哪是什么幼犬,分明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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